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向尋安撫好後,汪霖鈴去食堂吃了下午飯。
向尋告訴汪霖鈴他今天不上晚自習,他要去醫院看他爺爺,有事可以打電話。
汪霖鈴一回教室班長就來問她向尋怎麼樣了,看他的眼神倒是關切得很。
“怎麼?你也喜歡向尋啊?”汪霖鈴正收拾桌子,想起之前調侃向尋的話。
班長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怎麼可能,我就是好奇,八卦一下。”
班長平時神通廣大,對班裡班外的事情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甚至連班主任上大學的女兒的男朋友照片都能弄到手,原來就是這麼八卦來的。
“彆管了,他沒事,隻是今晚上不來上晚自習。”
汪霖鈴話剛說完,焦似杭正吃完飯從門口進來,她的目光捕捉到汪霖鈴,腳底下一溜煙就小跑過去了,臉上還帶著壞笑。
焦似杭湊到汪霖鈴身旁,用力把班長推到一邊,“你一邊兒去。”
她湊到汪霖鈴耳朵邊神秘兮兮地問:“小汪啊,你和向尋是不是有什麼進展啊?你倆不會——”,焦似杭說完露出一個懂的都懂的表情,手上還比劃著意味深長的手勢。
汪霖鈴一看就知道問的什麼,班長八卦之心不死也想聽,焦似杭直接給了班長一拳,“去去去。”
“啊?”汪霖鈴好氣又好笑,有點害羞,“沒啊,為什麼這麼問啊,你們哪兒得到的消息這麼不準確。要好也不是我啊,肯定得是成績好長得漂亮的女生,我和他隻是比較熟,玩得比較好而已,你們想多了。”
解釋了一大通,汪霖鈴不敢直視焦似杭的眼睛,現在肯定一臉的“請說實話吧”的表情,焦似杭怪怪地哦了一聲,“我覺得吧,你也漂亮也可愛啊,成績嘛你乾嘛不叫他幫幫你,這一來二去不就那啥那啥?”
焦似杭擠眉弄眼的,汪霖鈴有些無奈,她使出了一招以毒攻毒,“你不會喜歡向尋吧,來問我就是為了打探他的消息對不對?”
這一招很奏效,焦似杭為了擺脫嫌疑一邊擺手一邊說著不不不一邊後退,簡直就是落荒而逃,臨走還留下一句“我不喜歡學霸我喜歡黑皮體育生”。
汪霖鈴哭笑不得,她們也真是八卦,班上有什麼風吹草動的她們就開始打探了。
她收拾好桌子坐下,從桌布裡拿出畫本,翻到畫有向尋的那一頁,那是一個動漫風的向尋,不是很寫實但臉很有向尋的神韻。
她想了想,拿起筆給向尋添了一副惡魔角和尾巴,尾巴畫得不是很流暢,她伸手拿向尋桌子上她的橡皮,誰知道一不小心就把水杯碰倒了。
水杯沒蓋蓋子,茶水流得滿桌都是,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濕了書包。
完了完了闖禍了。
汪霖鈴嚇得手忙腳亂,她連忙抽一大堆紙放到桌子上吸乾水,順便把書包抽出來擦擦,向尋書包裡書太多卡住了,她用力一拉書包都裡的書散落一地。
“天呐我是什麼絕世蠢貨,尋哥尋哥你回來可彆生我氣,我不是故意的。”汪霖鈴雙手合十祈禱,蹲下撿書,幸好書落得遠,沒被打濕,書包的表麵被浸濕了,書恰好掉出來。
她蹲著把書一本一本撿起放到膝蓋上摞起來,偶然間看到一個本子的第一行寫著一個“汪”字。
她不是故意要看,隻不過後門大開,風吹進來把日記本吹開了,吹到的那頁一下子映入眼簾,汪霖鈴平日裡看書一目十行,那個“汪”字很矚目,就一眼她就看明白寫了啥。
日期是他剛入學的第二天,前一夜他在寢室外遇到了汪霖鈴。
可是日記本上的汪不是汪霖鈴,而是一個叫汪肆豔的女生名。
