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禍還是心動(二) 家族的符號……(1 / 1)

向你奔來 文琦枝山 4138 字 12個月前

然後她看見一個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光頭小朋友,這間病房裡並非隻有她,另外一家人把分隔空間的簾子拉得嚴嚴實實,但掩不住迎接新生命的熱鬨,特彆是汪霖鈴爸爸熟悉的聲音。

向尋察覺到汪霖鈴的不對勁,他不自覺撫了撫汪霖鈴的後背以示安撫,小女孩猜到兩個人的身份,張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問:“哥哥姐姐你們是來給我畫像的誌願者嗎?”

“對的,小朋友你怎麼一個人啊,爸爸媽媽呢?”向尋暗暗拉著汪霖鈴走到小女孩身邊,給她找了張板凳坐下。

小朋友似乎很高興,“我媽媽去廁所了,哥哥是你給我畫像嗎?”

向尋搖搖頭,語氣溫柔,他拍了拍汪霖鈴的肩,“不是我,是這個漂亮姐姐給你畫。不過我也給你帶了禮物。”

然後他取下書包拉開拉鏈,從書包裡拿出一個芭比娃娃,娃娃穿著芭比在天鵝湖裡麵的公主裙,這個娃娃做工精致,一看就是美泰兒公司發售的正版娃娃。

小朋友驚訝地叫起來,顯然是被芭比娃娃的美麗震驚到了,她迫不及待地接過娃娃抱進懷裡,“好漂亮的芭比娃娃!”

小朋友的開心感染了汪霖鈴,她也不自覺地笑了,“那姐姐今天也給你畫成公主好嗎?”

“好!”小朋友連連點頭,愛惜般撫摸著娃娃的頭發。

汪霖鈴取出畫具,是一套簡易的水粉畫套裝,她把畫紙用膠帶粘到畫板上,然後向尋主動接過調色盤給她擠好所需的顏料,為了方便汪霖鈴作畫,向尋一直把調色盤拿在手裡,洗刷子的水也是向尋到廁所接的。

正值下午,天光大好,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隔壁那家人的影子投射到藍色簾子上,烏泱泱一大堆。

汪霖鈴不用扭頭看也知道哪個是爸爸的影子,隻需分去些許餘光,那片爸爸的影子甚至遮住了汪霖鈴該受的陽光,像是一種奇怪的命運。

偏偏她的去處和爸爸是同一病房,偏偏在眼看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同時新的生命誕生了,偏偏也是爸爸的孩子,他卻與自己如同陌生人。

汪霖鈴專心畫畫,向尋則陪小朋友聊天。

雖然這是個被折磨的病孩子,但她的精神看上去很好,她說起爸爸媽媽是如何愛護她,如何尊重她的意見,就算她知道自己陪不了爸爸媽媽了,也沒有半分遺憾。

“那你真是個幸福的小朋友,我都想要這樣好的爸爸媽媽。”汪霖鈴不禁感歎道。

小女孩笑著,眼神確是疑惑的,“姐姐那你的爸爸媽媽對你不好嗎?”

雖是童言無忌,未免太過直白,汪霖鈴就當聽了句玩笑話,也活該自己要說出來。

向尋一臉擔憂地看向她,她輕飄飄地回答:“不是哦,姐姐算是沒有爸爸媽媽。”

藍色簾子上那個覆蓋汪霖鈴的身影停頓了一下,打一開始他就聽出來是大女兒的聲音,隻要她不是來壞事的,自己也不會在意,那也不意味著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是責怪嗎,責怪父母沒有能力好好愛她還要將她生下不管?

他自認也不是全然有錯的那個,還有她那狠心的媽媽呢,還有這個社會交給他傳宗接代的重任呢,他就是那個罪人嗎?

嬰兒適時的啼哭打破了他的停頓,其實隻不過幾秒鐘,老婆又叫他抱抱不安分的孩子。

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親戚們都笑話他得了兒子喜得發呆了,沒有人提起十幾年前的女兒,因為生兒子是這一整個家族的執念,沒有人會在意湮滅在時間裡犧牲頗多的女人,還包括那個因生產而失去生育能力的前妻。

現在他在眾人的笑聲中也成了隱身的那個,成了一個家族符號。

病房裡就像搭了兩個戲台子,這邊悲那邊喜。

小女孩的媽媽回來了,她熱情地和兩人聊天,不斷誇讚汪霖鈴畫得真好看,向尋也是個小帥哥,兩個高中生在小孩媽媽的開朗下略顯窘迫,但是一想到對方也在“受難”,笑容裡幸災樂禍的成分居多,氣氛也算融洽。

依據小女孩的要求,汪霖鈴用水粉仿油畫質感,小女孩身穿公主裙躺在玫瑰從中,懷裡抱著玩偶,笑得甜甜的。

整幅畫花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向尋一直給她舉著調色盤,中途還換了趟水。

他專注地看汪霖鈴畫畫,隻有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世界裡,汪霖鈴的臉上的悲苦才短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毅和熱情。

那是在上學的時候就算聽到笑話,考到前一百名,都沒有從汪霖鈴臉上出現過的神色,不是因為什麼人,不是因為誰的愛,僅僅是拿起畫筆就讓她如此欣喜。

相比之下向尋自覺真是遜色無比,他是一個沒有追求的人,一直淪陷在追求愛的漩渦裡,自暴自棄,內心如同腐木。

“好啦!”汪霖鈴打了個哈欠,她把畫給向尋看,看完給小孩媽媽看,兩人看完都給出了極大的肯定,最後她彎腰放到小女孩麵前,問她覺得怎麼樣。

小女孩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她,像要下定什麼決心似的,突然她摟住了汪霖鈴,小手拍拍汪霖鈴的後背,說話的語氣像個大人,“姐姐,等我下輩子見到你的時候,你會是一個很幸福的人,謝謝你。”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幾乎是耳語,其他兩人隻看見小女孩抱了抱汪霖鈴,汪霖鈴眼睛眨巴的頻率變快了,接著汪霖鈴笑著回了一句不客氣。

