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哥，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從小到大都是被拋棄的那個，從小學到初中，班上的團體因為我的成績好接納我，然後總會有一天把我撇開。”
“不知道什麼時候回頭，我已經不在他們的友誼中了。以前我看見三五成群的就嫉妒得要死，想著自己為什麼不是其中一個，被關注著，眾星捧月，多年之後還能保持聯係。”
“人好像落入了一定要有他人幫助才能走完長長的一生的陷阱，所以我跑給以前的自己看。”
就算沒有歡呼和鼓勵，甚至沒有人喚起我的名字，這段長跑，現在的我也能一個人跑下來。
雖然還是孤獨的，苦澀的，但是睜開眼能看見太陽了。
沒有人叫她的名字，耳邊都是打鼓似的一陣又一陣加油，那些鼓勵十分博愛與廣泛，落到每一個奔跑著的人耳朵裡。
她勻速前進，心劇烈地跳動，呼吸還算均勻，臉已經熱起來，像燒上火的冷灶，嘴裡吐出白色的煙。
其實槍聲響起，她邁出步子的那一刻腿就麻了，像綁了鉛塊，第一圈跑下來忍不住大喘氣，打亂了呼吸的節奏。
鋪天蓋地的呐喊聲，還有激蕩的音樂，越跑越覺得受不了。
但她看見逐漸有人停了下來，退出比賽，第四圈已經開始要命了。
奔跑者需得一步一步踏實在跑道上才能越過這長途，那在觀眾看來，也不過幾句聊天的閒話，或發一會兒呆，走幾下神就過去的時間，在她感受來都無比漫長。
信念在不斷動搖，某些瞬間她腦子裡閃過一萬次要不就地倒下或者退出比賽的念頭，但是腳步誠實地挪動，沒有停止的意向。
她這麼多年從來沒得到過什麼世俗上的勝利，沒有完整的愛，沒有和睦的家庭，沒有體貼的戀人，沒有優秀的學業，甚至認為自己一無是處。
然而遇見向尋之後，她才學會將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先是她，才是除她以外的一切。
隻要她邁過終點線，那當然也是勝利。
心理戰勝了生理疲憊，越跑腳步越輕巧，雖然那是累出來的幻覺。
她的體質不屬於能夠劇烈運動的體質，吸收也差，跑一次要疼上個四五天。
不過這次就算是倒在地上永遠也起不來了，那也值得。
第七圈了，眼前漸漸模糊，熱氣迷了眼，身體發燙。
向尋突然靠近跑道，與她並肩，忍著韌帶的痛覺，“汪霖鈴，加油，我陪你跑過去，最後幾步了。”
這在外人看來極其熱血，男孩陪著女孩跑過最後的路程，視線不離。
觀眾席甚至有人羨慕起來，他們不知道這是友誼還是曖昧的喜歡，隻看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高的瘸著腿，矮的頹喪低著頭，卻沒有停下。
汪霖鈴用儘最後的力氣，速度稍微快了一些，模樣猙獰狼狽，腿是被關節甩動的，連手也要抬不起來了了。
五十米的距離近在眼前，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怎麼越過終點，記憶停留在衣領帶有煙味的懷抱裡。
她像個發熱貼，渾身上下都是熱氣，從兩頰熟到手臂。
汗被風吹乾了，臉上黏黏膩膩的，她喘著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汪霖鈴，你真的很棒，你很厲害。”向尋重複著厲害優秀等字眼，他顧不上旁人的眼光，把汪霖鈴緊緊摟住。
觀眾席，一部分老師都看見了，人群中出現小小的騷動。
此時黃葛麗忙進來拉兩人下場，她大驚失色，小聲又急切，“不是你們倆乾嘛呀，不怕被教務處抓嗎在操場就抱上了。”
向尋則戀戀不舍地回歸正常的攙扶姿勢，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一開口卻滿是得意，“抱歉，沒注意，我怕這位勇士站不穩，所以扶的時間久了點。”
身旁的人也憋不住，低頭偷笑。
黃葛麗眼珠一轉，心想道這倆人看樣子總算成了，不枉費自己的一番撮合，她要是把消息告訴陶朱，指不定他會竄天花板那麼高。
長跑汪霖鈴得了個倒數第七名，除了中途退出比賽的，她沒有停步的時候還超過了三四個人。
儘管腳步慢，一點點的累積，最後的結果可能是十分驚人的。
