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彥雖然留在了府上,住的卻是最偏僻荒涼的一處院子,府中上下皆因讖言,對他避之不及。
而他似乎也不喜與人交往,住進來之後極少出門,除了下人定時送去三餐之外,他便像不存在似的,無人提及。
蕭彥的院子荒涼無人,與之不同的是,薑白芷的院子卻快要被下人們踏破門檻。
因著大公子身上的不祥讖言,府中眾人畏懼,就怕讖言應驗在自己身上,所以但凡有點頭疼腦熱便要來尋薑白芷醫治。
薑白芷恰好借此機會精研醫術,因此對於看病的人來者不拒。
隻是來看病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不乏侍從男丁,男女有彆,閨閣不便,薑白芷不好在自己房中把脈診治。
於是索性請示蕭老爺,在府中尋了處空院落作為她行醫問診之所,院子起名為——歲安居,取歲歲平安之意。
蕭老爺大力支持,專門命人打掃收拾,短短幾日,便將歲安居改製成了醫館的模樣,裡麵的藥材應有儘有。
歲安居收拾出來之後,薑白芷便開啟了繁忙的生活,晨起她先是去往蕭老太太屋中,替她把脈針灸,待結束後便回到歲安居坐堂問診。
今日來問診的第一個人便是陳嬤嬤,她捂著心口,麵色難看,神情萎靡。
“嬤嬤請坐,你這是怎麼了?”薑白芷觀察著她的臉色。
陳嬤嬤一見到薑白芷,便委屈地控訴了起來:“表小姐,你是不知道,我這幾晚老是做噩夢,夢裡厲鬼嚷嚷著要來索我的命。嚇得我心嘭嘭直跳,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似的,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我如今年紀也大了,身子骨也不行了,這般下去隻怕老命要早早交代了去。”
“嬤嬤彆急,我先替你看看。”薑白芷將手指搭在陳嬤嬤的脈上,細數著她的脈息,脈搏弦細、結滯,明顯是思慮過甚,心情壓抑所致。
“此前可會徹夜睡不著?”薑白芷詢問。
陳嬤嬤搖頭,抱怨道:“就是這幾日才睡不著的,平日裡我可是倒塌便睡,九頭牛來拉都不醒,哪裡會像現在這般整夜夢魘、輾轉難眠。”
薑白芷已然有了診斷,替她開好安神藥後,安撫道:“嬤嬤身體並無大礙,不必太過憂思,這藥熬煮成湯在睡前喝下,堅持幾日,便可安穩入睡了。”
“多謝表小姐。”陳嬤嬤見自己身體無恙便鬆了一口氣,拿著藥準備離開,卻在起身時忽然被薑白芷叫住:“嬤嬤請稍等。”
陳嬤嬤立即止了動作,不解地問道:“表小姐這是?”
薑白芷給翠平使了個眼色,翠平配合地將屋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視線。
薑白芷輕咳了一聲,忽而從荷包裡掏出一張黃色的符紙來,遞給陳嬤嬤,然後神秘兮兮地湊近道:“嬤嬤,這符紙是我從金佛寺裡求來的驅鬼符,聽寺裡的聖僧說,這符能震天下厲鬼,甚是靈驗呢。”
陳嬤嬤本身並無大病,隻是畏於蕭彥身上的讖言,這才夜不能寐、輾轉難眠的。
薑白芷不是神仙,她隻能治病不能醫心,既然眾人畏懼讖言、接連生病,她想著不如將計就計,反用神佛之說,消解大家心中的懼怕。
陳嬤嬤拿著符紙左看右看,驚喜不已,金佛寺乃皇家寺廟,尋常人等根本進不去,這寺中的符紙更是千金難求。
“多謝表小姐,多謝表小姐。”陳嬤嬤連連道謝,小心翼翼地將符紙收進懷中。
薑白芷貼心囑咐道:“嬤嬤記得在睡前將符紙放於枕下,聖僧說,此符有辟邪驅鬼之效,有它護身,此後再無厲鬼膽敢靠近矣。”
陳嬤嬤感激地點了點頭,萎靡的神情重新迸發出精神來,“多謝表小姐,老身記住了。”
待陳嬤嬤走後,趁著其他人還未進屋,薑白芷趕忙打開案上的漆盒,從密密麻麻的符紙中抽出一張,然後重新裝進荷包,如此才讓翠平開門,又迎接下一個病人。
第二個來看病的是專門負責浣洗衣物的婦人,她說自己昨日打水時差點掉到井下去,覺得是有厲鬼在推她,想把她推到井下淹死。
薑白芷幫她診脈後,發現她的脈相柔軟無力,乃浮濡之象。加之臉色蠟黃,陰虛勞損嚴重,便知她是太過勞累,氣虛脈弱所致的幻覺,所以才以為有厲鬼要加害於她。
薑白芷憐憫她勞累,給她開過藥後,在她腰上進行了半個時辰的針灸,並在她離開前,如法炮製地塞給她一個驅鬼符,叫她戴在腰上,用來驅鬼辟邪。
待婦人走後,薑白芷問翠平:“方才婦人的名字你可記下了?”