後來小孩媽媽還想請兩人吃飯,向尋和汪霖鈴婉拒了,依舊是以回去做作業為借口,其實也才下午三點,七點上晚自習,現在還算早。

小孩媽媽聽他們這麼說也不好再留,周到地送兩人到門口,再次表示感謝,還叫小女孩給哥哥姐姐拜拜。

“拜拜。”汪霖鈴和向尋站在門口朝小女孩揮手,然後輕輕帶上了門。

下午要做的事算是都做完了,他們計劃現在出去吃點東西,之後各回各家,收拾收拾,歇息歇息。

結果還沒走到樓梯,汪霖鈴的爸爸就趕了出來。

“汪霖鈴!”這是一聲急切的呼喚,爸爸的腳步逐漸緩了下來,汪霖鈴同樣緩慢地回頭。

她叫不出爸爸,叫不出老爸,最後為表態度她為難地叫了一個爸字,弟弟今天既然已經誕生,這實際上也不算她的爸爸了,就算麵對他,汪霖鈴頭也是低著的。

向尋察覺到情況不對,他走到汪霖鈴身邊對她說:“我去一樓等你。”

此刻她感謝向尋的體貼,讓她不至於太丟臉。爸爸則是緊縮眉頭,一副汪霖鈴“孺子不可教也”的樣子,似乎是責怪汪霖鈴差點壞了他的好事。

爸爸雙手叉腰,一開口就是質問,但是是以做賊一般的口吻,“你來醫院乾嘛,你從哪兒知道你阿姨生孩子的消息的,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剛剛隔著簾子聽到你的聲音,我之前不是好好和你說過——”

“說過什麼?”汪霖鈴控製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聲音也顫抖,“叫我彆出現在你一家人的麵前,壞你的好事是嗎?你在乎你的兒子,你就不在乎我嗎?”

爸爸慌了,她怕汪霖鈴聲音太大引人注目,忙把她拉到走廊儘頭,態度有些許緩和,試圖和汪霖鈴講道理,“霖鈴啊,你聽爸爸說,爸爸不是不在乎你。但是當初爸爸這麼做也是不得已啊,是你媽媽要和我離婚的,我也沒責怪你媽媽不能再給你生個弟弟。”

“而且爸爸要和你阿姨結婚的話,就不能讓她知道我有個孩子,你為了爸爸忍一忍,都不行嗎?以後你有什麼大事,爸爸也會幫忙的,霖鈴,怎麼能說爸爸不在乎你呢?”

如此粉飾是非,汪霖鈴早看透了,她絕望地冷笑,多少次媽媽瘋了似的譴責汪霖鈴,是她的降生帶來了不幸。

她嫁給出身自小村子的爸爸,本以為他們的相遇是情投意合,爸爸這樣吃過苦的過日子肯定也踏踏實實,沒想到是落進了魔窟。

全家的人,七大姑八大姨不管能不能稱得上是個親戚的人,都緊著她生兒子。

她被剝奪了工作的權利,丈夫哄她趕緊生了兒子就可以去找工作上班了,孩子婆婆會幫著帶,不然他過年在村裡人麵前都抬不起頭。

好不容易懷胎十月,醫生把孩子抬出來,一看是個女兒,產房裡的人都陰沉著臉,公公婆婆甚至搖搖頭就走了,母女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就像被這家人丟下的垃圾,月子的時候也隻有自家媽媽和姨媽來照料。

這些故事媽媽給她說過無數次,她就算閉著眼睛,就算在睡夢中都能想起來。可是這些該怪她嗎?

“所以。”她哽咽了下,幾乎不忍心再看向麵前這個自私至極的男人,“隻要我出現,就是來打擾你,就是來拆穿你,來告訴阿姨你騙了她,我就不能是來看看弟弟嗎?”

“我很壞,媽媽也很壞,我們是家裡的禍害。爸爸你是大好人,你為我們所有人都考慮了,你隻是想要一個兒子,那有什麼錯呢?那有什麼錯呢?對吧?”

爸爸懷疑汪霖鈴失心瘋了,她痛苦得不成樣子,簡直難以再交談下去。

“我想你自己也明白,算爸爸誤會你了,彆哭了,快回學校去吧。”他說完就走了,但是沒出幾步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折回來。他從兜裡掏出皮夾,把皮夾裡三分之二的現金都取出來一股腦塞到汪霖鈴手裡,那是一遝紅紅的鈔票。

爸爸的表情突然變得偽善關心,他溫柔地叮囑道:“記住爸爸說的話啊,弟弟以後長大了會讓你見的,這些錢拿去買點好吃的。”

這次他真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就連他最後說的話,也是叫汪霖鈴彆來打擾他。

汪霖鈴拿著錢人直發愣,淚一滴一滴打濕了紙鈔,旁人來來往往都往她這邊看一眼,汪霖鈴這才反應過來這副引人注意的模樣,於是擦乾眼淚,仍忍不住要哭的神態。

她沒數爸爸到底給了多少錢,隻是匆忙下樓,想找到向尋快點離開醫院。

向尋就在一樓樓梯口站著,他看著汪霖鈴從樓梯上下來,眼睛紅紅的,肯定哭過,手裡還拿了錢,隨即就塞到包裡了。

向尋關心地問她沒什麼事吧,誰知道汪霖鈴一聽到這句話就靠進向尋懷裡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