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接近九點,他們該回去了。
汪霖鈴睡了一小時,向尋聽到何波波的呼喊聲輕輕叫醒懷裡的人,汪霖鈴驚醒般坐起來,向尋的手臂麻了。
汪霖鈴手扶額頭,表情猙獰,“嘶,腦袋好暈,我剛剛乾嘛了?”
“你喝醉了,硬要躺地上睡覺,我守了你一小時。”向尋避重就輕,這是他能想到比較合理的說辭,他活動手臂,像鏽了幾百年的鐵門,“你醉得夠快,醒得也夠快,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汪霖鈴搖頭,她確實不記得自己為什麼醉,因為印象中她沒喝酒,隻是吃燒烤吃著吃著很困,然後做了個夢,夢到自己睡在一張很舒服的床上。
“哎呀,我腳腕好疼。”她起身要走,右腳腳腕疼得不得了,幸虧向尋眼疾手快扶住了,不然她又摔一次。
向尋麵色微紅,語氣平淡,“喝醉了摔的,你斷片了。我扶你過去,九點了該回學校了,我叫黃葛麗來校門口接你。”
“尋哥,大好人,對不起,我又麻煩你了。”
大好人,不知道誰剛才指著向尋的鼻子說他壞蛋。
向尋冷笑,“沒事,你麻煩我的事還少嗎?趕緊收拾了回學校吧。”
哦,汪霖鈴心虛地看向尋臉色,還好,和平時一樣,沒什麼表情,可能喝酒了,臉紅紅的。
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帳篷,華叔和陶朱也醒了,何波波正給陶朱用濕巾擦臉,他下手重,給陶朱弄得慘叫連天。
何波波皮笑肉不笑,像是在說:喝啊,這麼喜歡喝,那我給你好好清醒清醒。
他們吃東西喝酒的時候都比較小心,沒亂扔垃圾到地上,何波波烤完燒烤就把架子收到小推車裡了,帳篷拆了架子還沒收納,華叔正在收拾桌子,打包車模。
向尋見狀也過去搭把手,汪霖鈴想幫忙,被華叔按住了。
“妹子,你摔了,就彆動,我們幾個男人收拾就行。”
不出十分鐘,場麵整整齊齊,東西都塞到小推車裡。
依舊是陶何二人組拿小推車,華叔護送車模下山,汪霖鈴站起身想跟著走,向尋在他麵前蹲下來。
汪霖鈴瞬間紅了臉,“乾,乾嘛你?”
“腳崴了你難不成滾下山去嗎,我背你。”向尋回頭,眼裡嫌棄又無奈,他勾勾手示意汪霖鈴快上來。
“不行不行不行。”汪霖鈴死命拒絕,拒絕的理由十分拙劣,“男,男女授受不親。”
實際上她大腦一片空白,儘管右腳疼得不行。
華叔湊上前,說:“要不向尋你給我拿下這個模型,我背鈴鈴下去吧。”
夾在這兩個大小男人之間,汪霖鈴此時此刻還真想滾下山去。
“沒事,華叔你拿著順道帶回家去,我正好背她回學校。一會兒麻煩您幫忙打下車,東西什麼的就先放您家。快上來吧,到十點進不去寢室了。”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堅定,不容拒絕。
好吧,汪霖鈴妥協了。
她還是在想哪怕是陶朱,何波波背,她也不要向尋背。
向尋把手機遞給陶朱,叫他給黃葛麗打個電話,來校門口接汪霖鈴。
“好好好。”陶朱殷勤地接過電話,他打過去沒幾秒對方就接了。
“黃葛麗黃葛麗,我是陶朱,我們在外麵給彆人過生日,汪霖鈴腳崴了,麻煩你十分鐘之後到校門口扶汪霖鈴回寢室好嗎?”
