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吳桐沒再拒絕,伸出左手搭在詹玄的手上。
詹玄又將另一隻手遞給她:“你確定一隻手安全嗎?”
吳桐沒有思考太久,就又把右手交給詹玄。
接過吳桐雙手的詹玄自己向後滑去,帶著吳桐向前滑:“你不用動,我帶你感受一下。”
到底是真冰,從下而上泛起的一絲涼意,讓人在夏季燥熱的心於不知不覺間平複。吳桐全身心地信賴著詹玄,詹玄也沒有辜負她的信任,平穩地帶她兜著圈。因緩慢滑行而激起的風很是柔和,沾上腳下的冰再拂到二人麵上,便得到了恰如其分的涼爽。以致於有那麼一瞬間,吳桐覺得心底像烈日下乾涸的土地,終於得到雨露的滋潤。
這是個可笑的比喻。這是吳桐意識到自己這個感受後的第一個想法。
詹玄的聲音響起:“我剛剛教你的,一隻腳蹬,另一隻腳滑。”
吳桐照著詹玄的話做。詹玄是一名好老師,廢話沒有,要點總是在合適的時候到來——犀利地指出吳桐的錯誤,再告訴她怎樣可以又省力又漂亮。吳桐在詹玄的指導下很快掌握技巧,跟著詹玄在滑冰場繞起了圈。
再次滑到宿舍長身邊的時候,宿舍長說:“你們有人管我一下嗎?”
不等吳桐開口,詹玄就叫來了剛剛自薦當教練那哥們兒,讓他陪宿舍長練。吳桐剛想說這樣不好吧,詹玄就鬆開她的一隻手,問:“一隻手可以嗎?”
吳桐的注意力又轉移回了滑冰。吳桐的左手牽著詹玄的右手,他順應著她的節奏,在滑冰場緩慢地滑行。正如前文所述,吳桐的運動天賦著實有限,所以她的動作談不上優美,眾人一看便知是一個老手在教新人,與之前和詹玄站在中央迎接掌聲的女生不一樣。
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吳桐一個踉蹌差點失了平衡。好在詹玄反應過來,即使滑到與她麵對麵的位置抱住她,才沒讓她摔個跟頭。
吳桐說:“謝謝。”
詹玄說:“彆著急,慢慢來。”
吳桐重新找到平衡,這次她全身心投入到滑冰中去,沒有想什麼雜七雜八的事情,以至於詹玄鬆開她的手的時候,吳桐都沒有意識到。
“恭喜你,你出師了。”詹玄說。
——*——
滑了一場冰後,已經快六點鐘了。宿舍長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忙和吳桐告彆——她要趕在父母下班之前回家,以營造她是個乖寶寶的形象。
詹玄問吳桐:“你不用和她一樣嗎?”
“我爸媽今天都要加班,我不想這麼早回去。”
“那我請你吃飯吧。”
“我請你吧,謝你今天教我滑冰。”
——*——
二人決定去吃海底撈。
吳桐不吃辣,要了番茄鍋;詹玄無辣不歡,要了牛油麻辣。鍋底端上來的時候,四宮格的兩角是放著番茄片和蘿卜片的清湯,兩角是朱紅與暗紅的交織,叫人想起高掛的燈籠與噴湧的血液。
意識到這個比喻的吳桐,在今天第二次鄙視自己。
坐在她對麵的詹玄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說:“你的額頭很好看。”
“嗯?”吳桐回過神來。
“你不需要劉海。”
吳桐聞言挑了挑眉,手伸到頭後麵把發夾一鬆,劉海又回到額前。
詹玄失笑:“你是不是叛逆期啊?”
