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小布將茶盞輕輕擱在案幾上,細碎的碰撞聲在議事廳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深知,在這個亂世棋局中,單憑"玄女天書"帶來的震懾遠遠不夠。曹操以區區數千殘兵起於兗州,短短數年便坐擁十餘萬大軍,靠的並非隻是武力,更是其籠絡人心的手段,真正的帝王之術,在於馭人之道。
茶香嫋嫋間,呂小布低頭抿了一口茶,借著這片刻的掩飾,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廳中眾人。他的目光在張遼身上稍作停留,這位坐在右手第一位的將軍,劍眉星目間透著堅毅,仿佛千錘百煉的鋒芒藏於不動聲色之中。張遼,是他最能信賴的戰友之一,不僅僅因為並肩作戰的交情,更因為那份難得的沉穩與忠誠,這一點,從數次共赴生死的戰場上早已無需證明。
視線微微一轉,落在高順身上。這位陷陣營的統帥仍如往常一般,端坐如鬆,麵無表情,仿佛外界的喧囂與他毫無關聯。呂小布看著高順那沉靜如水的麵容,心中不禁想起自己魂穿前在史書中讀到的那一幕:高順至死都沒有投靠草曹操,甚至連求饒的話語都沒有吐露一個字。對於這樣一位以生死書寫忠義的將領,他不需要過多的猜疑,隻需給予應有的信任。
正是因為這份信任,呂小布更加明白,這些忠臣義士的存在並不能掩蓋大局中的隱患。茶盞輕輕擱下,他抬起頭,目光若無其事地掃過堂下其他諸將,陳宮、張邈、張超這些人的神色比高順和張遼複雜得多。他們或是因為現實利益而來,或是為兗州士族的考量,忠誠尚且未知,而試探他們的心意與謀劃,才是呂小布當下最重要的事。
陳宮的才智和分析局勢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他的投奔更多是出於現實的選擇,而非真心歸附。一旦他覺得呂小布的未來不再值得期待,他極有可能擇良木而棲。呂小布清楚地記得,在那個他所知曉的曆史軌跡中,郝萌叛變時曾舉報陳宮與其共謀。
相比之下,張邈和張超則是另一種人。兩人皆為兗州士族的代表,地位顯赫,影響力深遠。呂小布心知,他們選擇迎自己入兗州,更多是因為對曹操的強硬政策心生不滿,希望借助自己的武力來製衡曹操。然而,士族的本性決定了,他們的忠誠從來都不會無條件。他們或許會與呂小布合作一時,但是否會真正托付終身,還需要進一步試探。
呂小布心中一動,腦海中迅速製定出一套計劃。他需要一次直接的對話,不僅要讓這些人袒露心聲,還要通過這次談話進一步摸清他們的真實想法。他輕輕敲了敲桌麵,故意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喊道:“公台兄,公台兄,難道濮陽城外的曹操軍又讓你心神不寧了嗎?”
陳宮抬頭,目光如電,卻又迅速斂去鋒芒:"溫侯見諒,屬下隻是想起一些往事。一時有些走神,並非他念旁騖,請溫侯恕罪。”
呂小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語氣中多了幾分隨意:“哦?公台是何等聰慧之人,怎會輕易走神?倒讓我好奇了,你剛才想到的是什麼事,竟能讓你如此入神?”
陳宮神色微微一動,顯然在心中斟酌著如何回答,最終他低頭說道:“屬下隻是想到昔日在兗州時,與孟卓等人商議如何應對曹操,便不由得回想起當初迎溫侯入兗州的決定。說來慚愧,屬下與孟卓當時也是迫於局勢所迫,這才決定請溫侯前來。”
“哦?”呂小布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陳宮,又轉頭看了看張邈,“正好,孟卓也在此,不妨二位一並說說吧。當時你們為何選擇了我?難道隻是因為曹操在兗州的壓迫,才使得二位舍近求遠,將我從徐州迎來?”
陳宮緩緩抬起頭,看著坐在主位上的呂小布,眼神中複雜的情緒掠過,他似乎猶豫了片刻,但很快,他歎了口氣,帶著幾分無奈和釋然說道:“溫侯可知,我陳宮乃兗州東郡本地人,在兗州士人中略有薄名。當年,我本心懷大誌,追隨曹操,試圖匡扶漢室、拯救天下蒼生。然如今回想,不禁自問——此路,是否早已走錯?”
