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呂小布的目光緩緩投來,張邈連忙拱手起身,語氣略顯鄭重地說道:“溫侯既然問及此事,邈便直言相告。起初,我與公台兄迎溫侯入兗州,的確是形勢所迫。曹操此人,少年時便機敏多謀,權數極高,卻任俠放蕩,不拘禮法。老實說,我自幼與曹操、袁紹一同長大,對二人性情可謂了如指掌。袁本初雖貌似光明磊落,但行事優柔寡斷;而曹孟德,雖有雄才大略,卻狠戾果決,行事全無顧忌。若局勢有利於他,他絕不會對我們這些兗州士族手下留情,甚至很可能翻手便將我們儘數鏟除。”
呂小布眼神微微一凝,眉頭輕皺,沉聲問道:“哦?曹操與兗州士族既有如此深的交情,按理應當同氣連枝,為何孟卓卻如此斷言?”
張邈苦笑一聲,搖頭歎道:“溫侯有所不知,正是因為曹操根基深厚,才令人愈發忌憚。兗州這片土地,陳留是曹操的老家,他的嫡係將領如典韋、夏侯兄弟、曹仁、曹洪,無不是出身沛國或陳留一帶。還有於禁,乃泰山郡人,兗州已然被他的人脈牢牢掌控。此外,他還依靠程昱為代表的兗州小家族,借力籠絡地方勢力。而更為關鍵的是,他得到了荀彧與戲誌才為代表的荀氏家族的全力輔佐。溫侯應該聽聞過潁川世家的威名吧?在中原豪族中,潁川一脈地位尊崇,曹操有此等人才為其謀劃,豈能不讓人忌憚?”
呂小布微微頷首,示意張邈繼續說下去。
張邈長歎一聲,臉上隱隱透出幾分憤懣與忌憚,語氣中帶著壓抑的憤慨:“曹操此人,不僅以戰功建立威望,更以暴虐震懾人心。他數次伐徐州時,陶謙軍無力抵擋,他卻不滿足於攻城略地,而是動輒屠城,手段狠辣至極。初平四年,他接連拔取慮、雎陵、夏丘、彭城、博陽五城,男女數十萬人儘皆屠戮,雞犬無餘,泗水因此斷流。聽聞泗水因屍骸堆積而斷流,河水儘染赤色。這等慘狀,早已令兗州士人聞之色變,連百姓也膽戰心驚。”
張邈頓了頓,眼中透出幾分難以掩飾的厭惡,又接著說道:“興平元年,曹操再征徐州陶謙,沿途攻占泰山郡,所過之處,寸草不生。他更是以毒計誘殺王匡,又遙控刺殺邊讓,這些手段已不再是單純的軍事行動,而是以屠戮和恐懼迫使各地士族和百姓俯首稱臣。試問如此手段,誰敢不懼,誰敢不從?”
呂小布眉頭微微皺起,冷冷說道:“聽張孟卓之言,曹操不僅是梟雄,更是一個不擇手段的屠夫。這樣的行為,莫說百姓畏之,士族恐怕也會避之唯恐不及。”
張邈點了點頭,語氣愈發沉重:“溫侯所言極是。當時曹操屠城之舉傳至兗州,百姓流離失所,人心惶惶,士族更是人人自危。我們這些兗州的土著士人,早已看清了他的本性——一旦他結束徐州之戰凱旋兗州,必會以雷霆手段清除異己,所有稍有異心之人都會被他屠戮殆儘。而我與公台兄,則首當其衝,必然難逃一死。正因如此,我們才不得不另尋出路,另謀生計。”
張邈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轉頭看向陳宮。陳宮雖未發一言,但眉頭緊鎖,顯然對此也是心有戚戚焉。張邈見狀,心中似乎也得到一絲安慰,深吸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語氣愈發坦然:“溫侯,我不得不承認,起初迎您入兗州時,我與公台兄的確存了幾分利用之心。我們皆以為您呂奉先雖驍勇,卻難有深遠之謀。可這幾日相處下來,我卻看清了一點:溫侯不僅武力無雙,謀略與遠見更令人歎服。”
呂小布聞言,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放下手中的茶盞,語氣淡然卻帶著幾分試探:“哦?既然孟卓兄直言不諱,那我倒要問一句。若你們最初以為我是可控的利刃,那麼如今又為何改觀?難道不擔心,這把利刃最終會反過來指向你們?”
張邈心頭一凜,立刻起身作揖,語氣鄭重而真切:“溫侯明鑒!曹操之所以讓兗州士族人人自危,不是因為他的強大,而是因為他的冷酷無情。無論士人還是百姓,於他眼中不過是逐利之具,稍有異心,便是刀下亡魂。但溫侯不同,自您入濮陽以來,我雖與您相交時日尚短,卻未見您濫殺一人,未聞您對百姓施以暴虐。更何況,溫侯昨日曆天雷而毫發無損,親承九天玄女授以天書,這豈非天命昭昭?我等追隨於您,非但不懼,反而深感安心。”
聽到“天雷”與“天書”之說,呂小布心中暗笑,卻並未出言否認。他早知這場“天命”的戲碼,會成為他在亂世中的一柄利器。果然,這些自詡聰明的士族,如今也願意用“天命”來印證自己的選擇。他眉頭微挑,淡淡說道:“天命不過虛幻之說,若天命能定天下,今日何以天下諸侯亂戰,各不相讓?孟卓兄既信天命,那又如何看待我呂布的未來?”