大部隊開啟返程,何波波直接引領眾人從一條簡陋鋪設的石板路下山,那是他在布置好現場後偶然發現的,這樣總比一波一折走野生山路要好。
“不是不是,這是向尋的手機號,你可以存著,以後有啥事方便聯係。”
向尋感覺汪霖鈴很輕,又很小,但是她的動作僵硬,生怕多碰到向尋絲毫。
向尋儘量走得平穩,速度較慢,落在華叔後麵,華叔時不時回頭查看,怕他們摔著。
“向尋啊,向尋在。”陶朱還和黃葛麗聊著,他回頭瞄了一眼隊伍尾巴的向尋,“他在送汪霖鈴下山呢。”
汪霖鈴以極低的音量控訴,“早說了不要你背。”
“那誰讓你喝的你就讓誰背吧,我叫陶朱來——”
“彆彆彆。”汪霖鈴說著要去捂向尋的嘴,“我錯了,我是覺得太麻煩你了。”
“我樂意。”
好吧,你樂意。
他抖了抖,想把汪霖鈴的位置往上挪一些,汪霖鈴毫無準備,下意識摟緊向尋的脖子。
“腳腕是不是很疼?”向尋問。
汪霖鈴沒有正麵回答,“那麼關心我,心懷不軌。”
“我隻是怕沒有同桌了,哪天你乾什麼傻事還不知道呢。”向尋話裡暗戳戳提到汪霖鈴的手腕。
汪霖鈴沒聽出話裡的意思,“你還會缺同桌嗎,你看袁梓清和成佳佳天天找你問題目,邀請你去這個活動那個比賽,就差下次排位置一屁股坐你旁邊了。”
她接著說:“還給我說你沒有朋友,你的朋友都是優質的朋友,學姐那麼漂亮那麼自信大方,車模都是她搞定的。所有優秀的人都想把你攬到自己的圈子裡,你剛和我認識的時候我還找你幫我翻牆,丟死人了。”
向尋聽著覺得好笑,“我說你能不能彆把自己看得一無是處。人是主觀的,並不是說一個人優秀那麼所有人都該結交他站在他身邊,如果我喜歡你,就算你是精神病,說話語無倫次,神神叨叨,我也喜歡你。”
“做朋友,僅僅是因為,喜歡雙方相處的感覺。技能和才華,隻有在我願意相處的前提下,才是敲門磚。你就算那天晚上沒有遇見我,我遲早也會主動結識你的。哪怕我現在去和班上所有人交往,到最後他們都隻會助力我回到你身邊而已。”
“汪霖鈴,我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說到朋友二字,向尋有些許猶豫,隻是朋友嗎,朋友可以疏離,可以親密,全憑對方選擇。
可以拋棄,可以堅定,全看你心意。
倘若我想天天見到你,知曉你的一切苦痛掙紮,你大可告訴我你爛泥似的愚蠢過去,而我不會嘲笑你。
因為我也一樣破爛不堪,我也一樣千瘡百孔,我有深不見底的黑暗欲念。
往往曆經相同的過去,才會珍惜,知道被拋棄是如何感受,誓不讓他人同樣失望。
頸窩處一片冰涼,汪霖鈴儘力忍住不哭。
“尋哥,謝謝。”
石板路花費的時間比山路快了一倍,到山腳下時華叔已經攔到兩輛出租車。
車門大開,向尋先把汪霖鈴放到後座,自己坐副駕,陶朱和何波波在另一輛車後備箱安置好小推車和汪霖鈴坐一起,華叔坐一輛。
車子朝不同的方向開,四人組都玩累了,沒人說話,陶朱還一身酒氣。
為防暈車,車窗都打開了,九點多的縣城充滿煙火氣。
夏日人們最喜歡露天燒烤,炭火燃燒的熱氣,調料和辣椒混合引起唾液分泌,油光滿麵的燒烤爐和烤盤。
老友相聚,一時興起,談天說地,回憶往昔,風裡麵都是笑聲,燥熱中愜意發酵。
時不時穿校服的學生路過,一男一女保持著一定距離,眼神含蓄,想看不敢看,嘴角從未放下。
汪霖鈴把手伸出窗外,閉上眼睛。
她想起餘召,縣城裡有一座戰士們的紀念碑,去往紀念碑需要走很長很長的階梯。
她,餘召,以及另外兩對情侶,曾經在這樣的夜晚爬到山頂的紀念碑處。
她和餘召坐在階梯上,路燈的光芒幽暗,行人稀少。
餘召和她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臉偷偷靠近,他想親汪霖鈴,被汪霖鈴笑著伸手擋住了。
她記得在商場門口,家似的溫暖燈光外,餘召高大的背影,手裡還有一捧紫色滿天星。
買紫色滿天星,還是餘召見汪霖鈴在賣花的攤子前駐足,問她想不想要,她挑了最便宜的滿天星,卻依舊樂得合不攏嘴。
餘召,如果我忘記你,會有什麼懲罰嗎。
如果我不再喜歡你。
會愧對你的消失嗎。
如果我說我有更親密更讓我快樂的夥伴,你會真的放手嗎。
汪霖鈴心裡默念著這些,她不由自主顫抖個不停,所有記憶全部閃回,隨著呼嘯的風聲,美好、混亂、痛苦和掙紮,最後凝結在餘召拖著病體露出的笑容上。
他做手術那天,汪霖鈴正在上課,晚上餘召打電話告訴她,冰冷的器械在他鼻腔裡割下他的肉時,他的恐懼達到了最巔峰。
第二天在醫院裡,汪霖鈴坐在病床旁,小心翼翼地握住餘召的手,而餘召在昏迷中眼角淚水如斷線的珍珠項鏈,一顆一顆打濕白色被單。
即使不說話,她也能感受到餘召對於死亡的恐懼。
可是如果用儘全力病死,不如他主動選擇結果,與其一動不動逐漸感受氣數耗儘,永久的昏迷更痛快些。
如同溺水,汪霖鈴已經做好了沉淪麻木的準備,一隻手把她撈了起來,哪怕冒著溺水者求生本能帶來的危險,那隻依然手堅定有力,那隻手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