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懷(1 / 1)

一頓飯便在奇怪而略帶壓抑的氛圍中結束。

飯後,蕭彥和薑白芷回了歲安居,蕭夫人帶著一雙兒女回了住的院子。

蕭玉荷因貪玩胡鬨被訓斥了一頓,心情鬱悶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倒在塌上誰也不理會。

蕭泓正打算回書房繼續溫書,卻被蕭夫人留了下來,單獨問話。

“說吧,你與阿芷現在是怎麼回事?那個蕭彥又為何突然要與我們一起用飯?”蕭夫人抿著清茶質問,對方才的事情仍心生疑慮。

因著蕭彥身上的讖言,她一直以來便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孩子們靠近西院,就是擔心讖言應驗在一雙兒女身上,所以方才忽見蕭彥,真的是讓她渾身驚怕、心有餘悸。

蕭泓見母親麵容嚴肅,不敢就坐,如實回答道:“兒子方才所言句句屬實,我與阿芷確實是在歲安居外碰見了大哥,出於禮數邀他一道用飯,絕非故意去尋他。”

蕭夫人將茶飲儘,繼續發問:“那西院與歲安居隔著好幾個空院子,他怎的會來來歲安居?”

蕭泓回答:“我聽他的意思是要尋阿芷拿藥,至於拿的是什麼藥,便不得而知了。”

蕭夫人打量著兒子,見他神態自若、講話流暢,確不像是在作假,於是又問道:“在用飯之時,我見阿芷與蕭彥之間頗為熟稔,這又是怎麼回事?”

“孩兒不知。”蕭泓低聲地回答,清俊的眉頭微微皺著,表情凝滯,看起來並不開心。

少年心事難以掩藏,蕭夫人是過來人,見他這般,心中便有了思量。

蕭泓與薑白芷乃嫡親的表兄妹,兩家關係親厚、往來頻繁,所以兩人算得上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薑白芷長相妍麗柔美,性情沉靜聰慧,蕭夫人一直對她喜愛有佳,所以總是有意無意去撮合他們。

隻是以前兩個孩子還小,感情並未開竅,如今薑白芷久住蕭府,正是培養她與蕭泓感情的好時機。

蕭夫人從座上站了起來,走到兒子麵前,拍了拍他的肩,鼓勵道:“我知道你喜歡阿芷,我對阿芷也甚是滿意。你們倆個知根知底、青梅竹馬長大,若他日阿芷能做我的兒媳婦,倒是我前世修來的好福氣。”

蕭泓少年懷春的心思被蕭夫人直截了當地戳穿,耳尖頓時紅了起來,眼睛竟不知該看向哪裡,不住地左右亂瞟。

蕭夫人見他這副模樣,笑了一下,隨後又沉了語氣,頗為肅然道:“我雖為阿芷的姨母,卻不能強迫阿芷喜歡你,你若真心喜歡她,需早日表明心跡才是。”

想到方才薑白芷與蕭彥的互動,蕭夫人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蕭泓知道娘親的意思,雖然羞澀,卻還是猛地點了點頭:“孩兒明白。”

······

另一邊,歲安居。

薑白芷讓蕭彥坐在平日就診的案前,拿出脈枕放在桌上,然後朝蕭彥說道:“把手放上來。”

誰知蕭彥並不配合,隻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我並未生病,隻是想拿些藥。”

薑白芷觀察著他的臉色,見他眼下有難掩的烏青,唇色微暗,印堂沉滯,顯然身體並不十分康健。

於是堅持道:“是藥三分毒不可亂用,我須得替你號過脈、斷出病因,然後才能依據你的症狀開方配藥。”

薑白芷言辭堅定,絲毫不讓。

蕭彥未執一語,沉默不動。

見他如此固執,薑白芷頓時腦了,她從未見過這般忌諱就醫之人。

兩日前,他醉酒之時,分明已然醉得神誌不清了,卻仍在她要替他把脈之時,拂開了她的手,不準她診治。

今日也是這般,明明是來求醫問藥的,卻不準大夫看病,這算哪門子道理?

薑白芷身為醫者,有自己的堅持,也有要瑾守的醫規。

她不欲與蕭彥多言,乾脆直接繞過桌案,大步走到蕭彥的麵前,然後俯身去尋他的手,強行要替他診脈。

蕭彥的手垂放在膝上,薑白芷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想把它搬到桌案上。

白皙溫涼的手覆在粗糲深色的大掌上,相觸的一瞬間,讓蕭彥眼眸暗了一下,手掌不由得往後縮。

薑白芷察覺到他的動作,手心用力,握得更緊了,嘴裡念念有詞:“休要負隅頑抗,乖乖診脈。”

她像對付不聽話的三歲孩童一般,卻忘了麵前之人是比她還要高出一個頭的年輕男子,威武有力。

蕭彥暗自用了勁,坐如鴻鐘、巍然不動,墨色的眸子饒有興味地看著麵前的姑娘,向來冷冽的臉上,透著些難以察覺的溫和笑意。

他似在故意逗她,可薑白芷並不知道,她咬著牙奮力去搬動他的手,可無論她怎麼用力都撼動不了他半分。

薑白芷試了幾次,終於累了,停下來氣呼呼地質問他道:“你為什麼如此懼怕看診?還是說你有什麼隱疾,怕被我知曉?”

