煩。
煩躁。
抑製不住的煩躁。
從奚廬出來的平旋念了幾遍清心訣都收效甚微,突然靈光一閃,變出一個釣竿往化龍池走去。
“平旋上仙!”一個仙侍追來。
平旋一下認出了那是雨君家的仙侍,那仙侍捧出平旋束縛路遙遙的仙索還給她,說路遙遙打傷那個散仙逃了。
聽完平旋也隻是“哦”了一聲。
仙侍看了眼平旋手裡的釣竿,問道:“上仙這是去哪兒垂釣?”
平旋想到什麼似的,勾起一抹壞笑,說:“去化龍池,釣泥鰍。”
化龍池裡可是什麼活物都沒有的,那池水性酸,觸之有侵蝕之痛。它主要的作用是給越過龍門的水族附上龍氣,給龍族修煉鍛體、療愈屙疾。
此時,幾條小龍正盤桓在池中戲水修煉,忽間一個身影走來,眾小龍霎時間驚得龍須都直了。
平旋幽幽地放下釣竿,說:“你們玩你們的,我就釣會兒泥鰍。”
不說化龍池裡沒有泥鰍,光看平旋那釣鉤上連餌都不曾掛得,就知她說的是假話。
這群出生不過百來年的幼龍都聽過長輩說過這麼一句話,“沒成年的龍獨自亂跑要是被‘瘋竿子’抓到了,拔鱗抽筋燉成龍湯。”有性倔的幼龍隻當這是唬孩子的話,今日竟見著真章了。
“啊,‘瘋竿子’,是‘瘋竿子’!”一陣慌亂,幾條幼龍四散飛走了,隻留波瀾的水麵,激蕩不息。
“嗬,這群泥鰍跑得倒是越來越快了。”龍群落荒而逃的滑稽場麵,讓平旋的心情也轉好了。
召出一把小凳,拋竿靜坐,調息幾個周天後,平旋的心情已然複平,再待下去也是平添雜緒。
忽然間,化龍池水翻湧起來,漸漸轉成一個漩渦,水波激蕩......
方鶴秋意識恢複清明,眼眸初張那瞬就發現正前方數丈外有個青灰色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是個麵容清秀的女子——提劍衝來!
他下意識想防禦,發現自己身上竟不著片縷,更彆說隨身的武器了。他才從那怪獸手中活下來,睜眼又是這番樣子,悲歎一切是注定的死結,閉眼等死。
觀察到他沒有丁點迎擊或者防禦的態勢,平旋沒有過分靠近,駐停在方鶴秋兩三劍遠處問道:“你是龍族?”
方鶴秋見那女子駐足不前,問話時眉眼含怒,姿態防備,忙解釋道:“不不,在下不過是一個山野村夫,打獵為生。是......凡人,凡人!”那“凡人”兩字是他急智中想到的,喊得特彆大聲,話本中的天界仙境、真人上仙原是真的!
平旋狐疑地仔細打量了一番,那龍氣隻在不像是與生俱來的,但量卻不小以至於被這化龍池吸來。
“你身上的龍氣是怎麼回事?”平旋仍舉著劍盤問。
“仙子,能讓我先穿點遮擋嗎?”
