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1 / 1)

秋夜寒涼,蕭彥看著溫熱的烤紅薯勾唇淺笑了一下。

肚子適時傳來一陣咕咕咕的叫聲,因著執行刺殺任務,他已經一晚上沒有吃東西。

打開覆在外麵的油紙,一陣香甜的氣息撲麵而來,蕭彥拿起溫熱的烤紅薯,放到唇邊咬上一大口,軟糯香甜,味道很好,手臂上的傷好似也沒有那麼疼了。

兩個烤紅薯,三五下便被蕭彥消滅了,待身體恢複之後,他才處理掉黑色的夜行衣和帶血的紗布。

薑白芷一夜好眠,蕭彥手臂雖然很疼卻也可以忍受,蕭府如往常一邊安靜和諧。

然而景泰彆院卻亂成一鍋粥,尋了一夜卻始終抓不到刺客的追兵,跪在督察院許承齡麵前磕頭贖罪。

“求大人饒恕小的們,那刺客輕功實在了得,我等追他到街上,便失了他的蹤跡,再難尋覓。”

許承齡大怒,拍案而起,胡子被氣得一翹一翹的,麵黑如炭,“真是廢物,養你們這一大班子有什麼用?一個小小的刺客都捉不到。”

“求大人饒命。”領兵伏地磕頭,其他人見狀跟著紛紛磕頭,求饒的聲音此起彼伏。

天色已晚,現在不是審人的時候,許承齡背手怒喝道:“查,明日起,給我好好的查,就說把應天府翻個遍也要把刺客找出來。”

“是。”守兵們應聲。

次日,許承齡就搬離了景泰彆院,探聽到消息的蕭彥,知道自己還需要耐心等待,否則會操之過急,驚擾了獵物。

隻是,時間似乎並不待他,就在他剛給自己的傷口換完藥之後,突然有人來報,說是蕭老爺要見他。

蕭彥住在府上已有一段時間,在此期間,蕭老爺從未關心過問他,更不曾噓寒問暖過,如今突然派人來叫他,定然有事。

蕭彥穿了身鴉青長袍,跟著侍從去往蕭老爺的茶室。

茶室設在池邊,四麵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守在外麵的下人看到蕭彥,連忙大聲通稟:“老爺,大公子到了。”

蕭老爺透過窗子,看到身軀板正,一身冷冽的蕭彥,吩咐侍從:“你們都下去吧,退遠些。”

侍從應聲退下,走時把其他的下人一並帶走了。

蕭彥徑直走進茶室,蕭老爺見他進來,指著茶案對麵的位置,沉聲道:“坐吧。”

蕭彥麵無表情地撩起長袍,自如地坐在了椅子上。

室內有一瞬間的靜默,父子兩人如若陌路,蕭彥至今仍未稱呼蕭老爺一聲爹。

蕭老爺提起茶壺,給蕭彥倒了杯熱茶,蕭彥仍舊保持沉默。

茶水氤氳,熱氣蒸騰,許久之後蕭老爺才開口道:“阿彥。”

醇厚如鐘的聲音讓蕭彥頓了一下,麵前之人是他的生身父親,可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蕭老爺叫他的名字是什麼時候,或許是十五年前送自己離開之時吧。

那時他哭著喊著求著不要離開家,他不知道要去往哪裡,他感到十分的害怕,可是他的父親親自將他送上了馬車,掰開他抓著車門的手,告訴他:“阿彥,去吧。”

那時的他不過三歲,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已忘記了幼時的記憶,但那句“阿彥”他始終記得,那麼冷漠又那麼無情。

想起過往,蕭彥心底冷笑了一下,大手捏起茶杯,淡淡地飲了一口,低沉的聲音透著淡漠,“尋我來所謂何事?”

蕭老爺眉頭擰著,似下了重大決心一般,當著蕭彥的麵,打開了放在案上的漆盒,漆盒裡裝滿了銀票和地契。

他看著蕭彥,愧疚道:“多虧了芷丫頭在,你祖母的身體好了許多,我方才去探望過她,她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利索,你·····”

後麵的話,蕭老爺突然頓住了,有些說不出口。

可蕭彥知道,蕭老爺是想趕他走,因為他身上的不祥讖言,因為府上的流言蜚語,因為他厲鬼轉世的詛咒,所以可以不顧血脈連接,要趕他走。

如此作為,正如蕭彥三歲時一樣,隻可惜他如今已然並非三歲小兒。

蕭彥眼眸微眯,寒意從瞳孔蔓延至眼尾,蕭家帶他冷血,他又何須有情。

蕭老爺見蕭彥久久不語,伸手把漆盒推到蕭彥的麵前,緩緩說道:“阿彥,這裡是建寧老宅的地契,裡麵還有一萬兩銀票,有了這些銀錢,你在老宅當能愜意生活,至於府上其他的營收,我也會命人定時送去給你。”

漆盒裡裝滿了銀票,隻是蕭彥看也不看銀票一眼,他挺直脊背,豁然站了起來。

他的聲音十分冷冽,像含著冰霜,“不必了,蕭老爺還是把這些銀票和地契留給蕭二公子吧,你且放心,我不會久居於府上,時候到了自會離開。”

說罷,蕭彥頭甩袖而行,頭也不回地走了。

丁貴見主子出來,敏感地察覺到了主子身上駭人的氣息,於是半個字也不敢說,戰戰兢兢地跟了上去。

走出院子的時候,蕭彥突然停了下來,丁貴差點撞在他的背上,嚇得呼吸都快停止了,“大公子,你,你怎麼不走了。”

蕭彥丟給他一句“不必跟著我”,便大步消失在前方,沒了蹤影。

丁貴已然習慣主子的神出鬼沒,無趣地返回西院,路過歲安居的時候,翠平看到了他,把他叫進院子裡。

“表小姐,翠平姑娘。”丁貴正經地行了個禮。

薑白芷多日未見丁貴,關心詢問道:“手上的燙傷如何?”

