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快到了，向尋慢慢起身，他離宿舍也就幾步路，刷卡的時候宿管們都詫異地看著他，她們想怎麼會有學生下課了跑這麼快，剛放學沒多久就到寢室了。

今晚上大家都知道向尋心情不好，沒人來打擾他，也沒有故意讓氣氛冷著，該乾嘛還是乾嘛，給足了向尋尊重。

向尋等到熄燈就跑進廁所抽了幾根，打開窗散味道的時候不自覺看了眼對麵二樓，廁所黑著沒人。

他給汪霖鈴打了個電話。

汪霖鈴幾乎是馬上就接電話了，“喂，尋哥。”

“接電話那麼快啊，在等嗎？”

在等我打電話給你嗎？

“我可沒有，彆自作多情了。我怕打擾到其他人才秒接的。”

“好好好。”向尋被她的語氣逗笑了，“我周末要去醫院一趟。”

汪霖鈴問：“去醫院？哪個醫院啊？你爺爺怎麼樣了？”

對麵二樓廁所的燈亮了，隱約可以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我爸說我爺爺那個是角膜炎，有點嚴重，要住院觀察。醫院就在學校門口，我打算周末那半天去看看他。”

汪霖鈴語氣突然興奮起來，“誒，好巧啊，我周末也要去醫院。我要去給一個小孩子畫畫。”

“畫畫？”向尋不解，“為什麼要去給小孩畫畫？”

對麵窗戶上的影子隻剩下一個頭，向尋估計她應該是蹲下了。

汪霖鈴回答說：“說起來也有點難過，那個小孩子得白血病沒多少時間了，家長沒錢治。我參加的一個公益組織通過媒體給他們籌了點錢，但對付長期治療還是不太夠，孩子說她不想治了。”

“最後我們商量著既然我會畫畫，我就這周末去給孩子畫個像，留個最後的紀念。”

“好可惜啊。”向尋惋惜道。

汪霖鈴附和，她補充說那孩子才九歲。

向尋想了想，“那周末我們倆一起吧，我去看完我爺爺就陪你給那個小孩畫畫，我也想為這個可憐的孩子做些事情。她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汪霖鈴不禁覺得這男生真好，她欣慰地說：“她喜歡芭比娃娃，特彆是芭比當公主那些動畫片裡麵的造型，本來我們都商量好給孩子照好看的相片，但是她現在的身體走路都不方便，就說讓我畫下來，公主造型可以加在畫裡。”

“好，那我知道了。”

電話掛斷的時候，樹上響起一聲悠長的鳥鳴。

學生們都很喜歡周日，特彆是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的時候，十分鐘內學校就能自動清空。

雖然也就幾個小時的出校時間，離家近的學生也要背個大包小包回家補充“彈藥”，等到晚自習的時候，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生活用品和水果小吃的人比比皆是。

放學時的校門口也是水泄不通，車子和接學生的家長都堵在門口，場麵十分壯觀，除開舉辦什麼活動之外，這是學校最熱鬨愜意的時候，笑聲此起彼伏。

早在第三節課下，汪霖鈴就催促向尋快些收拾好東西，她的畫具和作業都已經在包裡躺得整整齊齊。

向尋簡單拿了些書，他說他一會兒要在學校門口水果店買些水果。

向尋詢問她的意見，“你覺得買些什麼合適，我不太清楚我爺爺的喜好。”

“老人牙口不好，你就買點香蕉，草莓之類的，葡萄，不行葡萄有些太酸了。”

“算了。”看她糾結的樣子，向尋拎著汪霖鈴的書包帶把她往外拉，“走了，一會兒都堵門口走不了了。”

校門口沒怎麼堵，反倒是水果店裡人頗多，學生竄過來竄過去地挑水果。

汪霖鈴緊緊跟著向尋，來來去去給人讓路，她人小，狹路相逢都得她踮起腳吸吸肚子騰出空間。

向尋走著突然停下來，轉過身，“你覺得哪個最好吃？”

汪霖鈴正躲閃著來往的行人，她不假思索地說了句“我個人覺得是蘋果”。

“那你出去等我吧，我一會兒就出來找你。”

汪霖鈴迷迷糊糊應好，乖乖擠出去了，門口的人還是一大堆，旁邊是一家賣鹵貨的，那香味非常吸引人。

汪霖鈴聞著聞著吞了吞口水，但她還是站在原地，萬一離開一會兒向尋出來找不到人就不好了，想吃鹵貨的話回來的時候也可以買。

向尋說一會兒，也就是真的兩三分鐘他就出來了。

他提的口袋裡麵看著什麼水果都買了點，另一隻手拿著的蘋果一出門就塞到汪霖鈴懷裡了，那蘋果很大一個，紅紅的，表皮的花紋也漂亮，一看就是精心選過的。

蘋果拿在手裡涼涼的，散發著一股醛味兒的蘋果香，香氣是紅色的。

向尋解釋說：“請你的，吃就行。”

“好，遵命。”汪霖鈴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忍不住偷笑，最後兩個人都笑起來了。

少年時代的笑容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歡那樣輕鬆愉快的時刻，人與人的際遇羈絆都是純粹真摯的，笑容為這不可多得的真摯歡呼。