吳桐沒說話,又把劉海彆了回去。她想起她叛逆期那會兒,還真是沒什麼反應,和爸媽吵了兩回架、摔了兩次門,叛逆期就草草結束了。
不等詹玄再開口笑她,海底撈的服務生小姐姐適時端上來一個果盤:“這是我們送的情侶果盤,祝小哥哥和小姐姐感情越來越好。”
吳桐還沒開口否定,詹玄就將果盤推給服務生:“沒成年,謝謝您。”
服務生把果盤上插著的印有“感情甜蜜”四個字的心形卡片迅速拔下來,然後又將果盤推了回去:“祝弟弟妹妹學業順利,水果吃完了隨時叫我。”
詹玄拿起一塊西瓜,嘗了一口,然後把果盤推到吳桐那邊:“挺甜的。”
吳桐看著詹玄沒說話,也沒動水果。
詹玄說:“看我乾什麼?吃啊。”
吳桐笑:“沒什麼。”
“你是不是以為我想追你,然後突然發現好像不是。還是說你對我動了心,又發現我沒那意思?”
“你是真的很自戀。”
詹玄未置可否。
吳桐問:“剛剛在滑冰場和你一起滑冰的那個女生是誰?”
“不是吧,你真的對我動心了?”詹玄隨口先是調笑,然後又說,“不是你嗎?”
吳桐無語,拿起西瓜咬了一口,沒再說話。
詹玄開過玩笑也就正經回答:“不認識,看我滑得好非要一起,那就一起玩嘍。”
“我還以為是你女朋友。”
“拜托,要是我女朋友的話,我怎麼可能拋下她,過來教你。”
“你為什麼要教我?還有之前,為什麼帶我玩?”
“覺得你挺有意思的。”
吳桐“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這時,牛油鍋底已經開始翻滾,於是吳桐說:“你的鍋好了,可以吃了。”
“等你的好了一起吃。”詹玄又問,“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帶你玩?”
“以為你要追我啊。”
詹玄笑出聲來:“我要是真打算追你,你怎麼辦?”
“反正我不打算早戀,你要是能接受的話,繼續一起玩也沒關係。”
“這麼堅決乾什麼?不在校園談場戀愛,你以後會有遺憾的。”
“我的人生充滿遺憾,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吳桐話音剛落,番茄鍋也開始冒出翻滾的氣泡,“吃吧。”
——*——
吳桐鼓著腮幫子給剛撈出來的牛丸吹氣的時候,詹玄說:“加個微信吧。”
吳桐抬眼看向詹玄,詹玄接著說:“以後你想玩了,或者想找人聊天,隨便乾什麼吧,都可以找我。”
“你不是對我沒興趣嗎?”
“普通同學就不能加微信了嗎?你這什麼強盜邏輯。”
吳桐沒還嘴,打開微信調出自己的二維碼就遞給詹玄:“沒事兒彆騷擾我,否則我會拉黑。”
吳桐的頭像是一棵巨大的法國梧桐樹,微信名也叫梧桐。詹玄加了好友之後,把手機還給吳桐,然後點進了她的朋友圈——裡麵除了兩條激勵自己的文字,就是轉發的講義,連彆的女生最喜歡的什麼綜藝、電影、明星之類的都沒有。
詹玄鎖上手機,說:“你這微信,跟我爸的沒什麼區彆。”
吳桐不想聽詹玄的長篇大論,就沒有接話。
詹玄說:“明天還出來嗎?”
吳桐搖頭:“我作業還沒寫。”
詹玄從鍋裡撈出兩片煮了很久的冬瓜:“你果然還是個好學生。”
吳桐看著他的冬瓜,覺得煮那麼久辣味肯定都浸進去了,於是問:“你不辣嗎?”
“你不懂,這是人間美味。”這麼說著,又分給吳桐一片冬瓜,“嘗嘗。”
吳桐看著自己盤子裡的冬瓜下了半天決心,終於咬了一口。下一秒她就把服務生小姐姐叫來給她的飲料加冰。等到嘴裡的辣味終於散去,詹玄已經在對麵笑得沒了個人樣。
“笑屁啊。”吳桐氣,“說什麼我也不信你的鬼話了。”
“好學生不該說臟話。”詹玄平複下來,又說,“哪天你想出來玩了,我帶你去玩好玩的。”
“我非常真誠地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
“你天天在外麵鬼混,爸媽不管的嗎?”