平旋不管他那左遮右掩的扭捏之態,隨手扯過一片白雲化布拋過去說:“披好快說。”
方鶴秋出生中等之家,人生平靜無波,幾年前雙親病逝,決定投筆避世,安靜在山中獨居,農耕打獵,自給自足,雖然日子清貧但也算安樂。這樣的人生哪裡沾得上什麼“龍氣”,除了——那隻怪獸。
方鶴秋簡要地和平旋講了,自己在山中打獵遇到一隻怪獸,它形態似虎,鼻大目圓,最重要的是尾巴如同卷雲。當時方鶴秋以為是一隻畸形的老虎,悄悄離開時被那怪獸發現,當即飛撲過來。
一番掙紮打鬥,好幾處血肉被怪獸啃咬吞下,失血的昏漲讓方鶴秋意識到自己快死了,登時暴起丟了劃不破怪獸皮毛分毫的短劍,在那怪獸再次張口飛撲來之際,直投進它那腥濕的口中,報複地撕扯啃咬一切觸及到的軟肉。
等他回過神來,那怪獸早已停止了呼吸,方鶴秋亦發現自己的傷口正在快速愈合,料定是怪獸肉的奇效,正要分割一些回去,就看見那獸屍飛速腐化成一灘綠水。下一刻他就覺得腹中灼熱翻滾,神誌昏迷,再睜眼就是此時了。
聽完,平旋內心很是震驚,這個凡人竟殺了螭龍,還吃了它的血肉,真是......真是......不同凡響。
“咳咳,也是你有機緣,降服了凶獸,得它血肉滋養登出人界入天界,一切凡塵濁物隨肉身而去,現在是天界靈體了。”平旋佯裝咳嗽幾下壓下不住上揚的嘴角。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方鶴秋思緒仍是亂的,胡亂道謝應和著。
“走吧,帶你去登記。”
平旋走出幾步發現方鶴秋沒有跟上才反應過來,扶額自歎道:“忘了他還不會‘移步’啊。”
回道池邊,果然看見方鶴秋正在原地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平旋舒了口氣,上前捉住方鶴秋的小臂,說:“走吧。”
百步間就到了一處樓閣,平旋隨意指了下門前的匾額,說:“此處是‘同光閣’,文書記載大多都在此,今日我領你進去先把仙籍登記錄入。”
才靠近,朱色的大門便自動打開,門內的布局與樓閣方正的外觀相差許多,是一個寬大的圓形,全是書架,一圈一圈延伸至無儘的頭頂,大廳中間層疊浮著數朵金雲,發著金光照明。
“道星華!”平旋喊道,那聲音在空曠的閣裡一遍一遍蕩出回音。
一朵金雲飄來,雲上跳下一個小童,“平旋仙子,我家仙君不在。”
“不在?也罷,有新的仙友得道,你與他登記造冊就好。”說完,平旋一揮手,便有一朵金雲斂去金光飄到她身邊化成一張椅子形狀。她剛坐下,小童瞥了眼方鶴秋,支吾著說:“小仙......是可以為他登記造冊,隻是我仙力幽微,所寫......所寫文書若無我家仙君親筆,不消一月便化為廢紙了。”
聽著這話平旋心中便有幾分明了了,麵上卻笑著,問:“怎麼,你家仙君一個月都不在此?”
“這......這。”
“放心,不管他在哪裡,半月我就能捉他回來。”
“啊,這......”小童麵上羞紅,自覺剛才幾句話是把自家仙君給出賣了。
平旋舒展下手臂,半倚在椅上,餘光偏見一旁無序浮遊著的數個金色球狀光團,擺手下了個簡單的指令,四五個金球排排飄走,不一會兒“抬”來一壺她最喜歡的夜未央茶,還配著件精致的茶盞,穩穩停在平旋麵前。
平旋悠哉地喝著茶一副等著事情完畢的樣子,見此情況小仙童隻好領著方鶴秋到一旁的案邊為他造冊,語氣萎靡地問:“請問仙君是何種得道的?”
方鶴秋:“凡人。”
他筆下緩緩寫上“凡人”二字,腹誹著近幾百年來很少有凡人修煉登天了,聖人也出世得極少。
“仙君在人界可有宗派?”
“這......沒有,在下不過是一介布衣,隱居山中自給自足。”一路走來方鶴秋紛亂的思緒早已梳平,安定下來言行間確是一番書香人家的做派,不過在山野中獨居幾年身形比一般的文弱書生挺拔不少。
“沒有宗門。”小仙童口中念著邊謄寫到紙上,筆停時才覺察蹊蹺,抬頭仔細打量了麵前的青年。
龍氣?!
他驚慌地哆嗦著手,目光緩緩移到一邊的平旋那裡。
“嘖。”知道實情暴露無法隱瞞的平旋,失望地咋舌。
“平旋仙子!!!你知道我要是把接引他的仙家按慣例登記成你會有多大的後患!!!”小仙童丟了紙筆直撲向平旋,驚懼和不滿地紅著眼眶詰問道。
平旋忙捂嘴拖著這個小仙童,跑近閣裡的小間。
大廳中隻留方鶴秋還有幾個聞聲湊來的小仙童,環繞著他不住地好奇打量,小聲議論。
“真的是龍氣誒。”
“一個凡人哪裡來這多龍氣?”
“真奇怪。”
“就是就是,怪,真怪。”
有膽大的直接上手抹去,問:“你真的是人?”
“是的。”
這一回應,一群仙童嘰嘰喳喳都問了起來,方鶴秋登時覺得自己像是帶小雞仔的母雞,頭疼地期望平旋儘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