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鄉(1 / 1)

女丞相 van汀蘭 4018 字 2個月前

今日莊霄接了個特殊的病人。

病人不分官職大小,隻要來了敬善堂,排到哪個大夫就讓哪個大夫來看,可是他親眼看見此女在排隊之前就讓她身邊的人數了簽,算好了讓他來治,此女走到跟前的時候身邊的禦醫語氣驚訝:“小沈大人?你怎麼來這兒了?”

莊霄心裡咯噔一下。

小沈大人?

京城來的人裡,有幾個人姓沈?有幾個會讓禦醫叫大人?

這幾年來喆州的官員由於水土不服,一開始總會有些時疫的症狀,身體情況不同病症的嚴重程度也不同,莊霄看了看她的臉色,大致確認了這位小沈大人的情況。

“跟我來。”莊霄起身,另一個大夫正好從裡屋出來,接替了莊霄的位置。

姚蓮心看見沈清言跟著莊霄進了裡麵,急忙從門口的石梯上站了起來,沈清言回頭朝她們搖了搖頭。

姚蓮心回頭,秋硯和齊寧函坐在一起,麵色沒有太大變化。

“你姐,自己,跟林屈的、夫人的、師父進去了。”姚蓮心湊在秋硯跟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秋硯點點頭:“我知道。等人少的時候我可以翻進去,你不用擔心。”

姚蓮心疑惑地問齊寧函:“你早就知道了?”

齊寧函笑嘻嘻地:“我看人家妹妹都不著急,就猜她肯定有辦法不讓小沈大人陷於危難嘛。”

另一邊沈清言跟著莊霄走,穿過了長長的連廊。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要去哪裡,然後讓我自己去呢?”沈清言好奇地問。

莊霄走得不慢,應是習慣了這裡的病人多,急著帶她們去各自該去的地方。“病情不同要去的地方也不同,第一次來的都會像無頭蒼蠅一樣東問西問,不光浪費時間,還有可能傳染的更嚴重。”

沈清言繼續問他:“聽說玄大夫是您的弟子?前幾天我在衙門住的時候見過她幾麵。雖然未得榮幸讓玄大夫給我看病,不過有您在,我也放心不少了。”

“敬善堂的所有大夫都是我教出來的,”莊霄帶她轉了幾個彎,打開了麵前的房門,“到了。小沈大人不必專門找我,哪怕這裡最年輕的大夫也最善時疫。”

沈清言用手撐住莊霄想給她關上的房門:“我不是不相信年輕的大夫,隻是想見見您,名滿喆州的‘懸壺’神醫,是否隻是醫術精湛。”

莊霄皺了皺眉,沒理她語氣裡的夾槍帶棒:“小沈大人有什麼事等我今日結束再說,我還要去給下一個病人看病。”

沈清言湊到門前,悄悄說道:“難道莊神醫隻在乎病人,不在乎病源?還隻是要治病就好,其他一切都能裝聾作啞?”

這一路上幾乎一直背對著她的莊霄終於轉過了頭來:“你什麼意思?”沈清言卻輕輕關上了門:“莊大夫先去忙,等您今日結束了,我們再聊。”

一旦她進去,什麼時候能出來就不是她自己說了算的,莊霄隨口說的“再說”就不知何時才能說了。

沈清言的病況雖不嚴重,但還是要單獨住。這個房間格外小,裡麵有一張床,床頭一個小櫃子,上麵放著一個茶壺一個水杯。

看來就是給她這種病情的人準備的。

這裡雖叫醫館,可終究是林屈和王集二人拍板決定建造的。隻身入狼窩的感覺讓沈清言的精神興奮起來,一時忘了自己還是病人,引得一陣頭疼。

脫下鞋子和外衣躺在床上,沈清言的腦子裡正想著喆州的事。

“篤篤篤”,一旁傳來聲音,有人在敲牆。

沈清言輕輕靠了過去。

“小燕,你回來了?”隔壁居然是個小孩,沈清言怕嚇到她,在牆上敲了四下。

砰的一聲,那邊的小孩似乎頭撞到了牆上,她倒吸了一口氣,叮呤咣啷的一陣聲音。

“你是誰?”小孩的聲音小了一點,應該是離牆遠了。

沈清言坐在床上,背靠著牆:“我是新來的,你沒事吧?很疼的話用布沾上點涼水敷敷。”

“我沒事。我叫陶評,你叫什麼?”陶評問她。

“沈清言,清楚的清,言語的言。”

“那我是陶瓷的陶,評價的評。”

沈清言聽陶評不服輸的語氣笑了笑,又敲了一下牆麵:“你的病好多了嗎?小燕,她的父母接她回家了?”

陶評那邊想了一會兒:“是好了很多,但是嗓子還是很疼。小燕,小燕的父母應該是把她接走了吧。我都沒能見她最後一麵。”

沈清言皺了皺眉,轉過身去麵向牆,好像能跟陶評麵對麵。她不確定道:“什麼最後一麵?等你病好了,不就能跟她再見了?”

陶評也疑惑了:“可是我們這裡的人,不都是大夫姐姐說的‘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嗎?”