呂小布眉頭一挑,語氣略顯好奇地問道:“哦?公台兄當初為何選擇曹操?難道真以為曹操是拯救天下的明主?”
陳宮微微低頭,緩緩說道:“溫侯明鑒。當時天下大亂,四方諸侯皆各擁兵自重,董卓亂政,洛陽烽火不熄。曹操起兵討董卓,廣布檄文,誓言要清君側、扶社稷。我看他誌向遠大、膽識過人,便勸他起事,並傾力相助,盼其能成就一番大業。但……天不遂人願。”
呂小布沒有打斷,目光沉穩地注視著陳宮,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陳宮的聲音漸漸低沉,卻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懣:“我隨曹操之初,尚以為他是心懷天下之人,願與士人共謀大計。可惜,我錯了。早在他殺呂伯奢時,我便發現,曹操的所謂‘匡扶漢室’,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心中從未有過黎民百姓,甚至從未有過真正的道義。在他眼中,一切皆為權謀,隻要是擋在他麵前的,不論敵我,皆可殺之。”
聽到“呂伯奢”三字,呂小布微微皺眉。他雖然知曉這個典故,但並未料到,這竟是陳宮與曹操決裂的伏筆。
陳宮似乎陷入了回憶,聲音中多了幾分悲痛:“後來,曹操入主兗州,雖大破黃巾,平定亂局,但他的政策卻日益苛刻。重稅、徭役、強取豪奪,他對兗州士族的壓迫,對平民的冷漠,早已令我心生不滿。但這些,與我後來所見的慘狀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呂小布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深邃,他低聲問道:“你是說……徐州之事?”
陳宮雙拳微微攥緊,目光中透出一抹憤怒:“正是!第一次徐州之戰,曹操以‘討伐陶謙’為名,攻破徐州五城。溫侯可知,那五城百姓——無論男女老幼,皆遭屠戮!據不完全統計,死傷者逾數十萬!當時我尚在曹操麾下,親眼目睹這一切,幾欲淚下。那些孩子、老人、女子,他們手無寸鐵,甚至跪地乞命,卻依然被屠刀無情斬下。我忍無可忍,於戰後質問曹操,為什麼要如此大開殺戒!”
說到這裡,陳宮的語氣變得激動,眼中隱隱透著血絲:“我問曹操,陶謙之軍已退,為何還要屠戮百姓?為何要讓這些無辜之人蒙難?”
呂小布微微皺眉,問道:“曹操如何回答?”
陳宮慘然一笑,聲音中滿是憤怒和無力:“他竟冷笑著對我說——‘那些人皆是陶謙餘黨,死有餘辜!’”
呂小布聞言,臉上露出幾分冷意,低聲說道:“陶謙餘黨?連婦孺老幼都是陶謙餘黨嗎?”
陳宮點點頭,聲音中透著深深的失望:“我當時也是這樣問他的。我問他,那些老人、女子、孩子又有何罪?曹操卻當即大喝:‘陳宮,你不要得寸進尺!這些人雖然未必親自參與陶謙之事,但他們是陶謙軍的親屬,是陶謙的百姓。他們今日雖未拿刀,但他日必會為子報仇,為父複仇!今日不殺,便是留禍!’”
呂小布聽到這裡,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果然是曹操。凡事皆以利害權衡,從不顧人情義理。”
陳宮緩緩點頭,語氣中充滿了無奈與憤怒:“溫侯所言極是。曹操心中隻有權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最可悲的是,他並不止步於此。當時他甚至告訴我,他打算在不久後再度攻伐徐州,屆時屠戮琅琊、東海郡,甚至連一個普通的殺豬匠都不會放過!”
呂小布微微一愣,問道:“一個殺豬匠?為何連他也不放過?”
陳宮冷笑一聲,眼中帶著些許悲哀:“我也是這樣問他的。可他卻大笑著說——‘陳宮,你隻在意一個殺豬的,卻不在意數十萬百姓。真是可笑!無論是誰,擋我曹操者,皆殺無赦!’”
說到這裡,陳宮停頓片刻,語氣中多了幾分顫抖:“那一刻,我終於明白,曹操與我已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溫侯可知,我陳宮雖然也曾為功名所困,但內心深處始終相信,天下之主應是仁義之人,能夠以百姓為念。可曹操……他終究是個梟雄,不是救世之主。”
呂小布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發出輕微的叩擊聲。他目光深邃地注視著陳宮,聲音低沉而富有力量:“公台兄,若是如此,曹操行事冷酷,又為何能留得你多年相隨?我聽聞,曹操用人之道頗為獨到,尤其重賢才,你難道未曾從中得益?”