向尋叫她豔姐,日記大概四百來字,說了說他遇見汪霖鈴的事。接著是絮絮叨叨的日常和感悟,偶爾穿插一些抽象的描寫,但是汪霖鈴看完全部發現這裡麵全是克製不住的長久遺憾和斷斷續續的思念,談論的是汪霖鈴和學校,表達的卻是醉翁之意。
會不會,這是向尋的前任。
汪霖鈴一瞬間思緒頗多,但是最強烈的隻有那一句,也許是前任,但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對啊,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自己還那麼做出不好的事情,偷看人家寫的東西。
哪怕是很熟的同桌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有什麼關係呢?不想了。”汪霖鈴撇撇嘴,極力想把剛剛發生的事忘掉,她合上本子,繼續收拾掉落的書。
向尋還在天台坐著,汪霖鈴走的時候把mp4留給他了,讓他想聽什麼歌就聽,然後她就趕著去上晚自習。
最後向尋什麼也沒聽,他看天色暗下來,就回宿舍躺了會放空自己。
爸爸估計氣也消了,一個電話打過來,就說了簡單的一句話,“學校門口這個醫院,過來,四樓407。”
就在學校附近二十分鐘的路程,穿過地下通道,是一個三甲醫院,與大城市的醫院相比規模不是很大,但人流量出乎意料地多。
向尋找路很有天賦,他看了一眼地圖路線,手機揣兜裡沒動過找到了醫院,四樓是病房。
向尋輕輕地推門進去,病房裡隻有爺爺和爸爸,兩人的目光在進來那刻都不約而同地掃了一眼向尋,尤其是爺爺,他一直盯著自己的孫子,像嬰孩望向爸爸媽媽,眼裡看不出什麼感情。
爸爸朝爺爺安撫了幾句,接著起身摟住向尋往病房外走。
向尋還在狀況之外,但是看架勢估計要和他說些重要的事。
到病房門口,他們坐在公共椅子上。
爸爸沒有和向尋對視,向尋這才許久以來第一次觀察到爸爸的蒼老,頭發花白,一根根的硬茬白色和黑色勢均力敵,才四十多的人怎麼會那麼顯老呢?
眼袋,川字紋,胡子也沒刮,粗糙開裂的手,雖然現在時時擁有舒展的笑容,但冷靜過後爸爸的臉上隻有巨大的空虛。
像是他的時間被虛度,被抽空了。
爸爸問向尋:“是不是覺得上午爺爺給你丟臉了?”他的語氣中沒了怒氣,沒了失望,隻是平平靜靜地要向尋回答一下他心中的事實。
向尋給了個勉強的答案,“有點。”
“那這麼多年來,我找老爺子,你一句怨言都沒有,我以為你和我是一條心的。”
聽到這個感悟向尋簡直想笑,他簡直找不到適合笑出來的方式,於是他複述了一遍,“是一條心。”
其實孩子怎麼樣做父母的都心知肚明,隻不過爺爺是爸爸心裡的執念,頑固到扭曲的執念,當一個中年人燃起戰火,沒人能想到他有多投入,即便是忽視了他的孩子。
他的眼裡向尋有吃有穿,還能時常收到爸爸的問候,再者,他做這些也是為了爺孫感情,不單單為了他自己。
爸爸沉思了一會兒,再開口時他已經哭了,“小子你知道不,我一直沒告訴過你這件事。我為什麼,十幾年了,都要堅持找你爺爺。”
“實際上你爺爺和我們父子倆,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他是你爸爸我的後爸,簡而言之他是我媽的熟人,我的陌生人。你奶奶死得早,爺爺就一個人把我拉扯大。”
“當時家裡苦得很,你爺爺乾苦力,撿破爛,把我供上大學,我才有今天這個前途,不然你現在也要跟著我吃苦。他大可丟下我另娶一個,再生一個自己的孩子,爺爺對我的恩情,爸爸我啊,一輩子都難以報答。”