張邈臉色一肅,神情愈發篤定,聲音也多了幾分激昂:“溫侯,天下大亂,正是英雄豪傑奮起之時。您濮陽一戰大敗曹操,聲名已震兗州四方。如今兗州士族多已歸附,百姓也因溫侯仁政而逐漸安定。若以兗州為根基,進可圖冀州、幽州,退可固守中原,這正是溫侯立足亂世的最佳時機!更何況,天命已然歸於溫侯,若您能真正以仁義治世,士族、百姓皆願追隨,待四方歸心,終有一日,天下必定歸於溫侯!”
呂小布聽罷,點頭不語,目光深沉。他沒有立刻回應張邈,而是將視線移向陳宮,問道:“公台,孟卓兄的意見,你可認同?”
陳宮微微頷首,沉聲道:“孟卓兄所言,正合當前之勢。溫侯雖以勇武聞名,但我觀溫侯心中並非全然冷酷,反而常有仁義之舉。若溫侯能將目光放長遠,兼收並蓄,安撫民心,廣納賢才,則未來之大勢,確實未可限量。”
呂小布嘴角微微揚起一抹笑意,看了看堂下眾人,語氣平靜卻透著鋒芒:“既然諸位皆有如此信心,那我倒要問一句——你們認為,我們是否真的能夠徹底重創曹操,甚至擊敗他,並以兗州為根基,再圖大業?”
張遼聞言,立刻上前一步,躬身答道:“溫侯,濮陽之戰已初顯勝勢,正是溫侯運籌帷幄,用反間計引曹操自陷困境。那日溫侯親自披掛上陣,自晨至暮鏖戰數十合,雙方互有攻守,我軍雖未儘殲曹軍,但已占據壓倒之勢。”
張遼頓了頓,語氣略帶幾分不甘:“本欲將曹軍困死於濮陽城內,不料敵營之中有一員猛將,形貌魁梧,膂力過人,一雙戟重達八十斤,武藝極高。我軍將士鮮有能敵者。更可恨的是,此人似熟悉我軍騎兵戰術,率領數十重裝兵,儘皆披兩層盔甲,不執盾牌,僅持長矛和撩戟。這一隊人馬竟能在亂軍中進退如常,硬生生擋住了我並州狼騎的突襲。”
他說到這裡,麵色更加凝重:“那壯漢手執十餘小戟,聲若雷霆,每擲一戟,皆應手而中。我軍弓弩亂發,矢雨如注,卻難破其重甲防護。直到他們衝到我軍五步之內,才開始反擊。此人帶領的數十人,不僅擋住了我軍騎兵,甚至攪亂了我們的進攻節奏,最終讓曹操趁亂率殘兵撤離。”
呂小布聞言,眉頭微皺,心中暗自琢磨。這敵將不僅武藝高強,更具極強的戰術素養,曹操顯然已經開始培養破陣之才,這無疑是一大隱患。他稍作思考,緩緩說道:“曹操麾下已有此等猛將,且善於破陣,看來我們確實不能低估他的選人用人之能。”
呂小布語氣一轉,略帶感慨地說道:“文遠所言極是。我軍雖然擁有並州狼騎與陷陣營,但後續的兵將儲備仍顯不足。猛將難得,但普通士卒中,若能發掘出更多才俊,也未嘗不能成為未來的戰場利器。”
張遼微微頷首,低聲說道:“將軍所言極是。此人絕非等閒之輩,若有機會再戰,必然是我軍的心腹大患。若能早知此人來曆,或許還能找到應對之策。不知此壯漢姓誰名誰,是否已有確切線索?”
張邈聞言,沉吟片刻,似在回憶,隨即開口道:“我瞧那人相貌,應該是陳留司馬趙寵帳下的軍士。趙寵任職時,軍中有一麵牙門旗,又長又重,平日無人能舉,而那人竟能單手將其高高舉起,力大驚人。趙寵對他的勇力極為稱奇,不僅提拔他為軍士長,還曾幾次向我推薦此人。記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典韋,乃陳留己吾人士。”
“典韋?”張遼頓時一驚,麵露不可思議之色,追問道:“如此驍勇之人,為何孟卓兄當年沒有將其納入麾下?若早為我軍所用,豈不是如今大有裨益?”
張邈聞言,老臉一紅,略帶愧色地歎道:“此事……確實是我的疏失。當初趙寵向我提及此人時,我隻當他不過是個普通的行伍之士,未曾放在心上。那時我的見識淺薄,未能慧眼識珠,自然錯失良才。”
呂小布點頭,目光再次落在張邈身上,忽然問道:“孟卓兄,當年趙寵與典韋在陳留時,你是否了解他們之間的具體事跡?趙寵如此推崇典韋,必有原因。可否詳細說來?”
