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時候，高一高二也開學了，食堂變得擁擠不已，這直接導致吳桐在很多時候喪失了食欲。每到吃飯時間，三班的同學們要麼百米衝刺跑到食堂，要麼索性等個一二十分鐘再去，以避開擁擠的人流。吳桐在大多數時候選擇後者，偶爾也會選擇放棄吃飯。

今天吳桐抱著麵包啃的時候，被詹玄叫出了教室。

“不去吃飯嗎？”

吳桐搖了搖手上的麵包。

“吃這個不飽的。”

“還可以。”

“不想吃食堂？”

“早去的話人太多，去晚了又不剩什麼了。”

“要不出去吃？”

吳桐略一思索，想到晚上是老班值班，下午八成不會來，於是應道：“好。”

一中不允許高一高二的學生走讀，如果真的有這個需要，會被學校強製轉到位於市中心的老校區。雖然那邊位置好交通方便，但是成績比新校區低了大幾十分，沒有家長願意把能進新校的孩子送過去。但大概是因為學校擔心高三學生的身心健康問題，高三的學生享有特權——隻要提出申請，學校大多會批準。

吳桐原以為詹玄還會帶她翻牆出去，結果詹玄直接大搖大擺地帶她混進了走讀生的隊伍。

出校門的時候，吳桐卻見老班在大門口和年級主任說話。詹玄一邊讓她繼續混出去，一邊湊到年級主任麵前，和兩位老師插科打諢幾句，倆人才算順利逃出學校。

坐在出租車上的吳桐捂著胸口，長舒出一口氣說：“嚇死我了。”

詹玄先是笑她，又點評說她還算機靈，最後才問吳桐想吃什麼。吳桐想了半天，說要麼吃海底撈吧。詹玄又笑，問她怎麼老吃海底撈，大夏天的也不嫌熱。吳桐先還嘴說同學已經立秋了，繼而又道也沒什麼想吃的，就是吃火鍋能多耗些時間。

——*——

詹玄和吳桐又來到萬象城。

要麼說朔裡真的是座很無聊的小城，學生們連逃課出來的選擇都不多，整天就在那麼幾個地方瞎混。不過好在吳桐出門的次數有限，雖然是逛爛了的地方，但單是逃課出來玩這一點，已足以叫她滿足。

雖然是工作日，海底撈仍舊需要排隊。詹玄和吳桐拿了號之後，本來打算在門口坐著，但是吳桐的視線卻被不遠處的娃娃機吸引，拉著詹玄就走過去。詹玄見吳桐有興趣，找工作人員買了一杯遊戲幣，遞給吳桐。吳桐端著塑料杯，在幾個娃娃機麵前糾結，逛了半天才終於下定決心：“我要這個。”

吳桐看中的是個什麼娃娃詹玄實在分辨不出來，但詹玄知道這是屬於疊疊樂的那種玩偶——有著圓滾滾的身材和四條短短的腿。詹玄問吳桐這是什麼動漫裡麵的嗎，吳桐說她也不知道，她隻是很喜歡這個綠色。

“它看上去心情一般。”

玩偶的臉上隻有兩個圓點的眼睛，和一條向下彎曲的弧線。

詹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隨口接了這麼一句，實際上這話剛出口，詹玄就後悔了——他知道吳桐不開心，也知道吳桐找他來開心，更知道當吳桐自己能開心了的時候，他的存在也就不必要了。詹玄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之後突然一陣心驚，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動了心，因為單是想到吳桐會離開就令他難過。

不過好在吳桐並沒有發表什麼言論，她隻當自己沒有聽到詹玄的話，專心抓著娃娃。吳桐的眼睛緊緊盯著玻璃窗內的玩偶，右手控製著搖杆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狠狠按下“start”的按鍵，然後不出意料地再露出失落的表情。

詹玄眼睛看著吳桐再投幣，再重複這一套動作，心裡卻在想他要怎麼樣才能一直呆在這個女孩兒身邊。詹玄覺得自己有些卑微。他談過幾次戀愛，但每每都是彆的女孩子找上他，他不知道原來先喜歡上一個人會是這樣的感受——他擔心自己隻是吳桐的玩伴，甚至擔心有一天他連玩伴都做不成。

可是偏偏，他不反感這種被動的局勢，甚至隱隱有些滿足。

詹玄想到這裡的時候，吳桐終於成功抓出了一個娃娃。她把娃娃拿出來，然後在詹玄麵前晃著炫耀。詹玄看著吳桐臉上的笑容，和娃娃的哭臉，又覺得自己還挺成功的，起碼剛認識的時候她連一個字都不願意和他多說，現在卻會鬥嘴、會大笑、會嬉鬨。

吳桐把剩下的遊戲幣遞給詹玄：“你要不要試試？”

詹玄結果塑料杯，走到另一台機子麵前——這部機子裡麵的娃娃也是疊疊樂係的玩偶，和吳桐選擇的很像，差彆在於這裡的玩偶的白色的，嘴唇也是向上彎曲的弧度。

詹玄投入遊戲幣，隻消一局便成功抓到了娃娃。

吳桐有些不可思議：“這麼厲害的嗎？”

“運氣好。”

像是為了證明詹玄的話，一直到所有的遊戲幣都用完，詹玄都沒有再抓出新的娃娃。

詹玄把自己手上的白色玩偶遞給吳桐：“祝你天天開心。”

吳桐微笑著接過，又把自己手上的綠色玩偶遞給詹玄：“我很喜歡綠色，因為很放鬆，所以我祝你每天都可以輕輕鬆鬆的。”

詹玄接過來，剛想說句謝謝，就聽吳桐又接著說：“我們倆這樣好官方哦。”

“那怎麼才能......哥倆好一點？”

