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雷碾過凍土，林穗赤腳踏上蘇醒的田壟。腐殖土在趾縫間溫柔翻湧，去年埋下的紫雲英種子正頂破冰殼，嫩芽蜷曲如嬰兒的拳。她俯身傾聽大地心跳，銀鐲碰響腰間的銅鈴，驚起溪畔飲水的白鷺。

溪水還裹著碎冰，林穗已挎竹簍上山尋野茶。晨霧在林間織出素紗，她撥開覆雪的杜鵑枝，驚落的水珠滾進領口，涼意激得脖頸泛起細栗。腐葉下蟄伏的羊肚菌冒出尖角，像大地睜開的惺忪睡眼。

采茶需用齒緣鈍口的竹剪，以免傷及芽鱗。她銜住剪下的嫩芽輕嗅，清苦混著冷香在齒間化開——這是父親生前教的辨茶法："春茶如讖語，苦後自有回甘。"

曬茶架不知被誰墊高了半尺——恰讓晨霧與夕照各吻茶青三刻鐘。林穗摩挲著新換的竹釘，榫卯處殘留著雪鬆香。老茶簍裡多了捆金絲楠箬葉，葉背用石青顏料寫著小楷："隔年箬葉裹新茶，可鎖山魂。"

她循著箬葉的來路深入竹林，腐殖層突現兩行錯落的腳印——大腳印套著小鹿蹄印，消失在溪流轉彎處。斷枝上掛著縷靛藍布絲，與某人衣袖的補丁經緯相同。

清明雨細如茶針，合作社在古茶樹下擺開青石案。王嬸端來艾草糍粑，翠玉色的皮子裹著去冬釀的柿泥；李伯用紫砂壺衝泡陳年橘普，茶煙驚醒了樹洞裡冬眠的花栗鼠。

孩子們用茶末在青石板上作畫，虎子抹出歪扭的采茶女，小梅添上漫天飛鳥。雨珠漸密時，林穗將石板畫衝淨，茶褐色溪流蜿蜒入土，恰似給老茶樹係了條天然絲巾。

穀雨前夜，林穗啟封竹林下的青瓷壇。陳年橘皮已將新茶馴化成琥珀色，沸水衝淋時，芽葉舒展如敦煌飛天。她忽然想起壇底刻的密語——"周林合製戊寅春"，字痕被菌絲描成金線。

匿名寄來的茶席圖紙鋪在晨光裡，設計稿邊緣畫著嬉戲的茶寵：一隻圓耳貓追著尾巴，項圈刻著模糊的"周"字。林穗將圖紙疊成紙船放入溪流，船身掠過新發的紫雲英花海時，對岸閃過靛藍衣角。

老茶樹的斷根處萌出新蘖，林穗以茶湯澆灌傷口。琥珀色的液體滲入年輪，驚起樹梢的戴勝鳥，振翅時抖落的花粉混著雨絲，在春陽裡下起金綠色的雪。合作社的孩子們追逐著光斑，笑聲漫過正在蘇醒的田壟。

匿名者堆的茶渣肥堆突然拱動，嫩綠茶苗頂開腐殖層——竟是失傳的野生小葉種。林穗撫過絨毛密布的葉背，恍然聽見二十年前的春雷：父親握著她的小手埋下茶種："你看，每片茶葉都是大地寫給天空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