張邈沉吟片刻,思索著說道:“趙司馬與典韋相識,是因一樁小事。當時趙寵巡視陳留鄉間,偶見一群流民圍攻鄉裡,他命人前去喝止,卻無人敢上前。這時,年僅二十的典韋手持大戟,一人單挑十餘名壯漢,將其儘數擊潰,救下鄉裡百姓。趙寵聞訊後大為震動,召見典韋,發現此人不僅膂力過人,且極為忠厚正直,便將其帶在身邊,多次隨軍作戰,屢立奇功。”
呂小布聽罷,眼中精光一閃,緩緩點頭:“果然是典韋。他的忠勇早已顯露,難怪趙司馬會屢屢舉薦。隻是可惜,趙寵天命不長,未能繼續培養此等英才,反讓曹操撿了便宜。”
突然呂小布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趙司馬可是河北常山鎮定人士?”
張邈聽到呂小布提問,微微一愣,隨即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趙寵司馬乃河北常山人士,出身寒門,雖無高門大族的背景,卻頗有才能。他一生為官清廉,從不徇私,深受軍士愛戴。可惜天不假年,去年因舊疾去世,典韋也是因此而無主,後被曹操招攬。”
張遼聞言,眉頭微蹙,語氣中透出一絲惋惜:“孟卓兄,看來此事確實是你之過失。如此猛將竟因偏見流失到敵方,實在可惜!此人如今成了曹操帳下的一柄利刃,對我軍威脅極大。”
張邈滿臉愧色,拱手低頭道:“溫侯,邈自知有失遠見,若早有今日之識,定會將此等猛士收入麾下,以備今日之用。此乃邈之失,願請溫侯責罰。”
呂小布擺了擺手,淡淡一笑:“孟卓兄不必自責。英雄莫問出處,此乃識人之難。雖失一時之才,但並非無補之法。”他語氣一頓,目光銳利地掃向眾人,緩緩說道:“曹操能得此等猛將,足見其用人之能。典韋雖為敵方利刃,但他不過一人而已。我等若能從中軍士中多多選拔出類似的人才,又何懼曹操一人之猛將?”
呂小布微微一笑,語氣不動聲色,卻帶著幾分試探:“孟卓兄,趙司馬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張邈略一思索,答道:“應是在去年,也就是初平四年。趙司馬因病返鄉,不久便撒手人寰,實在令人惋惜。”
呂小布聞言,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深意,語氣悠然道:“趙司馬雖早逝,但其家族乃河北豪門,於當地士族中頗有威望。更何況,他還有一位堂弟,名曰趙雲,師從河北槍王童淵,與張繡、張任同為師門兄弟。此人之勇,絕不遜於我們剛才提到的典韋,甚至更勝一籌。”
此話一出,議事廳內頓時一片嘩然。陳宮和張邈皆目瞪口呆,張遼、高順等人亦是滿臉驚異。張邈更是難掩震驚之色,連忙問道:“溫侯竟知此等秘事?莫非……真是天書所載?”
呂小布心中苦笑,暗道:“這‘天書’倒是個不錯的借口。”但他麵色如常,淡然一笑,朗聲說道:“我此前已言,天書賜我一雙慧眼,使我對天下局勢和英雄人物之事愈發明晰透徹。這些情報並非虛妄,而是從天書的啟示與對形勢的深入洞察中得來。趙司馬與趙雲的關係,早在河北士族中已有蛛絲馬跡,隻是尋常人未曾留意罷了。”
陳宮聞言,深吸一口氣,拱手歎道:“溫侯果然慧眼如炬,洞察世事。屬下不得不服!若溫侯所言屬實,趙雲與典韋這樣的豪傑若能納入麾下,我軍如虎添翼,曹操與袁紹的威脅又算得了什麼!”
張邈此時也冷靜下來,略帶懊悔地說道:“溫侯所言甚是,趙雲之名我也曾聽聞,早年在河北頗有英名。若當年我能稍多關注趙司馬之事,或許能早些接觸此等奇才,今日便不會讓曹操一人獨得典韋、趙雲這樣的人才。”
呂小布聞言,淡淡一笑,輕聲說道:“孟卓兄,天下人才濟濟,未必人人儘歸曹操。趙雲雖在河北,未必永歸劉表或袁紹;典韋雖效力曹操,卻也未必無可挖掘。亂世之中,英雄所趨者,唯明主耳。今日我等需做的,不是追悔過去,而是以仁義廣納天下英才,將他們的忠誠凝聚於我軍麾下!”
呂小布此話擲地有聲,議事廳內氣氛陡然一振。張遼、高順等人紛紛點頭稱是,陳宮亦目露欽佩之色,心中暗歎:溫侯不僅驍勇善戰,更有識人用人的遠見,如此主公,必能成就一番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