吳桐不懷好意地笑，然後突然舉起手中的玩偶在詹玄頭上敲了一下，一邊喊著“到我們了”，一邊笑著跑掉。

詹玄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笑著去追她。

——*——

吳桐和詹玄要了和上次一樣的湯底，還有相似的菜色。這次吳桐看著端上來的鍋底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比喻，她覺得自己今天的心情還不錯，不激動不矯情，平平靜靜正合適。如果真要說有什麼的話，那大概是吳桐看著紅色的湯底，又想到了紅色的宮牆吧。

於是吳桐問道：“你有什麼打算嗎？關於大學。”

詹玄夾小菜的筷子頓了一下，說：“順其自然。你呢？”

“我以前很想去鬱京大學，我爸媽也想我去，不過最近不想了。”

“為什麼？”

“反正考不上。”

“你怎麼知道考不上？”

“你可不要和我說什麼再努力一把之類的話，我真的聽厭了。”

詹玄笑了笑，又問：“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也不算突然吧。我們成天被困在學校，不就是為了這個嘛。”

“也是。”詹玄說，又問，“你想學什麼專業？”

“不知道。”

“沒想過？”

“我爸媽比較希望我以後當個老師。”

“你自己呢？”

吳桐答非所問：“我從小每一步都是我爸媽安排好的，他們說什麼我做什麼就好了。”

“你反感嗎？我是說，老師這個職業，你反感嗎？”

“不會，我沒什麼感覺。”吳桐撇了撇嘴，“你呢，你想學什麼？”

“遊戲設計一類的。”

“你爸媽會同意嗎？”

“他們才不管。我愛學什麼學什麼，反正畢業了去我爸公司就行。”

“這麼說的話，其實我們兩個半斤八兩。”

“怎麼說？”

“都是有限的自由。”

詹玄怔愣片刻，繼而笑道：“誰不是。”

吳桐抿抿嘴，再開口時已然換了話題。等到菜上齊的時候，詹玄問：“她最近沒找你麻煩吧？”

“誰？”

“還能有誰。”詹玄連小鏡的名字都不願意提。

“沒有。”

吳桐沒說兩次打掃衛生的時候，小鏡都端著一盆水故意往她身上撞的事情。吳桐覺得小鏡這種行為有些可笑，但也有些可憐；何況她自己心裡對於小鏡的控訴並不覺得無辜，儘管二人分手與她無關，她依舊問心有愧——隻因她說不清自己對詹玄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那就好。”詹玄不疑有他。

吳桐“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詹玄又說：“你記不記得上次我們吃海底撈，我說你千萬彆對我動心？”

吳桐的心提到嗓子眼，但麵上還是不動聲色：“記得。怎麼了？”

“要是我對你動心了怎麼辦？”

吳桐看著詹玄，隻覺口中乾澀，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沒等吳桐把話說出口，詹玄又說：“我就問問，開個玩笑，你彆當真。”

“沒當真。”吳桐端過飲料，吸了一口才說，“能怎麼辦，是你的事又不是我的。”

詹玄失笑，笑過後端起裝有蝦滑的盤子：“來，我給你下蝦滑。”

盤子剛端起來，服務生小姐姐大喊著“放著我來”就跑過來，在吳桐和詹玄表示自己就可以之後，又悻悻然離開。吳桐看著小姐姐失望的背影說：“下次你動作快一點，彆讓人家看到。”

詹玄笑：“怎麼跟做賊似的。”

吳桐也笑：“可不是。”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吳桐突然問：“我這種好學生是不是很無聊？”

“怎麼突然這麼說？”

吳桐搖頭，沒說自己突然想起來詹玄在老師辦公室說乖乖女沒意思的話，隻道：“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無聊。”吳桐又自嘲地笑笑，“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不知道自己不喜歡什麼，甚至連我未來的路該怎麼走我心裡都沒數。”吳桐突然抬起低垂著的眼眸：“所以其實我很感謝你願意花時間陪我玩。玩這些你肯定覺得無聊的東西。”

“我沒有覺得無聊。”詹玄很認真地說，“我不覺得玩這些無聊，不覺得你無聊，更不覺得陪你玩無聊。”

見吳桐滿臉寫著不相信，詹玄又說：“我們是在彼此陪伴。”

吳桐未置可否：“總之謝謝你。”

“那我也得謝謝你。”

詹玄還想再說什麼，吳桐打斷他：“吃飯吧。”

——*——

吃過飯後，詹玄問吳桐要不要送她回學校，吳桐反問詹玄要去做什麼。詹玄說她回學校就和她一起，她不回的話也和她一起。吳桐笑說你這說了和沒說一樣。詹玄也笑，說重點明明是他要和她一起。

吳桐看著詹玄的眼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再這樣我怕我真的會動心。詹玄挑挑眉，說這話聽上去不太對勁兒。吳桐問怎的。詹玄就說感覺喜歡上他是件很丟臉的事，要不怎麼一臉不情願。吳桐先笑，玩笑著說你的感覺還挺準，繼而歎了口氣，說自己破的戒夠多了，能守住一個算一個。

詹玄盯著吳桐半天沒說話，再開口又回到話題的原點——下午做什麼。吳桐想了半天，說要不去看看有什麼新電影吧。

往電影院走的路上，詹玄又接住了剛剛的話題：“守著你那些戒規教條有什麼意義嗎？”

“沒意義。”

“那守著乾嘛？”

“起碼覺得自己活得還像個人。”

詹玄：“......有被內涵到。”

吳桐笑：“沒說你，你是很自由的，我很羨慕的那種人。”吳桐深吸口氣，又說，“我不一樣。有規矩束縛著，總還能覺得自己撐著口氣。等這口氣撒了，我這人大概也廢了。”

詹玄看著吳桐臉上的微笑，想反駁各人有各人背負的話最終也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