“還真不管。”詹玄嘴裡嚼著肥牛,說,“我爸媽開了個小公司,倆人整天不著家。我家常年都是我一人,愛乾啥乾啥。”
吳桐“哦”了一聲,說:“那也挺好的。”
“還行吧。反正挺自由的。”
“你冰怎麼滑得這麼好?這是朔裡第一家真冰場吧。”吳桐又問。
“以前在老火車站那邊也有一家,後來拆了。”詹玄說,“這家剛開我就來練,來了小半年了,當然比你強。”
“天天逃課?”
“隔天。”也不知道詹玄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累嗎?”
“累?”詹玄反問。
“天天學習很累,天天玩會不會也很累?”
詹玄愣了一下,然後笑著回答:“不說了嘛,我隔天玩。”
吳桐也笑起來。
詹玄說:“你笑起來多好看,彆一天到晚板著張臉。”
“你和女生都這麼說話嗎?”
“和長得漂亮的這麼說話。”
吳桐笑了一下:“你有幾個前女友?”
“四五個?”詹玄想都沒想,隨口答道,“你可彆真的對我動心,我不是什麼好人。”
“你不說我也知道。”
——*——
詹玄趁吳桐去洗手間的時候,把單買了。吳桐出來說不是說好她請客的,詹玄就說下次她還回來就好。吳桐滿臉寫著無語說:“誰跟你下次。”
吃過飯後,詹玄說他送吳桐回家。吳桐說算了吧,被她爸媽看到她和一個男生單獨在一起,她就死定了。詹玄又說那就打車送她回家,畢竟天要黑了,她一個女孩子自己不安全。吳桐答應下來。
吳桐家離萬象城不遠,開車六七分鐘的時間,也就到了。
路上詹玄突然問吳桐說:“學霸,找你問題可以嗎?”
“你不學文的?”
“問數學題。你做我們文科數學肯定沒問題吧。”
“問彆人吧,學霸自己都不想做題。”
詹玄又說:“有什麼理由騷擾你是合理的嗎?”
“你乾嘛?”
“我怕你把我拉黑。”
“保持安靜,彆讓我看見你,我肯定不會拉黑。”
“這麼狠啊。”
“我說過了,我沒興趣早戀。”
“我可沒興趣找你。”詹玄笑,“你也挺自戀的。”
吳桐未置可否:“你說到做到就好。”
下車前,詹玄又說:“想去哪兒玩找我,我陪你。彆和亂七八糟的人出去,不安全。”
“和你才比較不安全吧。”吳桐反駁。
詹玄回答:“起碼在我對你沒興趣的時候,是安全的。”
——*——
吳桐到家的時候,父母還沒有回來。她先去浴室衝了個澡,洗掉一身的火鍋味,然後躺在床上看著吊燈發呆。
手機響起的時候,吳桐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吳桐房間的燈已經被人關掉了。可能是媽媽下班回家,見她在床上睡著,以為她太累了,索性就把燈關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吳桐突然覺得有些愧疚——她不該這麼胡來,不該和老師、和父母、和學習對著乾。畢竟她學習也確實是為了自己將來的路能平坦一點,對著乾到頭來苦的也是她自己。
吳桐拿出手機,是宿舍長一串消息轟炸,問她有沒有回家、安不安全。吳桐趕緊回複宿舍長,說她已經平安到家,剛剛不小心睡著了。消息發出去立刻收到宿舍長的回複,二人閒聊幾句,互道了晚安。
退出和宿舍長的聊天框,吳桐又發現同桌給她發來消息,問她第二十五套數學卷子的附加題怎麼做。吳桐從床上爬起來,翻出那張卷子,做出答案就把自己的解題步驟發給同桌,五分鐘後收到同桌一個抱拳的表情。
吳桐沒再看手機,她索性把那張數學卷子從頭到尾都做了。一直到上床睡覺,吳桐都再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不論是來自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