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1 / 1)

天啟二十三年,應天府,商賈蕭家突然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來者何人?蕭家失蹤了十五年之久的大公子——蕭彥。

失子歸來,本該是大喜慶賀之事,然而蕭家眾人卻麵色凝重,不見喜色。

恰好在府上探親的表小姐薑白芷,不便前往正廳,於是好奇地向身旁的嬤嬤打聽:“陳嬤嬤,我來府中多次,怎麼從未聽說過蕭家還有一個失蹤多年的大公子啊?”

陳嬤嬤聽到她這般發問,頓時緊張地往周圍望了望,壓低聲音道:“表小姐有所不知,大公子乃蕭家大忌,輕易提不得。”

“為何?”薑白芷不解。

蕭家乃商賈之家,富甲一方,蕭老爺素好積德行善,怎麼會隱瞞此等大事,難道另有隱情?

薑白芷越發好奇起來,搖晃著陳嬤嬤的手臂,懇求道:“好嬤嬤,快給我講講吧。”

如今大公子已然回府,事情自不必再遮掩,陳嬤嬤歎息一聲,起身將屋門關上,然後娓娓道來。

“此事說來話長,還得從二十年前說起。老爺當時還是個年輕公子,南下行商時突然帶回來個貌美女子,該女子身份不明,老太爺和老太太並不喜歡,奈何老爺愛重此女,很快便娶她為妻。”

薑白芷認真聽著,她知道自己的姨母是蕭老爺的繼室,未曾想之前竟發生過這般傳奇故事。

陳嬤嬤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道:“成親一年後,女子便誕下一子,隻是她生產時極為艱難,孩子剛出生人便沒了。”

薑白芷自小便跟著父親學醫,身為醫者,她比旁人都要知道女子生產時的艱難 ,因而不免歎惋起來。

回想起當年之事,陳嬤嬤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歲月的滄桑。

“老爺當時雖然哀痛,但還是決心好好撫養大公子。隻是說來奇怪,自大公子出生後,府中每年都有老仆去世,在大公子三歲生辰那日,老太爺更是猝死在宴席上,大夫來了亦查不出緣由。”

事情愈發的詭譎離奇起來,薑白芷忙追問道:“後來呢?後來如何了?”

“後來···“陳嬤嬤的聲音忽而變得低啞了起來,神情隱隱透著畏懼,“後來,府中來了個癩頭道士,那道士說······”

“說了什麼?”薑白芷雙眼微睜,好奇地看著陳嬤嬤。

“道士說府中有陰魂轉世,專克蕭家人,大公子便是那厲鬼陰魂的化身,是個不祥之人。”陳嬤嬤越說聲音越低,身體不由得發寒生冷。

厲鬼陰魂?不祥之人?

薑白芷聽後眉頭緊蹙,清亮的眸子滿是不可思議,此等迷信妄言,怎可輕信?

陳嬤嬤不知她心中所想,麵露為難道:“當時老爺已經娶了你姨母,腹中的胎兒即將臨盆,畏於讖言,老爺不得不把大公子送回建寧老宅。隻是沒想到,大公子在老宅待了不到三年人便不見了,聽說是上街時下人們沒看住,被拐子拐走,如此過了十五年,想來大公子如今已二十有一了。”

讖言駭人聽聞,難怪府中上下對這個失蹤多年的大公子諱莫如深、避而不談。隻是沒想到十五年之後,失蹤的大公子居然自己回了府,給蕭家眾人投下一枚驚雷。

往事凝重,薑白芷垂眉嗟歎良久,陳嬤嬤亦不再出聲說話,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可就在兩人沉默無言之時,屋門突然被丫鬟翠平重重地推開,她氣喘籲籲地朝薑白芷喊道:“表小姐,快隨我去正廳,老太太她···她暈倒了!”

今日是大公子蕭彥回府的第一天,蕭家長輩皆在正廳商討,蕭老太太怎麼會突然暈倒?