翠平說記下了,薑白芷交代道:“今日問診結束後,你且去夫人院中一趟,叫夫人換了這婦人浣衣的差事,她的腰肌勞損過甚,做不得體力活了。”
“是。”翠平點頭應下。
第三個來看病的是個馬夫,他說自己昨日墜馬,差點死於馬蹄之下,好在被人拉了一把才堪堪避開,得以保命,隻是躲避時不慎傷了腿,成了個跛足。
薑白芷給他看過腿後,叫他好生歇息修養,然後再次送出驅鬼符,叫他以後安心驅車,不必害怕。
後續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個病人,薑白芷每一個都送去驅鬼符,叫他們安心做活,不必擔驚受怕。
在歲安居忙碌了一整天,薑白芷和翠平早已疲累不堪,回到休息的院子之後,翠平才問起憋了許久的問題。
“表小姐,你人人都送驅鬼符,就不怕他們認出這符是假的嗎?”
薑白芷聞言,急忙伸出食指抵住唇,做出噤聲的動作,“噓,好翠平,千萬不要把事情說出去”
翠平猛地捂嘴,朝外看了看,發現並沒有其他人在。
薑白芷躺在塌上,揉了揉因過度勞累而酸疼的腰,解釋道:“這符紙是在白塔寺求的,也是真的驅鬼符,不過白塔寺隻是一間小小的佛寺,比不得大名鼎鼎、高僧林立的金佛寺。雖然假借了佛寺之名,但符紙是真的,護身之效亦是真的。”
決定在歲安居坐診之前,薑白芷便發現了府中眾人太過畏懼讖言,沒病的憂慮成疾、輾轉難眠,有病的無暇顧及己身,反將病因歸結於厲鬼。
若任由這種風氣蔓延下去,豈不人心惶惶,整日隻顧擔驚受怕耶?
而想要安撫人心、消除恐懼,便隻能下一劑猛藥,金佛寺的驅鬼符就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普通人家這輩子都不可能踏足皇家佛寺。
即便最後大家發現了她的意圖,可誰又真的敢於質疑符紙真假?質疑神佛之意呢?
於是在歲安居開診之後,薑白芷便給每一個來此看病的人贈送出符紙,直至幾乎人手一個才作罷。
······
這日午後,薑白芷幫一個咳嗽的老嬤嬤看病診脈,待送她走後,天色突然大變。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被漫天烏雲所遮蔽,狂風卷著塵沙,把院子裡曬著的草藥吹得歪七倒八,灑落一地。
草藥甚輕,落地後沿著風向飄出院外,一路滾著跑。
這些都是蕭老太太所要用到的草藥,很是珍貴稀有,薑白芷和翠平兩人忙不迭地收拾。
翠平負責收拾院子裡散落的,薑白芷則去追被風吹跑的黨參。
大風胡亂地刮著,黨參像長了腿一般,越滾越遠,薑白芷提著裙子快步去追。
然而才走出院子不遠,風便大了起來,薑白芷不得已放下裙擺抬手擋風,眯著眼睛去追黨參,隻是裙擺太長,還沒走兩步,她便不小心踩到裙擺上,整個人往前摔去。
“啊!”薑白芷驚慌地叫出了聲,雙手連忙護住頭部,做出自我保護的姿態。
然而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隻節骨分明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穩穩扶住。
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薑白芷睜開緊閉的眼睛,疑惑地沿著大手往前看去,然後驚訝地發現扶她之人居然是蕭彥。
蕭彥在府上住了幾日,從不外出,這還是薑白芷第一次碰見他。
“謝,謝謝你。” 薑白芷看著驟然出現的人,微笑感謝。
她說話的語氣很是真誠,頭上的發帶隨風飛舞,臉頰因方才的跑動而微微發紅,顯得紅潤而有氣色。
“嗯。”蕭彥放開薑白芷,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依舊冷峻淡漠,他把手中的黨參遞給她,“你的。”
薑白芷愣愣地接過黨參,雙眼因驚訝而微睜,他的速度怎麼會這麼快?
她方才離黨參隻有幾步之遙,可並未在周圍看到他身影,他是如何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撿起黨參,然後又扶住她的?
薑白芷還在發呆,蕭彥已然走遠,待薑白芷回過神之後,發現他往府外的方向走,便開口叫住了他,“請等一等。”
蕭彥聞言,腳步頓住停了下來,薑白芷追上他,問道:“你可是要出府?”
蕭彥沉聲:“是。”
薑白芷抬頭看了眼天上堆積如山的烏雲,聲音略微著急道:“你稍等一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說完,她也不管蕭彥會不會真的等她,徑直往歲安居跑去。
不一會兒她返回,手中拿著一把墨色的油紙傘,她把傘遞給蕭彥,輕聲道:“謝謝你方才幫我,這把傘拿著吧,快要落雨了。”
她指了指烏雲密布的天空,蕭彥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確實快落雨了,可他就是專門等落雨才出門的。
不過薑白芷並不知道,她把傘強行塞到了蕭彥的手中,然後跑回歲安居,和翠平一起繼續收拾被風吹落的草藥。
秋風凜凜,沙塵卷起,蕭彥看著手中的油紙傘,不知在想什麼,片刻之後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傘,然後帶著它出了府。
······
白晝慢慢落下帷幕,漆黑的夜色掌控著整個應天府。
大雨傾瀉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麵上,很快又向四周濺去。一個帶著麵具的黑衣人,身姿矯健地在知府衙門屋簷上攀爬移動。
雨天屋頂濕滑,黑衣人卻如履平地,可見其輕功之精湛絕妙。
這個黑衣人不是彆人,正是蕭家大公子——蕭彥。
他之所以失蹤多年突然歸家,不是出於什麼尋親歸宗的拳拳之情,而是想借蕭府大公子的身份,遮掩他真正的目的。
刺殺督察院的右都禦史——許承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