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凝月另一半瞌睡也被嚇沒了,整個人“噌”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強行開機。
小八,白硯行,她的嫡親堂哥。
此人比她大兩歲,因為歲數相近,兩個人從小就被父母湊在一堆養。
小八這個稱呼是他倆第一次見麵那會兒,她含糊不清地總把“白”字讀成了“八”字的發音,他也不惱,她喊,他就應,索性後來就一直這麼叫了。
柏凝月一直覺得他倆之間的關係挺複雜的。
因為白硯行在以前對她確實是極好的。喝水怕燙著、吃飯怕噎著,自己得了什麼好東西通通都要塞給她,做起哥哥來比柏逸琛這個親哥都細心。
隻是後來突然又不好了,某天之後他就仿佛被奪了舍一般,開始有事沒事就欺負她。
她穿了新裙子,他就往上濺油漆;她趴在桌子上小憩,他就悄悄往桌麵上放蟑螂;她想畫畫,他就把畫筆全部扔進水池裡泡了一整天;她要吃板栗蛋糕,他就偷偷摸摸往裡放了她會過敏的芒果粉……
那時候柏凝月的情緒很內斂,整日裡就喜歡坐在一處發很久的呆,甚少與人交流,所以冷不丁地挨了欺負後就隻會哭,被氣哭、被嚇哭、被送進醫院打針痛哭,哭得人心肝肺都發顫。
於是,白硯行捉弄了柏凝月幾次,柏老爺子就狠揍了他幾頓。有時碰見他從書房出來,整個人傷痕累累的,看上去比她還嚴重,但小霸王依然我行我素,毫不悔改,甚至有些變本加厲,搞得一家子完全不敢讓兩人再碰麵。
直到某天的家宴上,他趁忙碌的傭人不備,直接劈頭蓋臉澆了她一身後廚的洗鍋水,柏凝月終於忍不住了。
她一個猛衝就給人撞倒在地,翻身而上就是一頓暴捶。小姑娘氣紅了眼,下手根本不分輕重,又咬又扯又掐又踹,勁兒全都往死裡使。等被人發現把兩人拉開時,白硯行的臉青紫了好幾塊,嘴角都被揍得腫老高,結果這次輪到他被送進了醫院。
柏家老爺子坐在病房裡,感覺額角一陣抽痛。床上那個,皮外傷極重,險些破相,被揍的眼睛都睜不開;旁邊這個,換下來的衣裳濕得滴了一路的水,混著油腥菜葉還散發著惡臭。不管教訓哪個他都有些開不了口。
最後還是白硯行吸了吸鼻子,哽咽著擠出來一句話,引得老爺子望過去的眼神都多了幾分詫異。
他側頭看著滿臉怒意的小姑娘,眼裡帶著晦澀而細碎的光,“知道反擊了...挺好。”
後來白硯行傷好出院,直接轉去了隔壁市上學,兩人就再也沒見過。
*
柏凝月腦子裡跟一團漿糊似的,天曉得她這個八百年沒見的堂哥又在抽什麼風?總不能一大早就約她去乾架吧。
想是這麼想,但她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洗漱完畢,又隨手扯了一套運動裝套上,整個流程十分鐘搞定,剩下的十分鐘做腦內鬥爭。
如果兩人還是互相看不慣真要打架,她能有幾分勝算?小時候兩個人個子都長得差不多,後來他離開A市外出求學,這麼多年沒見,她連他長啥樣都快忘了……
嗡嗡——
她低頭看向屏幕。
小八:【出來吧,我到了。】
……現在無視還有機會嗎?
柏凝月拖著極不情願的身體慢吞吞地出了門,一轉身,對上一個目測有一米八的身影。
“……”
打不過,想逃。
白硯行一身白色T恤搭寬鬆牛仔褲,寬鬆的牛仔外套被一隻手勾住搭在肩上,頭發剪得很短,透著股利落勁兒,臉龐白皙乾淨,五官俊秀,那雙眼睛一貫的純淨明朗。
平心而論,如果忽略白硯行過去的“暴行”,單就這個氣質,她還是挺願意相信他是個溫柔掛的哥哥。
白硯行正靠在門口的柱子上,聽到開門的動靜抬眼望了過來,凝眸看了她半晌。
小丫頭長大了,出落得極好。
就是那雙眼裡的戒備真的太明顯。
他心緒複雜,低低歎了口氣,語氣都放得很輕:“走吧。”
柏凝月規規矩矩喊了聲“哥”後就沒搭話,隻是順從地跟在他身後。
小時候也是這樣,她跟在白硯行屁股後頭“小八、小八”地喊他,樂此不疲。因為柏逸琛那時候忙著讀書,並不能常常陪她,所以她跟堂哥待在一起的時間其實會更久一些。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走了一段距離。
“有什麼想吃的嗎?”
“沒什麼特彆想吃的,隨便吧。”
“想吃水晶餃嗎?”
“太油膩了。”
“那喝粥?”
