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得燥熱,蟬鳴不停息,我始終記得他那晚的模樣,他19歲,他叫江杭遠。
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
——雲芿
暮春至末,初夏即來。
鄔蘇醫科大池子裡的荷花含苞待放,荷葉底下是碧瑩的湖水,泥土上埋著整齊精致的鵝卵石。
湖中央架起拱形石橋,石柵欄上的雕刻栩栩如生,一共144根,全盤拚起就是一幅畫——《神農嘗百草》。
醫者仁心,學醫也是如此。
不求長命百歲,隻願平安順遂。
這是鄔蘇醫科大最負盛名的一處景致,有個還不錯的名字——騰仙湖。
外頭人都說:騰仙湖上登雲橋,欲行故辭躲閻王。
年紀太輕的人總是沒法參透其中的奧義。
雲芿和唐代遲從這橋上下來,雖說附近這景兒著實不錯,天天看也難免麻木。
“啊!折磨,我真沒覺得大體老師可怕,關鍵是這福爾馬林的味道真是終身難忘,主要是特麼辣眼睛。”唐代遲眉頭蹙起吐槽。
“確實。”雲芿附和:“還是上學期好,你抓小白鼠,我追大蟾蜍,咱倆再合作摁兔子。”
雲芿還是溫聲笑:“不過,這都多長時間了,你還沒適應,方淩銳這會都比你強了不少。”
“哼。”提起他唐代遲脾氣上來了:“你快彆提那傻逼,剛才上課他沒事上軀乾桶旁邊溜達,結果拎出來個腦袋,沒脖子,還沒臉,嚇死我了。”
雲芿沒忍住:“哈哈哈哈……你說的我還挺好奇。”
“彆看彆看,折壽,那可是尊敬的大體老師。”
“……”
唐代遲:“對了,芿寶,你家老爹現在到哪了?”
雲芿:“天上。”
唐代遲:“……說人話。”
雲芿不逗她:“估計飛到歐洲境內了,明天上午到西班牙巴塞羅那。”
她一眨眼睛,顯出一股俏皮勁兒:“你心心念念的巴塞羅那大火腿看樣子還得等幾天。”
“好吧。”唐代遲歎氣。
說起來,他家老秦同誌雲秦飛這名還真沒白起,兢兢業業在天上飛了30年,今年春天已經開始接國際航班了。
-
雲芿回家的路上,雲祉給她發微信:【你晚上沒課吧,給我看會台球廳】
雲芿打字:【你乾嘛去?鬼混?】
雲祉:【你皮癢?】
沒過一會,他又發來一條——
【談生意。】
雲芿眼皮一掀,懶懶回複——
【啊】
【好啊】
【1小時200。】
雲祉咬牙:【你搶錢?】
雲芿悠悠回他:【那我不去了。】
雲祉:【……成交。】
雲芿滿意地看著他的回複,朝前麵的司機甜甜一笑:“師傅,去紅白台球俱樂部。”
說起來。
雲祉自從高中畢業沒再打過架,逐漸學會能屈能伸,身上的銳氣收斂不少,多了幾分沉穩。
原來那個三中旁邊的台球廳盤出去,在地段好的位置又開了一家,名字改成“紅白台球俱樂部”。
牌匾和店麵設計都比之前用心太多,主要客源也從學生變成大學生和社會人士,生意環境很正向。
出租車開到門口的時候,雲祉手裡拎著個車鑰匙,站在俱樂部門前等她,一身裁剪得體的黑料西裝,頭發理得整齊往後倒,襯得整個人精明許多。
雲芿還是第一次見他穿西裝。
人模狗樣。
他看起來等得有些不耐煩,語氣不悅,見雲芿過來,粗暴地在她頭上揉了一把,“丫頭,你下回能快點?”