黃葛麗陪著汪霖鈴走到一樓走廊的閱覽室就離開了，她刻意給這倆人留出二人空間。
汪霖鈴在閱覽室的木椅子上稍作休息，向尋盯著她迷茫的臉目不轉睛。
走廊靜悄悄的，他們在閱覽室兩邊的屏風裡，偶爾聽見有人路過的腳步。
“乾嘛，怎麼盯著我看。”汪霖鈴撇了他一眼，語氣頗不自然，她低頭翻找口袋裡的紙，想要擦擦脖子上的汗。
“你老說自己不好看，不如蔣怡歡她們，可是我突然發現你也挺好看的嘛。”他低頭湊近汪霖鈴的臉，“讓我仔細看看。”
殊不知向尋施展從陶朱那兒學來的親近女孩兒一百招的時候，他手心抑製不住冒汗，眼神飄忽不定，口舌發乾，心臟跳動的頻次指數般增長。
汪霖鈴唰一下紅了臉，她下意識後仰，用袖子擋住下半張臉，“不要不要不要，你你你身上有煙味，聞著難受。”
向尋聞言拎起領口嗅了嗅，果然煙草的味道比平時重很多。
這幾天受傷了疏於打理，加上為汪霖鈴的躲避焦慮個不停，他的煙盒都攢了好幾個。
“好，那我保持一定距離，不熏著你。”
氣氛變得尷尬，那是從汪霖鈴的視角來看。
她突然想通了這件事，卻羞於表達，她還沒想好要遇上怎麼一個機緣巧合才能順利地說出來心裡話。
向尋帶著壞笑，蹲在汪霖鈴側邊，汪霖鈴低著頭不肯與他有眼神交流，索性他蹲下來主動凝視她，她就怎麼逃也逃不掉了。
“汪霖鈴。”他的語氣很正式，“我覺得你今天真的很棒。”
“你還記得叔叔過生日我說的，無論彆人再怎麼優秀，我即使是有心混跡在他們的圈子裡，這一切都一切，隻會助推我回到你身邊。”
“我一直在思考我們的關係，我想了無數種可能無數種答案，現在我能夠確切地告訴你——汪霖鈴，我喜歡你。”
他不自覺吞了吞口水，重複道：“汪霖鈴，我喜歡你。”
曾經內心排練過千百遍的誓詞般的告白，最終都歸為一句顫抖著的我喜歡你的重複，沒有哪一句話比它更有誠意，哪怕是再多的設想和承諾，核心不過這四個字。
他踏踏實實地告訴汪霖鈴，我喜歡你。
“不管我們之間有什麼沒有說通的，你想知道什麼，我通通告訴你。那天給你的信，裡麵是我的全部過往，從家庭到戀愛，從我對你的的第一印象到熟悉之後對你魅力的闡述。”
“我不瞞著你，在你麵前我完全透明，隻求哪怕對我說些惡言惡語也好，不要冷落我，真的，不要忽視我，看看我好嗎，看著我？”
此時汪霖鈴早已經聽哭了，不知道是心酸還是感動，從未預料到這天的到來。
自從失去那種支柱般的情感，再想起一次都是對內心的處刑。
就像無法修複的疤痕，掀開袖子能看到它總在那裡，幻痛就從手臂蔓延至頭皮。
她一隻手捂住漲紅的臉，熱滾滾的眼淚從指縫流到手腕，“賴皮，太可惡了你，突然襲擊，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霖鈴，拉拉手好嗎，牽牽我的手。”向尋借著屏風的遮擋得寸進尺，他仿佛又變成了當初在心愛的人麵前卸下防備肆意撒嬌的小孩。
“我可能有點心急了，但是不管是誰，我都隻看得到你。”
“我明白你的落寞，你怕被拋下一個人的偽裝，我明白你對人際關係的試探和受傷，我也知道他，對你的影響有多大。”
他補充道：“我們慢慢來，全憑你意願，我隻要待在你身邊，就很開心了。”
汪霖鈴因為哭泣引起的痙攣說話斷斷續續，她哭訴：“你還問我，你自己就牽上了。”
向尋掏出紙巾擦擦她的眼角，放不下幸福洋溢的笑容。
此刻充滿喜悅的氛圍早已勝過精心準備的千言萬語，複雜情感塞滿的沉默，是心意閃亮亮的證明。
“其實我也很糾結，我怕餘召奪走了一部分，我的感情就不完整了，永遠有一個合不上的缺口。但是，我想我可以試試，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一個要求，是對我自己的。”
“什麼要求？”
“你等我考上五百五十分。”汪霖鈴認真地說著，“我不想拖你後腿，也是對自己負責。”
向尋如被春風吹起唇角，“好，我們一起，等到了那天，我再正式給你表白一次。”
兩人的手本是上下交疊，汪霖鈴回握，她的手小，被向尋攥在手心寶貝似的揉搓。
汪霖鈴隻覺得這牽手的感覺，比接吻還要神奇。
就像花朵從掌心肉的土壤，開滿整個身體，而向尋的眼神是化凍的風，掠過時她為著風的慷慨一陣癢意。
最後癢意盛放在兩張幸福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