“太清淡了。”
……
白硯行一連好脾氣地說了好幾個,柏凝月通通都給否了,結果說到最後他突然就不吭聲了,氣氛一下子有些凝固,她猛地反應過來,這人大概率是生氣了。
她有些磕磕巴巴地開口,“那個……”
“凝月。”他輕聲打斷了她,語氣一如從前一般柔和,“哥哥...其實是想跟你賠禮道歉。”
柏凝月愣住,她蹙著眉,眼神裡帶著無措,顯然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個時候跟她說這些。
兩人那次鬨得極不愉快,彼此之間連句道歉都沒有,她以為是雙方心氣都高開不了這個口,沒成想多年後再見麵這人居然是抱著這個想法來的。
白硯行注意到她的反應,眸色晦暗,“之前…是我太混蛋太欠揍,那些行為確實傷害了你很多...我一直都很後悔。之前一直沒什麼機會見你,家裡的聚會你也會刻意避開…我…”
柏凝月蹙著眉,她很不適應這種氛圍,好像那種狗血的晚間檔家庭電視連續劇。
“白硯行,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那麼做。”
他驀地抬眼,有些錯愕地對上她的視線。
“或許以前的那個小女孩會很在意你的道歉,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她坦然道,“所以你不必太掛懷,我不怪你。”
白硯行眼神震顫,心頭忽地湧上一股澀意。眼前的女孩,明明模樣看起來與記憶裡的那個小不點不無分彆,但此刻的她卻給人一種極強的戒備和疏離感。種種跡象都在證明,她已經不再那麼軟弱,也不再隻會哭了。
甚至,也不再需要他這個哥哥了。
“托你的福,在那之後很少有人再來招惹我,因為每個我都會狠狠地揍回去。”
她看著他的眼睛,語氣平緩而寡淡:“哥,我變成這樣你應該高興的。”
後來白硯行識趣地沒再提這個話題。
他帶她去茶餐廳簡單吃了些東西,然後又徑直去了超市執拗地買了很多很多她過去很喜歡的零食飲料,看起來就像是手足無措地在哄小朋友。
柏凝月麵色複雜,“你其實不用……”
“這個口味喜歡嗎?”他打斷她。
“……喜歡,但藍莓味不喜歡。”
白硯行點了點頭,把藍莓味和芒果味的酸奶儘數丟了出去,“其他的都要了。”
柏凝月,“……”
成吧,人白少爺有錢,他樂意,那沒法子。
兩人出了超市,白硯行低頭看了眼手機微微皺眉,他捏了捏眉心,看起來有些疲憊。
“東西我會安排人給你送過去的。”像是怕她拒絕般,又補了句:“哥哥的一番心意,彆拒絕了。”
柏凝月掃過他眼下尚淺的青黑,沒再反駁,隻是溫聲說了句,“你...注意休息。”
白硯行神色怔忪,終是和緩了眉眼,抬手揉了揉她的長發,“謝謝我們姣姣...關心哥哥。”
姣姣,她的小名。
柏凝月蹙著眉,一把拍開他的手,眼神嫌棄,“好惡心,沒人說你這樣很像猥瑣男嗎?”
白硯行,“……”
神他媽猥瑣男。
都說妹妹是小棉襖,可如今這棉襖不僅漏風,漏的還是龍卷風。
罷了,他應得的。
目送白硯行離開後,柏凝月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此時已是上午的十點多,陽光明媚,路邊的樹葉隱隱有了幾分初秋的味道。
說來這人也真是怪,明明自己都忙成狗了還惦記著要給她賠禮道歉,結果一見麵就被她無情捅刀子,聽起來還挺心酸的。
這人詐屍的太過突然,兩人本就很久沒聯係,她是真的沒注意到他也在啟盛,如今見了麵,心裡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
她眯起眼看著天空,正考慮著要不要回去再補個覺,結果——
“姣、姣?”
懶散低沉的聲線自背後響起,帶著十足的蠱惑感,正逐字念著她的名字。
柏凝月被這聲音念得耳根發麻,仰起的頭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麵前的光線便被來人落下的影子儘數遮去,她直直對上那張臉。
男生一雙桃花眼深邃而勾人,嘴角噙著頑劣的笑,“原來我們姣姣的小名這麼好聽呢?嗯?”
他雙眸半闔,眼神幽幽落在她身上,似藏著一泓深不見底的幽潭,又仿若彌漫著朦朧的輕霧,透著幾分迷離與倦怠。
柏凝月下意識咽了咽口水,決定先發製人,“你偷聽我們講話?”
牧宥憐涼涼地嗬了一聲,沒回答,“白硯行找你什麼事兒?”
女孩愣住,“你認識我哥?”
他輕嗤,“你哥是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嗎,我還不能認識他?”
“......”
誰家的炮仗炸了?她腹誹。
不過說來也是,青春本就是散發荷爾蒙的時期,學校裡出名的俊男美女彼此之間多多少少都有點耳聞,作為兩個出色的顏霸,他們互相認識也很正常。
但是好像哪裡不太對。
她眯起眼,“你為什麼知道他是我哥?”
牧宥憐眼神變換了幾番,跟看傻子似得,“不是你自己剛才說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一點都不意外。”
畢竟她跟白硯行又不是同一個爹媽,長得也不像,她跟著父親隨了爺爺的姓,而白硯行的父親則是隨了奶奶的姓,正常來說壓根不會有人能看出來他們是堂兄妹。
牧宥憐雙手插兜,先一步走開,頭也不回,“猜的。”
柏凝月盯著他背影半晌,冷笑一聲。
鬼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