“不能。”雲芿被他揉的難受,掙脫開往後退了一步,“能來就不錯了。”
“伶牙俐齒。”雲祉斜勾著嘴角睨她,“等會上去收錢就成,伺候人的活兒不用你乾,交給你浩哥。”
說完這話他就往前走。
“雲祉。”雲芿突然叫他,眼神在他身上轉了一圈,語氣狐疑:“你不會去相親吧。”
“嗬。”雲祉轉頭輕嗤,下意識反駁她:“你哥我才多大,連法定都沒到。”
“那你就是去約會。”
“丫頭,不該管的事彆管。”
“哦——”雲芿發現端倪,“這麼看來我說對了。”
雲祉不理他,轉頭朝車的方向走。
這台球俱樂部一共兩層,底下一層是純粹的樓梯間,和其他商鋪並在一起,二樓才是真正的娛樂場地。
室內裝修以淡黃色為主調,地麵是灰調的理石,摩擦性很強,在柔和光線和柔軟質感的跳動下,儘情釋放台球的本質。
中間是十張左右的球台,整齊排列,旁邊隔出配套的休息區,整個氛圍可以用娛樂、優雅、休閒來形容。
除此之外,雲祉這台球廳還有記分顯示等器材和設備,去年空出一段時間承辦某企業圈中式八球聯誼賽。
生意也能算是蒸蒸日上。
雲芿一眼望過去。
二樓台球桌被占了一半,休息室還有兩三個人在喝茶,說話談吐看著像職業白領。
“雲芿來了——”陳靖浩手裡拿罐可樂,看見她從樓梯上來,停下腳步湊近,樂嗬嗬地說:“這會正是下班時間,咱俱樂部忙不過來,祉哥特意叮囑讓你收錢辦卡就行,弄不明白問我和你民哥都成。”
雲芿眼角彎成好看的形狀:“好呀。”
這俱樂部除了陳靖浩就是那個民哥,雲芿沒見過,應該是雲祉最近招進來的,在收拾球桌。
她來過幾次這台球俱樂部,已經沒什麼好奇心,直接就往吧台裡鑽,沒坐多長時間,來了兩夥人。
處理好業務,她又開始無所事事起來,吧台懸梁上掛著一塊很大的牌子,上麵寫著“禁止賭球”。
她的嬸嬸,也就是雲祉媽媽,是畫室的美術老師,雲芿從小耳濡目染,有些繪畫功底。
雲芿趴在台麵上,順手從抽屜裡扯出一張白紙,拿筆在上麵塗塗畫畫,竟然勾出心臟剖麵圖的框架。
俱樂部裡不算安靜,一群人吵吵鬨鬨,台球撞杆的清脆聲,球入網兜的悶響聲混在一起,也有人吸煙,喧囂彌漫。
雲芿勾到左側心室、心房中間瓣膜的時候,一夥人從樓梯間上來。
“老板,能給個微信嗎?”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抬眸望去,首先入目的就是薛丁珩溫潤的笑容。
“薛丁珩?”雲芿眸子亮了些,筆壓在勾畫的圖上麵,嘴角旁的酒窩襯得整個人靈動又俏皮,說出的話卻打趣意味十足,似是故意就著他的話:“不怕你未婚妻吃醋?”
他身後跟著一群人,雲芿在學校裡都沒見過。
聽見她這話,也跟著開始起哄。
薛丁珩難得笑得靦腆,雲芿從櫃台裡出來,和旁邊的陳靖浩交待:“浩哥,這桌我來吧。”
說完,雲芿親自帶著他們去裡頭一張金腿球桌,頭頂的無影燈灑下來,落在她白紗半袖上,底下是款式普通的黑色短褲,一雙白皙筆直的腿,踩著雙柔軟的平底板鞋。
她的頭發烏黑,看著卻很柔軟,燙成小卷乖巧的披散在肩頭,臉頰看著稚嫩,卻異常的甜美清純,整個人像天邊的雲朵般綿軟。
身邊的人都清楚,雲芿全身上下最軟的就是那張臉,性子軟和她根本不搭邊兒,不過,她這人就像天頭的雲,飄忽不定,性子圓滑得很,真要撒起嬌,也不一定有人能比得過她。
一句話概括就是:雲芿心裡有張譜,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全憑自己定。
一群人浩浩蕩蕩過來,球桌旁邊圍一圈,不多時,樓梯那邊又上來兩個人。
陳靖浩守在吧台邊,立馬上去招呼,開口就是官話:“兩個人嗎?”
江杭遠一眼注意到那邊的人,眼睛睨著裡麵,支著下巴朝他擺手,“裡麵那桌,我們一起的。”
慕洵在一旁眯縫著眼睛:“遠哥,這裡麵乾嘛呢?我怎麼看著台球邊那兒是個姑娘?”
江杭遠聞言看過去,可不就是個姑娘,俱樂部那幫人眼睛全掛她身上,連江杭遠和慕洵過去都沒人注意到。
雲芿把三角框撂台麵上,欠身俯肩,一排排往上擱,單色花色交錯,球碼的整齊又緊密,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帥氣又瀟灑。
她把三角框順著滑道向前推一段距離,其他人已經開始拿球杆塗槍粉,雲芿收回多餘器具,對上薛丁珩的視線,讓出位置,衝他裝模做樣比了個手勢:“請!”
薛丁珩手裡攥著球杆,倚在球桌邊,表麵淺淺一笑。
隨後,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彆裝。”
雲芿聞言,笑的揶揄:“彼此。”
她對上浩哥的眼神,轉身正要走,這時人群後麵突然傳出來一聲:“江杭遠,什麼時候來的?”
雲芿心裡咯噔一聲。
不自覺順著這聲音望過去。
觀球椅旁側的牆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