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痛哭起來,並沒有嗚咽聲,他隻是抹著眼淚表情猙獰。
向尋覺得爸爸一直是執迷不悟又敏感的一個男人,他渴望的東西不多,就一點點來自家庭的愛,他的前半生很漂泊,所以就算極力追求一個安穩,也要通過漂泊式自我折磨的方式。
要是爺爺再也見不到了,對他而言,他和自己前半生那稀薄的親情也就斷了,寄情於一個毛頭孩子,兩個人會承受如何的精神壓力,誰也不敢想。
所以爺爺必須找到,所以父子必須疏離,要讓大家都缺少愛,奇怪的平衡才不會被打破,大家都一樣悲慘。
向尋很了解爸爸,這樣剖析他,自己都覺得太過無情殘忍,但是這麼多年帶來的情感傷害,到底要歸咎在誰的頭上,沒有論斷。
向尋十幾年來除了這個爸爸和汪肆豔,沒有與任何一個人的情感聯係,這件事放在任何一個青春期的孩子身上,他都會瘋掉的。
所以憑什麼這麼對他。
向尋冷眼旁觀,他想了想還是安慰道:“爸,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我對於你找爺爺這件事一直都沒有怨言,隻是不知道這些總是不解。現在我們一家人團聚了,就好好過吧。”
然後他說了句最真心的話,“爸,我其實,有點想媽媽了。”
聽到兒子說出這句話爸爸直接忍不住情緒,撲到向尋懷裡哭出聲來,他對孩子何嘗沒有過歉意,但是他是一個笨拙又敏感的人,他注定要留不住向尋媽媽的。
此刻父子身份對調,向尋成了撫慰和把心事深藏心底的那個,爸爸成了愧疚無助的孩子。
他反倒想起那句歌詞——“好想把你,從身後捂熱,卻忘了你我,隔著山河”,他發現爸爸的手冰涼,捂不熱,一直停留在原地的時候,向尋已經空著心走了很遠了。
現在爸爸要活在自己的心結和回憶裡,無所謂,畢竟他的半輩子已經過去了。
“就這樣吧,沒事。我們把爺爺照顧好,爸你辛苦了。”
醫院走廊裡,人們路過都要看一眼這對抱頭痛哭的父子。
在爸爸的視角,一切都已經說開,大家情緒都已經平穩以後,他叫向尋早點回學校去,不要耽誤了明天上課。
向尋答應了,並說周末會出來看望爺爺,有什麼新情況可以電話聯係。
“好小子,還是記掛你爺爺的。”爸爸揉著向尋的後腦勺,開心地笑,他仿佛從來沒那麼暢快過,“去吧,到寢室了給我發個消息。”
向尋道了聲好就離開了,出醫院的時候時間也不算太晚,離放學還有半小時,他可以回去洗漱洗漱在寢室自習會兒,沒有人打擾。
可是他忘了沒到休息時間寢室不讓進,班主任也沒有給宿管打電話說過情況,走到寢室門口他才想起來這茬,於是隻能蹲在門口,等著放學。
他蹲在宿管看不到的地方,黑暗裡,他想起媽媽,對於他來說,媽媽身上有他全部的愛,他的良善和好意全部來自於那個溫柔破碎的女人,她的細膩,她的悲傷,她對於父子倆全部的愛,最終都因為爺爺消磨殆儘。
向尋的一部分來自於媽媽,一部分被爸爸奪走了,爺爺則是又給又搶的那個。
他真正的自我,成型於汪肆豔,可以說他像神奇動物裡的默默然,隻是一團痛苦不堪的東西,吸取混亂,尖叫,被封著一旦放出來會攪得人大亂。
現在還有誰會真的愛他,而不是愛他們賦予向尋的特質,那個人曾經有過,不過她太瀟灑,走得太果斷沒有留戀。
現在還有誰會接受他僅剩的那一小部分,那麼一點點,他要怎麼去愛彆人,多年的麻木已經讓他難以做到。
到這兒他才真的流下眼淚來,他的眼睛隻有在哭的時候才亮晶晶的,其他時候都黑得深不見底,仿佛什麼豐沛的情感都會被這潭深淵拒之門外,汪霖鈴說過,尋哥,你的眼睛像沒有光澤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