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當天是周六,學校下午放半天假,直到晚上十點之前大家可以自由出校活動。
陶朱和何波波早早提上裝備去到山頂,帳篷、車模和早早買好的食材。
向尋去蛋糕店取蛋糕,汪霖鈴死纏爛打要華叔陪她散散心爬爬山,華叔向來抵不過汪霖鈴的撒嬌,心軟答應了,他想著孩子學習壓力大,自己也該抽時間多陪陪她。
汪霖鈴一路上顯得異常興奮,她偷偷和其他三人彙報行程,為此還建了一個群叫做“生日遊擊隊”,每天群裡麵可熱鬨,四人儼然已成為死黨。
何波波話不多,沒人聊天的時候接接話;陶朱則是表情包攻擊外加營銷號分享,每每把群消息發到九十九加,向尋突然冒出來叫他閉嘴,隻有汪霖鈴在挑起話頭的時候,向尋才會有興致聊幾句,然後被陶何二人揶揄。
桑桑鳥:報告報告,已經到山腳下,遊擊隊埋伏準備!
AAA陶老板瓷磚:帳篷完畢。
blueee:燒烤架完畢。
星辰:蛋糕、車模布置完畢。
“鈴鈴啊,你今天心情很好。”華叔老父親似的看著汪霖鈴,他忙於修車,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本來奶奶會提醒他的,經過汪霖鈴一串通,華叔是絲毫都沒察覺生日的到來。
“嘿嘿,華叔陪我爬山我肯定心情好啊。要月考了,出來走走,不然我壓力很大。”汪霖鈴體力不好,沒爬幾步就氣喘籲籲。
華叔看出來汪霖鈴的吃力,提出休息一會兒,汪霖鈴拒絕了,她想快些讓華叔看到車模。
他本就是職校汽修專業出身,上學那會兒參加比賽成績耀眼,而他最大的心願就是開個修車鋪,攢錢買一輛小跑車。
奶奶就這一個兒子,畢業後她讚助華叔盤下一個小鋪子,華叔業務能力出眾,不搞偷雞摸狗的事情,許多人認可他的技術,隻認準華叔的服務。
五年前母子倆收留了汪霖鈴,當做自家孩子養,作為遠房親戚,汪霖鈴父母也沒什麼意見,反倒甩掉了一個包袱。
可以說,華叔和奶奶給足了汪霖鈴從未感受過的溫情。
“沒事,妹子你安心考。考不好也沒關係,等考完叔叔給你做烤魚,離高考還早,慢慢進步,有什麼事找叔叔,叔叔都樂意聽。”
聽到這兒汪霖鈴突然鼻酸,人們總是告訴她外向,要交際,要勇敢,要上進,沒有人告訴她你要開心。
華叔就像違反常規溺愛幼崽的大鳥,汪霖鈴可以永遠處於他的羽翼之下,不用學會飛翔,不用外出曆經自然的艱險,隻要幼崽能夠在夜裡甜甜地睡著,這個巢穴就永遠溫暖。
他隻是站在那裡,而你可以永遠回來。
借著熱天氣出的汗,她偷偷抹了把眼淚。
華叔吭哧吭哧地爬山,步伐穩健,呼吸均勻,仿佛這就是一場慢慢悠悠的散步。
他時不時回頭看汪霖鈴,在不好走的地方扶一把,山上沒有修好的路,隻好循著彆人走過的道,那些已經被踩塌的草,露出棕黑色的土壤。時不時有風吹過,他們便停下感受風的吹拂。
“華叔,看,快到了,就前麵。我鞋帶好像開了,你先上去吧,不用等我,我係好鞋帶就來。”汪霖鈴俯身就要係鞋帶,華叔聽話地點點頭,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等到華叔的身影消失,汪霖鈴抄小道爬到山頂,華叔肯定早就到了。
她去指定的地方和其他人會和,到時他們跟戰道裡伏擊的士兵般躲在樹後麵,嚴陣以待。
不到一會兒華叔出現了,他一臉疑惑,目光掃視四周。
桌子上擺著蛋糕和車模,他的目光一下子被車模吸引,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車模上時,四人組猛地竄出來,把華叔嚇一跳。
“生日快樂華叔!”