陳宮輕輕一笑,笑意裡透著幾分自嘲:“溫侯此言差矣。曹操固然善於用人,但他從不相信人。或許,他信得過的,唯有手中的刀劍。陳某在他麾下,雖有一時展才之地,卻始終如履薄冰。明知其為豺狼,卻不得不與之為伍,這才是陳宮真正的悲哀。”
呂小布心中暗道:“果然,這陳宮是個複雜的棋子,他雖然對曹操失望,但未必對權力失望。這種人,用得好,可為助臂;若用不好,隻會養虎為患。”思及此,他臉上仍帶著淺笑,語氣卻越發輕鬆:“既如此,公台兄投奔我呂布,又是為了什麼?是因為溫侯一向仁義,還是因為……我也是你的權宜之選?”
此話一出,廳中頓時安靜下來,幾雙眼睛都盯著陳宮,氣氛驟然凝滯。
陳宮眉頭微微一皺,似在斟酌言辭。最終,他抬起頭,眼神坦然:“溫侯果然直率。既然溫侯問得如此,陳某也不敢隱瞞。當初請溫侯入兗州,確有權宜之意。然陳某今日心悅誠服,願隨溫侯赴湯蹈火,卻並非僅僅因為權勢。”他的語氣微微一頓,目光中多了幾分真摯,
“曹操雖才智超群,但他行事不擇手段,凡事唯利是圖。溫侯雖勇武,卻尚能容人,懂得以禮待士。我等雖初見,然溫侯以仁義接納陳宮,並未以疑心相待,這已讓我心中敬佩。”陳宮說到這裡,頓了頓,又補充道,“更重要的是,溫侯身上有一種不同於亂世諸侯的氣度——您目光長遠,善待部下,甚至屢屢提及匡扶百姓之事。這樣的胸襟,曹操遠遠不及。”
聽到這番話,呂小布沉默片刻,心中暗笑:果然,“以仁義服人”的形象樹立起來了!看來,自己這套現代管理與人心籠絡的套路已經初見成效。想到這裡,
他微微一笑,故作謙遜地說道:“公台兄言重了。我呂布不過一介武夫,哪敢與曹孟德這樣的雄才相提並論?不過亂世之中,百姓流離失所,我確實不忍再見生靈塗炭,才勉力而為。”
陳宮抬起頭,看著呂小布,語氣中帶著幾分複雜:“溫侯,我選擇您,不僅僅是因為您武力天下無雙,更因為您對百姓並無暴虐之舉。董卓之時,您雖為其所用,但未曾因而濫殺無辜。更重要的是,您身上有一股尚未被世俗完全磨滅的正氣。雖然您曾受誤導,失去方向,但我相信,溫侯您與曹操不同。”
呂小布沉思片刻,目光深邃地看著陳宮,緩緩說道:“公台,我承你的信任,但我要告訴你——亂世之中,仁義並非完全的解決之道。該出手時,就必須果斷,否則仁義也會變成拖累。”
陳宮點點頭,拱手道:“屬下明白。正因如此,屬下願輔佐溫侯,助溫侯以武力平定亂世,以仁義安定天下。”
呂小布目光深深落在陳宮身上,心中暗自盤算:望著陳宮那張沉穩篤定的麵容,他忽然意識到,也許正是這種對道義的執著,反而成為了陳宮最大的軟肋。此人有理想,有抱負,但同時也精於審時度勢。他的歸附,未必出於完全的信任,更多是權衡利弊後的選擇。但正因為他的理念尚存,我便有機會借此撬動他的才智。然而,這種對道義的執拗在亂世之中卻未必完全是優點。堅持原則固然可敬,但過度執念往往會讓人失去變通的餘地,而這正是亂世中取勝的大忌。
呂小布的思緒一轉,想起了現代管理學中的一個觀點:過於理想化的團隊成員,雖然在穩定時期能帶來巨大推動力,但一旦出現理念上的衝突,往往會成為動搖團隊的最大隱患。陳宮無疑是這樣的存在——隻要他的理念與當前的局勢相符,他便會竭力效命,但一旦理念與現實分道揚鑣,他是否還能如今日這般忠心,便不得不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