丁貴伸出手來給薑白芷看,口中感激道:“手已經大好了,多謝表小姐。”

薑白芷檢查了下他的手背和手腕,紅腫全消並未留疤,確實恢複得不錯。

翠平在旁邊打趣道:“你這麼膽小,那晚可有將東西送去給大公子?”

薑白芷聞言也望向丁貴,丁貴冷汗直流,趕忙回答:“表小姐的吩咐小的哪敢不從,我不僅將東西送了進去,次日收拾屋子的時候還發現大公子把烤紅薯都吃了,桌上放著吃儘的紅薯皮。”

翠平被丁貴的表情逗笑,薑白芷也跟著笑了,“好了好了,莫要再逗他,且回去伺候主子吧。”

丁貴這下變得不急不徐起來,“大公子方才出府了,我閒來無事,不如幫著表小姐收拾藥材?”

薑白芷有些意外,蕭彥平日裡極少出門的,不過蕭彥去哪自然不關她的事。

隨後薑白芷吩咐翠平帶著丁貴去收拾院子裡的藥材,她則在屋裡專心研讀醫書,一直到晚飯,蕭夫人派人來叫她。

另一邊,城中的酒樓,一名長相英俊,穿著鴉青色長袍的男子正在伏案而坐,悶聲喝酒。

他已然喝了許久,深邃的眉眼變得醉意醺然,平日裡銳利漆黑的眸子此刻變得有些茫然,冷峻的氣質褪去,竟叫人瞧出三分脆弱來。

雅間裡鋪滿喝完了的空酒瓶,店小二見他喝了一下午的酒,於是隻好上前催促道:“這位公子,這天色將暗,眾人皆回家吃飯去了,您醉成這樣可否需叫家人來接?”

家人?蕭彥輕嗤一聲,他何來的家人?他的身生父親今日還要將他趕出府去,他不過是一個眾人嫌棄的不祥克星罷了。

見蕭彥不回答,店小二又催促道:“不然這樣也行,您提前把酒錢結了,我們送您去旁邊的驛站打尖住店,您看如何?”

蕭彥聽出來了,店小二怕他沒有酒錢,蕭彥從腰間掏出銀子,置於桌麵上,“拿去吧,不必找了。”

店小二結果整整一亮銀子,欣喜地下了樓。

被打擾的蕭彥沒了繼續飲酒的興致,他放下手中的酒瓶,走到窗台邊眺望遠方。

一陣香甜的氣息突然從街上傳了上來,蕭彥低頭看去,是一個賣烤紅薯的大娘。

這般香甜的氣息,與他兩日前的夜晚如出一轍,腦中不由得浮起薑白芷纖細柔美的身影。

許是吃了酒,蕭彥的思緒越發混亂起來,他伸手拍了拍腦袋,起身回府。

酒後的他步履更加輕盈,隻輕輕一躍邊跳上了牆頭,然後坐在蕭府正廳的屋頂上,借助秋風,吹散滿身的酒意。

正值酉時,薑白芷與蕭家眾人在膳食廳裡用晚飯。

膳食廳位於正廳西南,中間隔著個廊院,敞開的窗戶讓蕭彥能完全看清裡麵的情景。

蕭夫人時不時給薑白芷夾菜,囑咐她要多吃些,蕭老爺順勢關心蕭泓的學業,叮囑他在家亦不可懈怠溫書,蕭玉荷則十分乖巧地陪著大家身邊,享受作為小女兒的嬌寵。

場麵其樂融融、溫馨和樂,與之不同的是,蕭彥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屋頂上,任由秋風吹打衣擺,其形甚是孤寂清冷。

兩相對比,讓蕭彥頓時紅了眼,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湧上心頭,深深的不忿讓他攢緊了拳頭。

憑什麼?同為蕭家子嗣,他就要受儘冷眼、人人唾棄,而蕭泓則深受追捧和愛戴?

憑什麼?他苦苦求生,從未做錯任何事情,卻要被一個不祥讖言毀掉一生?

憑什麼要如此待他?他到底何錯之有?

濃濃的憤恨燃燒著蕭彥的理智,漆黑的眸子望向屋裡的人,骨節分明的手化掌為刀,深厚的內力從掌心迸發出來,形成淩厲的氣柱。

此時的蕭彥渾身透著殺意,隻待稍稍動手便能讓蕭家眾人隕命於此。

就在他即將行動之際,恰好碰到薑白芷飯畢起身。

薑白芷正對窗台,站起來後,目光恰好穿過長廊與蕭彥四目相對。

薑白芷很是驚詫,微睜著眼睛望著屋頂上的蕭彥,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蕭彥亦是一愣,渾身的戾氣儘散,手中的氣柱化於無形,理智回籠。

好在並未真的動手,否則生出事端來,恐誤了師傅交代的刺殺任務。

蕭彥翻身下了屋頂,拖著醉酒虛浮的腳步朝西院走去。

“在看什麼?”見薑白芷一直望著窗外,坐在她旁邊的蕭泓扯了扯她的袖子問道。

薑白芷回神,搖了搖頭,“沒什麼。”

而後她朝眾人微微欠身,借口要回歲安居取醫書,便先一步離開了膳食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