薑白芷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他,臉被氣得紅撲撲的。

這話有故意挑釁之嫌,蕭彥沒有上她的當,沉聲道:“無他,我不喜看病罷了。”

其實他確實有難言之隱,不可宣之於口。

他自小便深受師傅的教誨,習得出色的輕功、精湛的劍術、不凡的目力和耳力等等,身為師傅的關門弟子,門派裡的大師兄,他有眾人豔羨的天賦。

但是,他亦有難以言喻的隱疾,那便是受傷後極難愈合,無論是多麼稀有珍貴的藥材用在他的身上,都如杯水車薪、收效甚微。

一如他左臂上的箭傷仍在滲血、至今未愈,可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箭傷罷了,但他已經用完了整瓶金瘡藥,傷口卻仍未愈合。

不是他畏懼號脈看診,而是外麵的官兵正在四處搜查刺客,倘若薑白芷診斷出他身有外傷,此舉不易於自露馬腳,恐暴露了身份。

薑白芷不知他心中所想,見無力搬動他的手,便蹲了下來,就著這個姿勢,把手放在他膝上的手碗處,尋到他的脈搏,診脈探息。

蕭彥見狀連忙收回自己的手,薑白芷眼疾手快地攔住他,然而蕭彥力氣遠比薑白芷的要大,拉扯之間,薑白芷身子歪向一邊,眼看著便要撞到桌角。

蕭彥急聲喊了一句小心,然後拉著她往自己的方向扯,可他的力氣著實太大了些,薑白芷被拽著,猛然跌到了他的懷裡。

“啊。”薑白芷驚呼一聲,整個人趴在他的肩頭上,額頭磕在他的鎖骨處,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蕭彥被撞得往後仰了仰,但雙手還是有意識地圍在薑白芷的腰上,極力護著她。

一切發生得太快,薑白芷有些發懵,怔然地待在蕭彥的懷裡忘了反應。

額頭被撞得微微赤疼,手掌下是溫熱的身軀,乾淨的皂角香不斷從蕭彥的衣服上傳來,咚咚咚地心跳聲結實有力,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

蕭彥抱著她,手護在她的腰間,柔軟的觸感從掌心蔓延,淡淡的藥香味不斷鑽進他的鼻腔,叫他冷硬的心有片刻的恍惚。

片刻之後,蕭彥忍著不舍收回了腰間的手,克製著語氣道:“起來吧。”

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掌下的胸腔震動,叫發怔的薑白芷立刻回了神。

“抱歉,我,我沒有撞疼你吧。”薑白芷掙紮著站了起來,她的臉頰有淡淡的緋紅,聲音聽起來既羞惱又抱歉。

懷中的嬌軟驟然離開,蕭彥伸手揉了揉被撞到的鎖骨,勾唇淺笑了一下:“無妨。”

薑白芷注意到他的動作,想到自己方才整個人都跌進了他的懷中,臉更加紅了。

她不敢再堅持幫他號脈,而是坐回自己的位置,咳嗽一聲,假裝一本正經地問道:“你想要拿什麼藥?”

蕭彥斂起本就難以察覺地笑容,沉聲說:“我需要金瘡藥。”

薑白芷一愣,驚訝問:“你受傷了?”

說完,眼神還在他身上反複打量,試圖透過衣服找出他受傷的地方。

蕭彥自然是否認的,“我沒有受傷,隻是聽說你醫術不錯,所以想備些常用的藥,以防萬一。”

普通人家裡或許會常備一些藥材,但大多是風寒祛熱的藥,哪裡有人想常備金瘡藥的?

薑白芷又想起之前在膳食廳的屋頂上見過他,難道說他喜愛翻牆爬樹,所以才想備些止血的藥?

雖然懷疑他求藥的緣由,但因為剛才的意外摔倒,薑白芷便不好意思再追問,索性同意了。

“我這裡隻有原始的藥材,並無成品的金創藥,若是你真的需要,我可以按照藥方幫你研製。”

薑白芷善於針灸和製藥,所以這金瘡藥並不算太難。

蕭彥欣然答應:“如此甚好,多謝,那我何時來取?”

薑白芷想了想,“後日,後日便可製得。”

兩人商定後,薑白芷送蕭彥出門,臨走時,薑白芷還是忍不住問他道:“你今日為何突然要與我一同去膳食廳用飯?”

蕭彥腳步頓住,回望薑白芷,薑白芷此時正站在台階上,幾乎與他一般高。

清涼的秋風拂過她柔美的臉龐,帶起她藍煙色的發帶,輕輕飄揚。

蕭彥的目光凝在她的臉上,眼神深邃,晦澀不明,“不過是心血來潮的決定罷了,以後斷不會再打擾蕭夫人。”

所謂的心血來潮,不過是因為他在樹上之時,看到了她和蕭泓因藥箱而互相糾纏拉扯,所以才忍不往這邊走來,控製不住地想與她多待。

不過,這些話他自然不會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