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悶熱在棚頂凝成水珠，林穗蹲在老槐樹下搗煙葉。石臼是曾祖母陪嫁的物件，凹痕裡還嵌著百年前的艾草碎屑。煙絲混著晨露漸漸化作褐漿，辛辣氣息驚飛了覓食的麻雀。

"煙油過量會燒苗。"她對著手機鏡頭攪拌陶罐，直播標題閃動"古法防蟲實錄"。觀看人數從7跳到15時，彈幕突然刷屏：[作秀！][蟲子都快啃禿了還不用藥！]

暴雨預警在午後炸響。林穗衝向露天發酵堆，雨水已經浸透苫布。去年釀的槐花酵素正在泄漏，酸香混著土腥味刺得鼻腔發疼。她徒手挖泄洪溝時，指甲縫嵌滿腐殖質，腕間的舊銀鐲在泥漿裡忽隱忽現。

"穗丫頭！"李伯舉著豁口的鐵鍬衝來，"上遊水庫泄洪，河道要改道！"閃電劈亮他溝壑縱橫的臉，林穗想起父親日記裡的記載：98年洪水曾卷走整個苗圃。

兩人在雨幕中壘沙袋，混著雞糞的泥漿糊滿褲腿。林穗的雨靴陷進淤泥時，瞥見田埂閃過道黑影——那人影往河道拋下重物，水花濺起詭異的青藍色。

"有人搞破壞！"她剛喊出聲，洪峰已如巨獸撲來。李伯拽著她往坡上逃時，發酵桶轟然炸開，褐漿在洪流中繪出猙獰圖騰。

倉庫的應急燈滋滋作響。林穗烘著濕透的賬本，發現墨跡暈成奇怪的圖案——1998年的進貨單上，周氏生鮮的印章邊緣多出道弧形缺口，與她撿到的藍紋袖扣完全吻合。

牆角堆著匿名寄來的防汛沙袋，標簽印著模糊的"有機聯盟"徽標。她剪開內襯，夾層飄落張泛黃照片：二十歲的周母抱著番茄苗站在試驗田，背景裡穿中山裝的男人正是林父。

暴雨拍打鐵皮屋頂的節奏裡，老收音機突然響起《藍色多瑙河》。林穗轉動調頻鈕，雜音中傳來斷斷續續的男聲："青禾河道...施工圖..."她抓起手電衝進雨幕，光束刺破黑暗時，照見周時安正在泄洪口打樁。

定製西裝裹滿泥漿，他揮錘的動作卻像個老農。林穗的質問被驚雷劈碎："周總改行當河工？"

"碰巧考察災情。"他頭也不回地紮緊鐵絲網，掌心血痕被雨水衝成淡粉色。

黎明初現時，田埂上多出排柳枝圍欄。林穗撫過精巧的編織紋路，發現每根枝條都帶著新芽——這是抗洪最佳的生樁法。匿名包裹裡躺著瓶創傷膏，便簽畫著笨拙的茄子。

直播重啟時，鏡頭對準劫後餘生的苗圃。二十八星瓢蟲在焦葉間產下金卵，林穗的聲音清亮如初："家人們看，這場雨洗出了真正的有機..."彈幕忽然湧入數百人，ID清一色帶著"時安"前綴。

周時安在超市監控室按下打賞鍵，特寫鏡頭裡林穗的銀鐲閃過微光。秘書小聲提醒："周董，這月第三次超支了。"

"把東區貨架改有機專區。"他扯鬆領帶，眼底映著屏幕裡的青禾朝陽，"賠的錢算我私賬。"

倉庫深處，泡脹的《有機種植手冊》正緩緩風乾。周母的批注在潮濕中浮現："暴雨後撒草木灰，可防根腐病。"林穗摩挲著字跡，忽然發現紙頁夾層藏著微型膠卷——1998年洪水夜的真相正在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