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臣,一決擇(1 / 1)

惡鬼配天仙 落雁飛 1970 字 2個月前

“後來卻娶了個鄉下的丫頭,我幼時還見過兩次,是個爽朗的人。沒有兩三年,她生子未滿月就早逝了,常東梁也至今未再娶。同年十二月,希氏也去世,常東梁監管了真定府。當時北夷鬨得厲害,他也曾多次上書給你皇爺爺。這人固執,他力排眾議,堅持己見,知無不言,幾次氣得你皇爺爺在提刀砍他。後來朝中幾個老不死的東西汙蔑他驕奢淫逸。”說著老東西時靜妃露出不屑的語氣,頗有嫌棄的意味:“他幾度被貶,誰料沒過幾年又回來在吏部乾了五年。接連上表請求辭官,你太爺爺不予,沒辦法隻好將他調到太學當教書,卻一旨當上太師。至此已有二十年,就連你父皇都曾是他的學生。”

譚嶽池想著:“真厲害。”

這般厲害的人是他老師。

常東梁整日監督著他的學業,他教譚嶽池彈琴,教他下棋,教他道理。

經常用書敲他的腦袋:“靖王殿下,你若再背不會《大學》來,今日就不必聽講了,老夫也好回府歇息。”

譚嶽池雖說要強但真要耐下性子也難,常東梁說他懶惰會變蠢,他說學多了心累,而且彆的太傅都不會打人。

話音未落經書就拍在他小小的腦袋上:“再背不會加練一個時辰。”

譚嶽池也隻能乖乖坐好,背著枯燥的經文,白駒過隙間四書五經竟真叫他章口就來。

譚嶽池挺胸抬頭遞出書卷,自信滿滿道:“太傅請過目。”

常東梁一邊看一邊摸著小胡子,半天不吭一聲,終於他將試卷揣進懷裡,勾著嘴角頻頻點頭:“靖王殿下學術進步,今日再加練兩個時辰。”

“啊?”和預料中的解脫天差地彆,他不甘心地再問道:“那和皇兄比呢?”

“以殿下自身來看,便無需再追趕二皇子。”

常東梁是一個刁鑽卻敢直言進諫的臣子,敢向皇帝提問題反問問題的學士,憑借一嘴三寸不爛之舌和紙筆幾乎斥責過半數朝臣。

人人都說他迂腐猖狂,譚嶽池問他在不在意,他卻說:“靖王殿下隻用記住慎獨二字便可。”

“他們向父皇彈劾你,太師當真不生氣?”

隻見他摸著小胡子,笑嘻嘻的提筆寫下一句話遞給譚嶽池,走到他身旁。

譚嶽池下意識躲避,太師的一下他是真的疼。

卻不想等來的不是疼痛而是溫暖的撫摸:“若你也如此認為才是我的失敗。殿下,天寒了今日就到這吧。”

那張紙上,白紙黑字赫然寫下: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雲爾已矣。

三年後皇帝將廢太子送往福州,血洗四家族,朝堂動蕩,正逢亂黨猖狂肆虐而皇帝寢宮美人歌舞聲不斷。

常東梁跪在大殿上,朝臣紛紛擾擾,龍椅上的男人眯著眼不怒自威。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師常東梁德行有虧,驕縱無禮,再三出言冒犯君上,此乃大不敬之罪,杖責五十,望爾今後誠心悔過,欽此。”

兩天後常東梁臥病在床,譚嶽池去看他,那是他第一次去常府,很小的宅院,連一個正八品的宅子都不如。

大雪紛飛,他抖擻下披風上的雪,踏著寒意進了屋子,見到暮氣沉沉的常東梁久久說不出話來。

常東梁見他來,強撐著身子被旁的下人攙扶著去行禮卻呼吸維艱,隻好捋捋花白的胡子尷尬的笑笑道:“殿下怎麼來了?”

“我來瞧瞧你。”譚嶽池和他遠遠地望著。

想著太師平日裡固執的精神頭,喜歡捋胡子動不動就是一擊,頑固不化的老頭。

常東梁咳嗽了半晌,垂著眼眸,蒼白的嘴唇微微勾起:“殿下還是殿下。”

“你不該去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擺擺手讓下人退下,招呼譚嶽池走進他身邊坐下,抬起手又摸摸腦袋,有氣無力的喘著:“人善用,為政之本。用人之道,首在鑒人,次在用人,終在聚人,賞罰分明。嶽池你要……你要…………咳咳,謹記啊…………“

回首看他這一生,妻早早撒手人寰,他又未再續弦,緊接著希氏去世,不過三年獨子常賀裡也因他而死。

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幾十年。

他想剛正不阿,他想孤墳不無處化淒涼,想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想著想著,一口棺材就帶走了他,瞧著沉重,又好像輕飄飄的什麼都沒有。

雪中來,雪中去;一朝臣,一抉擇。

當天夜裡常東梁便離世,皇帝賜下兩百兩安葬了他。

譚嶽池再次翻開那本《大學》,一張書卷從書封間滑落。

常東梁成了譚嶽池第一位老師也是最後一位太師。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在歲月的推動下人們也漸漸忘記最初得自己,凹凸不平的石子也變得圓滑。

經久不衰的柳樹也枯萎,被換栽成豔而不嬌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