未等薑白芷有所反應,一旁的陳嬤嬤卻猛然跌坐在地上,神情驚懼,胡言亂語道:“大公子回來了,府中就要有人死了。”

薑白芷向來不信這些亂力怪神,她拿起案台上的藥箱,掛在肩上,吩咐其他小丫頭們照顧好陳嬤嬤後,領著翠平快步往正廳的方向走去。

情況緊急,蕭老太太年事已高,無論是何原因,先救人要緊。

正廳離薑白芷住的院子有一定的距離,為了快點趕到,薑白芷放棄曲折迂回的長廊,打算抄近道,穿過後院的花園走小徑,這樣便能省下一半的路程。

再有一個回廊便能到正廳了,急著行路的薑白芷,並未注意到回廊儘頭的彎道處有人,於是在轉彎時猛地撞在了來人的身上。

對方紋絲不動,薑白芷卻被撞得踉蹌後退,肩上的藥箱咚的一聲跌落在地上。

“表小姐。”翠平連忙去扶她。

薑白芷扶著翠平站穩,蹙著眉抬頭去看撞她的是誰,卻在抬頭的瞬間驟然對上了一雙冷冽漆黑的眸子。

撞她之人穿著藏藍長袍,半束發冠,身高傾長,他的長相極為俊朗,眉骨立體,鼻梁挺拔,隻是薄唇平直緊抿,看起來並不好相處。

那人正負手而立,神情淡漠地看著麵前的薑白芷。

薑白芷今日的穿著極為素雅,一身碧綠羅裙,發上未簪珠釵,隻係著一條淺色的發帶,發帶自然地垂落在身後,顯得整個人沉靜柔美,有如盈玉絕塵。

兩人互相打量著,隻一眼,薑白芷便判斷出了男子的身份,他是今日剛回府的蕭家大公子——蕭彥。

蕭老太太病情未明,耽誤不得,薑白芷迅速收回對視的目光,朝著蕭彥略微欠身,道了句失禮,便快步離開了。

翠平已然拾起地上的藥箱,緊步跟在薑白芷的身後。

蕭彥的視線從藥箱上掃過,待人走遠之後,方才淡淡地開口問身後的侍從,“她是誰?”

侍從恭敬地回答:“這是府上的表小姐,蕭夫人的外甥女,昨日剛來府上探親。”

蕭彥未再多問,由侍從領著去西院安頓。

·····

另一邊,距離正廳越來越近的薑白芷,還未進門便聽到了裡麵的嘈雜哭泣之聲。

待她跨過高高的門檻,踏進正廳後,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一副的景象。

蕭老太太昏倒在地上,雙目緊閉,全然失去了意識;蕭老爺正跪在地上掐著老太太的人中,神色萬分焦急;而蕭夫人和女兒蕭玉荷在一旁哀聲哭泣,不斷喊著老太太的名字,試圖把人喚醒。

“表小姐來了。”站在門外的侍從高聲稟報,蕭家人尋聲望向門口,在看到薑白芷那一刻仿若看到救星一般。

蕭老爺連忙起身給薑白芷讓路,急聲催促道:“快,快看看老太太是怎麼回事?”

薑白芷三步並作兩步,快走到蕭老太太的身邊,跪坐著查看老太太的情況。

她先是粗淺地按了一下老太太的脈搏,發現脈搏十分細弱、若有似無,隨後又扒開老太太的眼皮觀察,發現瞳孔稍顯擴散,對光的變化反應遲鈍。

情況十分危急,必需儘快施針讓其蘇醒,否則昏迷的時間過長,神仙難救。

薑白芷接過翠平手中的藥箱,即刻吩咐道:“把老太太抬到塌上去,我要施針。”

下人聽罷,合力把老太太抬去屏風後的軟塌上。

薑白芷將眾人趕出屏風外,褪去老太太的衣物,隨後取出藥箱裡的銀針,尋準穴位之後,在人中、內關、足三裡、湧泉穴處紮針。銀針直刺,用巧勁持續撚轉刺激,然後又配以素髎、少衝、少澤、十宣等穴位,快頻提插。

屏風內,薑白芷奮力救助蕭老太太,神情極為專注,額頭因此沁出細汗來。

屏風外,蕭家眾人麵色慌張,焦急等待,廳內的氣氛愈發的緊張難熬。

不知過去了多久,蕭夫人終於忍不住,將丈夫帶離正廳,避開旁人質問道:“你真的要讓蕭彥留在府上?”