那他們兩人現在簡直就是搖旗呐喊了。

周日的醫院人也不少，向尋領著汪霖鈴到四樓，四樓是病房的樓層。

汪霖鈴有個習慣，她喜歡觀察，一路上她的眼神都飄忽不斷，她習慣把一切看在眼裡，說不定某個場景就成了她畫畫的靈感。

連病房她也不放過，眼神掃過每一個開著的門，她看到青年、老年、幼年各種姿態，護士醫生進進出出。

直到看見一個和爸爸很像的身影進了某間病房。

407，向尋讓汪霖鈴坐在椅子上等他，用不了多長時間，然後他開門進去，看見爸爸正守著爺爺。爸爸聽到開門的聲響扭頭，一看向尋來了，說不出的高興。

爸爸起身，“來啦小子，那爸爸去給爺爺買午飯，你先陪爺爺聊天。”

於是向尋就被迫和爺爺相處，沒了爸爸的調劑，爺孫倆似乎也找不到什麼話說。

向尋隻把水果放到床頭，拿出一個香蕉剝好遞給爺爺。

“爺爺你吃香蕉嗎？”

爺爺沒說話，尷尬地笑著接過，向尋這才注意到他焦黃的牙齒，凹陷的兩頰，頭發短短的全白了，跟霜打過似的。

旁邊床的中年男人孤零零的，看見向尋照顧爺爺的樣子，忍不住豔羨道：“老爺子你才是好福氣哦，孫孫讀著書都要來看看你。”

爺爺這才高興起來，仿佛這時候他剛恢複神智，眼裡閃起光亮，開始社交，“是啊，哈哈，我這個孫子是好啊。星星啊，你給人家叔叔拿個蘋果吧。”

又到了傳統的客套情節，中年男人笑著說不要了，向尋立馬拿著個蘋果客氣地讓叔叔嘗嘗，“叔叔這個蘋果可甜了，都是一個病房的不用客氣。”

中年男人臉上的笑都兜不住了，他又推脫了一小會兒，最後終於說：“好，叔叔謝謝你哈，我嘗嘗。你看你這孫子還真是懂事。”

氣氛其樂融融，向尋坐回去拿刀削蘋果，他擔心蘋果太涼了，爺爺吃不了，於是問了句：“爺爺這個蘋果你吃嗎，會不會太硬太冰了？”

爺爺笑著點頭，“吃，星星拿的爺爺就吃。”

向尋不知道說什麼，透過爺爺的表情，他仿佛變成了那個四五歲大的孩子，騎在爺爺的肩上嘴裡含著爸爸不讓吃的糖果。

爺爺學過曆史，他經常把向尋摟在懷裡給他講各種英雄豪傑的故事，無論吃的玩的隻要向尋想要爺爺一概應允，可以說爺爺是這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對他寬容無比，溺愛無限，是在爸爸的禁止領域裡帶向尋打破規則的那個人。

要是他也像愛向尋那樣善待媽媽就好了，現在向尋也不至於對他們父子倆都那麼冷漠。

蘋果在他手裡十分聽話，三兩下削好還能拉出一條完整的蘋果皮，這是傳承自媽媽的手藝，向尋的手工活很好，做什麼小東西都很細致。

之前汪肆豔乾了什麼壞事把衣服劃破的時候都是向尋替他補的，汪肆豔調侃向尋說他是古代的繡娘轉世。

他把蘋果遞給爺爺，這時候爸爸回來了，他手裡提著一個食品塑料口袋，不知道買了什麼吃的。

“你還給爺爺削蘋果吃啊，先彆緊著那個，讓你爺爺把飯吃了，不然蘋果撐肚子他該吃不下飯了。”這話像哄誰家一天不肯好好吃飯的小孩一樣，“你吃了沒有？”

向尋不想被留下一起吃飯，他謊稱自己吃了，時間差不多到了他要回家先洗個澡。

爸爸原本想多留他一會兒，沒想到爺爺居然開口說彆耽誤孩子乾自己的事情，體諒地放向尋離開了。

向尋轉身要走，突然又停下來，說：“那爺爺你照顧好自己，我走了，下次來看你。”

這是他發自內心的話，他想象不到要是真的沒找到爺爺或者隻找到爺爺的屍骨，這個家庭會變成什麼樣子。

當無休無止的尋找終於到一個看似幸福的儘頭時，並不是受害者都會感到欣慰和寬心。

爺爺老了，他總會有那一天，他也不希望那一天的到來，雖然人總要麵對生死命題。

還是先珍惜現在吧。

打開門，汪霖鈴坐在椅子上畫畫。

向尋問她什麼時候去找那個小朋友，她說現在去就行，就在三樓，汪霖鈴收好東西帶著向尋下樓找房間號，但是某刻越靠近那個房間的時候汪霖鈴心裡越加不安——那個位置好像是酷似爸爸的人之前進去的位置。

走到門口，汪霖鈴突然不動了，她的手懸在門把手上空，心揪了起來。

向尋問她怎麼了。

“沒事，”汪霖鈴故作輕鬆地回答，她咬咬牙，一下子打開房間門進去，最先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她差點就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