沈清言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即使怕病情傳播,在病人一天多過一天的情況下,像她這樣輕的症狀,怎麼可能自己單獨隔離開,還在整個敬善堂的最裡麵。到此處來的路上大夫越來越少,抵達時周圍近乎無人,她忽略了這件事還自以為能威脅到莊霄。

沈清言沉默了一會兒,努力提起精神:“怎麼會,玄大夫不是第一神醫?還有莊大夫,他不是‘懸壺’神醫嗎?雖然喆州每年都有時疫,但肯定不會每年情況都一樣的,我們要給她們時間找一找啊,小燕沒有等到,但是小桃子,你要等到哦。”

陶評聽見她的稱呼,開始慢慢抽泣:“姐姐,姐姐……我好害怕。”

沈清言安撫了她好一陣,直到有腳步聲靠近,兩人皆及時住了聲。

沈清言把耳朵湊緊在牆上,隻聽見模糊的幾個不成句子的詞。

不一會兒,陶評的房間沒聲音了。

“篤篤篤”,有人敲了她的門,沈清言跳下床穿上鞋子,本想給外麵的人開門,忽然想起來自己是被關在裡麵的,被自己弄笑了。

“我們會儘全力研究時疫的,你彆著急,一定會有辦法的。你把西邊的窗戶打開,我把飯給你送進去。”外麵是個聲音清脆的姑娘,隻聽她的聲音就讓人感到開心,但這也隻是目前病情不算嚴重的沈清言的想法,其他“名副其實”在這裡單獨住的人,她們會想什麼呢?

沈清言把窗戶推開一個小小的弧度,外麵的人跟這裡所有的大夫一樣用布覆了麵,隻留了一雙眼睛在外麵。

寧若梨看見小燕房間裡搬進去的新人的時候嚇了一跳,這裡的窗戶全都隻能推開一點,隻夠把飯送進去的。這個人似乎格外怕自己的病氣傳染給她,寧若梨隻能看見她衣服的一角。

住在這附近的幾個人,除了陶評那幾個小孩子偶爾有點生機,其他人幾乎都是一副病容,這個新來的似乎太有生氣了些,她按下心中的懷疑,把飯菜拿了出來,放在了窗台上。

“多謝姑娘。”她聽見裡麵的人說。

沈清言一邊跟陶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一邊想著自己現在的情形。她進了這間屋子,就不能輕易出去。

不是那把鎖鎖住了她,而是她的確進了一間曾住過重症時疫病人的房間,擅自出去對自己對彆人都不負責。

唉,沈清言歎了口氣。

“姐姐,”陶評聽見她的歎息聲湊近,“人長大了都會歎氣嗎?隔壁的姐姐剛來的時候也時不時歎氣,但還是對我說要努力活下去呢。”

沈清言咬了咬唇,努力把忽然湧上眼眶的酸意逼回去。

“因為大人都有自己的煩惱,但是煩惱以後,還是得好好活著,小桃子,隔壁的姐姐現在怎麼樣了?”

陶評跑到另一邊,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葉子姐姐說自己好多了,她讓我告訴你,不要害怕,如果害怕的話可以跟我們說說話。”

沈清言仰著頭笑了起來:“那就拜托你們兩位前輩啦。”

陶評對這聲前輩格外受用,拍著自己的胸口應下。

是夜。

秋硯的氣息出現在窗外,沈清言站在窗前按住窗子閉了閉眼。秋硯顫抖著手輕輕推了推窗戶,沒推開。

“大人,你在裡麵,對嗎。”秋硯跟春竹一樣,都是全麵的人。做一件事之前,一定會從各方麵了解。沈清言知道秋硯今晚一定會來,也知道今晚她必定了解到了自己住的是什麼地方。

秋硯沒推開窗的瞬間就明白了沈清言的意思,她怕自己也被困在這間房子裡。

“秋硯,回去如實告訴她們我這裡的情況,你隔一天,不,三天來一次,記得戴好麵罩。我會儘力拖住莊霄,另一個人,就交給你們了。”沈清言還在用力抵著窗戶,儘力用平和的語氣說。

秋硯一直知道自己不如春竹的地方,出現現在這種情況的時候,春竹會毫不猶豫地成為沈清言的助力、幫手,但她不是,她知道沈清言住在重病區的時候,特彆想跟她一起住在裡麵,讓她至少不會感到孤單。

秋硯忍住喉頭的哽咽,應了一聲:“隻有我們,真的能……”

沈清言自幼跟她一起長大,隻聽見一個音節就知道她在哭,更彆說後麵還帶著哭腔的疑問。

她把另一隻手輕輕貼在離窗紙一寸外的距離上,好像在撫摸妹妹的頭發。“秋硯,不是我們四個人在對抗喆州城的壞人,是喆州所有不知情的百姓和我們,一起對抗那幾個高高在上的惡人。我也不是一個人在這裡,隔壁的小女孩,還有她隔壁的姑娘,今天來給我送飯的大夫,我在這裡不孤單,不要為我難過。”

秋硯又哽咽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感覺到外麵的人離開,沈清言才敢把手完全貼到窗紙上。

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嗓子咳了幾聲還是不舒服,沈清言下床喝了幾口涼水。

她聽蔣媽媽的話,即使喝涼水,也會含著不涼了才咽下去。

今夜的月亮模糊在窗戶上,不知今夜的雨能不能把它洗的明晰。

沈清言好像忽然明白了楚懷安曾說的那種算不上思念故鄉的情感。

好像是有一點孤單,再加上身體不適,這種落寞放大了不知多少。

遠在雲京的林清影、春竹、伍嘉杏、沈清杭,還有祖母、二嬸、蔣媽媽和嬤嬤們,她們若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地,不知該有多傷心。

沈清言想到她們,心口就一陣一陣地酸疼,她難受地蜷起身子。

這算是思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