禮花砰的一聲被拉響,彩帶從天而降,四處飄散。
華叔的笑容從來沒那麼燦爛過,他大笑,笑著笑著就哭了,四人組被他擁入懷中。
“謝謝你們,我很高興。”
華叔的一生中沒有什麼缺憾,順風順水,平平淡淡地讀完職中,平平淡淡地生意紅火,而收留汪霖鈴是他的第一個波瀾。
仍記得那天下雨,他和奶奶正在屋內聊天,一個渾身濕漉漉,瘦小得像火柴棍的女孩敲響了門,進屋後她冷得瑟瑟發抖,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隻答了一句,“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那華叔要你,華叔會把你護在羽翼之下,華叔沒有孩子,但給你全部的關愛。
汪霖鈴的水龍頭關不住,眼淚跟著撲簌簌地下,她收不住嘴角,此刻幸福洋溢。
她下意識地看向向尋,向尋和她貼得很近,比以往更近,喜悅在他們的眼中傳遞,愛瞬間擊穿向尋的心。
這就是讓人迷戀的親情,人與人對於養育和反哺的純粹,沒有要求的愛,如果有那就是希望對方更加快樂自如。
“來,華哥,我敬你!”陶朱上山的時候自作主張帶了酒,白的啤的都有。
他想著成年人,過生日肯定得來點酒助興,結果全場就他和華叔兩個人喝。
向尋又切蛋糕又分燒烤,何波波則堅守燒烤架陣地,稱如果大家都喝醉了沒人收拾,汪霖鈴好奇白酒的味道,陶朱哄她一口氣悶了半杯,沒幾分鐘她暈的不行,回帳篷裡躺著休息。
華叔不善言辭,即使是喝了酒也悶不出多少話,他說得最多的就是如何遇見汪霖鈴,以及各種汪霖鈴小時候的事情。
向尋忙完坐在一旁喝了些冰鎮啤酒,興致勃勃地聽著,陶朱儘職儘責地做好捧哏,絕不讓話頭落在地上。
“鈴鈴啊,遇見我的時候才那麼高一個。”華叔用手比劃汪霖鈴的身高,“瘦得,跟小貓崽似的。從那以後我就開始學做飯,吃得好了也就長胖了,結果她長到八十斤就不長了。”
“嘴巴也變挑了,蔥不吃,肥肉不吃,蘿卜不吃,那就依她吧。咱家妹子,乾啥都行,開心最大。”
陶朱應和道:“對,開心最大!華哥你對汪霖鈴可真好。”
“哪個家長對孩子不好的啊,都希望孩子好好的,開心快樂。你們爸爸媽媽也辛苦把你們帶大,都是愛孩子的。”華叔端起酒杯,要敬陶朱和向尋,“你說是吧向尋,來,陪叔喝點,謝謝你們給我準備的生日。”
陶朱酒杯舉得高高的,雙頰通紅,向尋也拿起杯子,勉強喝了一口。
清脆的碰杯,山頂的夜空像塊布滿釘珠的絨布,隨處可聞的鳥鳴,燈掛在一旁的樹上,底下不少飛蟲。
話題從汪霖鈴轉到車,向尋聽不太懂,他酒量也不好,臉頰發熱,身後帳篷裡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竄出來。
“那個,華叔,汪霖鈴出來了,我去看看她。”
陶朱先一步接嘴,“去吧去吧。”
就一會兒的功夫,汪霖鈴走了好遠。
向尋打著手機電筒,看見汪霖鈴腳一歪栽到地上,他急得奔過去扶她。
“汪霖鈴!沒事吧,哪兒磕到沒。”
汪霖鈴一身酒氣,身體癱軟,說話遲緩笨拙,還沒開口,兩行眼淚先行奪眶而出,“嗚嗚嗚,不想見到你,你走開。”
她突然充滿了力氣,雙手把向尋推個趔趄,自己則就地躺下,嘴裡不停嘟囔,“壞人,你們都是壞人,你是,餘召也是。隻有華叔最好了,嗚嗚。”
她小聲抽泣,手機被甩到地上,向尋沒有撿起手機,因為他看見汪霖鈴的冰袖有一處是暗紅色的,不用想都知道她最近乾了啥。
“汪霖鈴,我問你,你手上這個,是最近弄的嗎?”他湊過去,蹲在汪霖鈴身旁,語氣小心翼翼的。
“是啊。”汪霖鈴直言不諱,她睜著紅腫的眼,目光渙散,“我不開心,我就要這樣做。”
“那你不開心怎麼不告訴我呢?”
“我怕你嫌我煩,我怕你覺得我腦子有毛病。你那麼優秀,怎麼能和我這種人為伍,你應該去和汪學姐做好朋友,她那麼漂亮,出國讀書,你日記裡篇篇都寫她。連我也好喜歡,好羨慕她的樣子啊。”
“日記?”汪霖鈴還在不停嘟囔,向尋眉頭一皺,大事不妙,他接著問,“你是不小心看到我日記裡的東西了嗎?那些我改天和你解釋好不好,你腳是不是扭著了,我們先回帳篷,不然你明天怎麼上課——”
話音剛落,汪霖鈴猝不及防地撲上來,捂住向尋的嘴。
不知道這是已經是第幾個擁抱了,汪霖鈴的頭正好撲到他的頸窩,還不耐煩地蹭蹭,手死死捂住向尋的嘴,香氣混合酒氣熏得向尋兩眼發暈。
她自己則不滿地說:“閉嘴,你話好多,囉嗦。我哭累了,睡覺,晚安。”
原來汪霖鈴的眼淚能夠收放自如,僅限於醉酒的情況下,酒精占據她的大腦,讓她無暇思考難過的事,腦袋一片空白,先是發暈,無力,最後隻想睡覺。
她把向尋當抱枕,摟得緊緊的,平時失眠的她迅速進入夢鄉。
可憐的向尋,心臟跳到要爆炸了。
手摟住脖子,臉埋在頸部,身體一部分緊貼,腿纏繞著腿,他想象不到自己現在有多窘迫,明明隻有八十多斤的汪霖鈴,酒醉後沉得硬是推不開。
皮膚相接的地方,一片火熱,他感覺自己正在被燒著,風再大也吹不涼的那點欲望,一顆心緊緊為她擂起戰鼓,隻希望她能聽見。
胸腔裡空空作響的聲音,膨脹發芽,牽連全身的血液一起鼓動,甚至耳鳴到聽不清不遠處的交談聲。
什麼也做不了,向尋隻好安靜躺著,目光所及是一片黑色的遼闊,他念起濟慈寫給芬妮的詩。
“我願枕在愛人的胸膛上/永遠感受她的纏綿溫軟/而醒來心裡充滿甜蜜的激蕩/不斷不斷傾聽她細膩的呼吸/永遠這樣生活/即使猝然死去”
“直到猝然死去。”他重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