蕭彥身懷不詳讖言,他一回來,蕭老太太便無故暈厥倒地,如此巧合,讓那個塵封了十五年的讖言再度浮出水麵,並精準應驗在蕭老太太的身上。

身為蕭府的掌家夫人,蕭夫人清楚的知曉讖言之事,她自己便罷了,可她還有一兒一女,身為母親,她怎能讓自己的孩子們處於危險之中。

“夫人。”麵對妻子的質問,蕭老爺亦不好過,他手握成拳,用力攢緊,內心的情緒極為複雜洶湧。

他深知自己是個極不儘責的父親,當初把僅有三歲的蕭彥送去老宅已是十分冷血無情,後來蕭彥失蹤,他更是從未參與搜尋,隻報官草草了事。

他以為蕭彥早已喪命他處,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蕭彥突然回府,並且安然無恙,這叫他如何能不激動。

可是誰曾想,人才剛回來,老太太便出了事。

這個該死的讖言,如陰霾般籠罩著蕭家,讓蕭家眾人提心吊膽、不得安寧。

蕭老爺手中的拳頭越握越緊,不過片刻,頭上似乎又多了幾根銀絲白發。

經過一番苦苦掙紮之後,他仰頭望天長歎一聲,做出決定:“今日若老太太醒不過來,我立即將蕭彥遣送回老宅,往後不許他再踏足蕭府一步;若老太太能清醒過來,便暫且讓他在府上住著,至於其他的,今後再議吧。”

蕭夫人不再言語,點頭答應。

正廳裡,薑白芷不斷用銀針刺激著蕭老太太身上的穴位,如此針灸了幾輪之後,蕭老太太終於幽幽轉醒。

“您醒啦。”薑白芷拔出老太太身上的銀針,替她穿好衣服。

蕭老太太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塌上,虛弱地問道:“芷丫頭,我這是怎麼了?”

薑白芷輕聲解釋:“您這是情緒激動,氣血上湧衝擊大腦所致,您且放寬心,靜心休養,臥床幾日便可痊愈。”

薑白芷撿了些輕淺的話說給蕭老太太聽,可實際上蕭老太太的身體已是風燭殘年、虧空過甚,若不好好醫治疏調,早晚因肝血於阻,鬱結而亡。

蕭老太太聽罷,鬆了一口氣,露出淺笑來,“多謝芷丫頭。”

薑白芷收拾好藥箱,走出屏風,蕭家人紛紛圍過來,急切地詢問道:“老太太情況如何?人可是醒了?”

“不太好。”薑白芷誠實地搖了搖頭,“人是醒了,但身體還是很虛弱,需得長期調理吃藥將養著,不可懈怠輕視,否則病情阻滯,危急性命。”

蕭老爺聽後心中一緊,沉凝片刻,忽而朝薑白芷說道:“阿芷,你可否在府上多住些日子?”

薑白芷不明所以地看著蕭老爺,“姨父這是何意?”

蕭老爺誠懇邀請道:“你父親本是宮中的禦醫,你承襲你父親的醫術,年紀輕輕便醫術了得。如今老太太病重,你能否看在兩家的情分上,待老太太身體調理好些之後再歸家?”

薑白芷還未答應,蕭老爺便又極力勸解道:“你放心,我會寫信告知你爹娘,叫他們不必掛念你。行醫期間若是有任何需要,你儘管開口,蕭家定會全力支持。”

蕭府富庶,並非請不起大夫,隻不過薑白芷身為蕭夫人的外甥女,又自小隨父親學醫,比起外麵不知名的庸醫,蕭老爺自然更信任她些。

薑白芷思忖了片刻,蕭夫人也勸她留下暫住,醫者仁心,薑白芷很快便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