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玄問吳桐要不要他帶她出去玩，吳桐猶豫了一下，說不要了。詹玄也沒強求，朝她笑笑又朝足球場上喊了聲“走了”，就離開了操場。

吳桐又走了兩步，然後轉身回了教室——今天那套理綜卷子她還沒有做完。回教室的時候同桌剛糾結完一道題，見吳桐坐下，告訴她剛剛班主任來問過她去哪兒了。吳桐道了聲謝，同桌就又靜心於練習冊。

原打算回來做題的吳桐被這麼一打岔，突然又喪失了學習的興趣。吳桐起身走到體育班，因為天熱，學校又沒有空調，各個班都開著前後門通風。吳桐叫醒體育班後門一個趴在桌子上睡覺的男生——那男生好像叫什麼“誌遠”，給吳桐送過兩次情書。

吳桐搖了搖男生，問：“遠哥，你們逃學都從哪裡翻牆？”

遠哥被人搖醒剛要大罵，見是吳桐，一個“操”字還沒徹底出口，就咽了回去。

“吳桐？你找我？”

“是，我想問你從哪兒能翻牆。”

“宿舍樓後麵堆垃圾那邊。”遠哥反應過來，又問，“你想出去乾什麼？這麼晚了，我陪你吧。”

大概是覺得都是同學，吳桐也沒什麼防備心，於是應了好。

遠哥帶吳桐來到男生宿舍樓背麵，那裡放著一個大櫃子——雖然天晚光線不好看不清，但是吳桐能夠想象到上麵一定承載著不少逃學學生的夢想。

一中的圍牆上還豎著鐵絲網，這一區域的鐵絲網也被破壞掉了。在此之前吳桐是堅信那些鐵絲網帶電的，這一瞬間她突然想通了，要是真帶電給逃學學生電出個好歹，學校哪兒擔得起這個責任？

遠哥走在吳桐前麵，給吳桐做示範。圍牆不低，遠哥跳下去之後，吳桐自己踩在圍牆看下去，有點害怕。

遠哥站在圍牆外麵，對吳桐說：“彆怕，我接住你。”

吳桐看了看地麵，又看了看遠哥，示意遠哥站到一邊：“我自己跳。”

雖然吳桐的四肢不算發達，但是她這一跳確實標準，唯一的問題是落地的時候從腳底麻到發梢。

遠哥笑：“行啊，沒看出來你還挺厲害的。”

吳桐站在原地沒有動：“等一下，腳麻。”

“要不要我背你？”見吳桐搖頭，遠哥又問，“去哪兒？”

“你們平時逃課會去哪兒？”

——*——

遠哥帶吳桐去了網吧。

進網吧的時候吳桐注意到詹玄也在，正戴著耳機打遊戲。

吳桐讓遠哥玩他的，不用管她。遠哥說沒事，他陪她。吳桐也沒再反對，開了台機子就開始放電影，大眾片，今年的新電影。遠哥坐在吳桐右邊跟著看了一部，吳桐再放第二部的時候他就去一邊打遊戲了。

第二部電影快到結尾的時候，吳桐左邊突然坐下一個人，把耳機從吳桐頭上取下，問：“你不是說不出來嗎？”

吳桐搶過耳機，又戴上：“和你有關係嗎？”說完不再理詹玄，隻專心看她的電影。

一直到這部電影演完，詹玄才又把耳機從吳桐頭上取下，說：“你們不查宿嗎？”

吳桐冷哼一聲：“管他呢。”

詹玄大笑：“我以為你們好學生都很乖的。”

“和你有關係嗎？”吳桐要搶耳機，但詹玄反應更快。

詹玄問：“你怎麼出來的？不會是找老師開假條說肚子疼吧。”

吳桐指了指右邊遊戲正打得火熱的遠哥，說：“他帶我出來的。”

詹玄將耳機還給吳桐：“我和你一起看。”

吳桐接過耳機，卻沒放下一部電影。她看著詹玄問：“現在這個點兒，還能去哪兒嗎？”

“不喜歡這兒？”

“煙味太重。”

“我還以為你為了陪他，不在乎呢。”這個“他”顯然隻能指遠哥。

吳桐沒說話，將臉轉過去對著電腦屏幕，放了下一部電影。

詹玄在顯示屏上一按，還給吳桐一個黑屏的電腦，說：“不是吧，被我說中了？”

吳桐轉過頭看他，還沒開口，詹玄就說：“和我有關係嗎？沒有。我替你說了。”

吳桐無語，滿臉寫著關愛智障，我不和你計較。

詹玄笑：“我帶你出去。”

——*——

詹玄沒讓吳桐和遠哥說一聲，管網吧老板要了紙和筆、留下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走了”，丟在遠哥的桌子上。打遊戲打得入迷的遠哥，完全沒有注意到二人的離開。

詹玄帶吳桐去要了些燒烤，烤著的功夫又找了家便利店買了兩罐啤酒和幾瓶噴漆。詹玄讓吳桐拿燒烤，自己拎著啤酒和噴漆就帶她來到一個橋洞。

朔裡是華北內陸一座三線小城，不沿海，但是有條母親河。吳桐小時候走路離這條河能有多遠有多遠，因為河水太臟，一到夏天就泛著曆久彌新的臭味。不過這兩年因為建設文明城市，河道也被治理了，沿河兩岸不僅布置上各色燈光，河水也清潔了不少。即使如此，在橋洞下麵，一樣聞得到若有若無的氣味。

詹玄找了兩塊磚頭，又從褲兜拿出紙巾鋪在上麵，然後示意吳桐把被錫紙裹著的燒烤擺上去。吳桐本來想問詹玄在這裡吃不覺得臭嗎，見他拿紙巾的時候突然笑了。詹玄問她怎麼了，吳桐就說幸虧她知道他有個前女友。

吳桐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詹玄莫名其妙，又聽吳桐接著說：“我同桌拿紙都是爛糟糟的衛生紙，他說直男都那樣。”

詹玄挑眉：“邋遢的鍋，直男不背。”

詹玄開了一罐啤酒，遞給吳桐。吳桐接過，但是沒有喝。

“你一個女孩子，最好彆大晚上和亂七八糟的男生單獨出學校。”

“你在說你嗎？”

“我們班沒幾個好人，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對你們體育班沒什麼歧視。”

詹玄笑：“你們班男生也沒幾個好人，隻不過是慫。”

不知道吳桐信是沒信，反正她沒有反駁，她在抬頭看星星。

不過天空也沒有什麼星星——朔裡空氣質量不好，哪怕是夏天，也隻偶爾可以看見幾顆閃亮的星星。

詹玄順著她的目光看上去，接著索性雙手交叉、頭放在手上，躺在了地上。

一時間，二人都沒有說話。

就在詹玄以為自己快要睡著的時候，吳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還有什麼玩的嗎？”

詹玄睜開眼，問：“你不困嗎？”

吳桐搖搖頭。其實有一點困，但她現在更多的是興奮。

詹玄又拿出那幾罐噴漆，左右手各執一罐，在手裡晃一晃，就在橋洞噴出幾條沒有任何藝術感可言的曲線。

吳桐問：“在這裡噴沒有人管嗎？”

“管他呢。”

詹玄一邊說，一邊又寫下“UK”兩個字母。吳桐從地上拿起一罐，替他補上了F和C。

——*——

詹玄在早讀前帶吳桐翻回了學校——圍牆的高度詹玄助跑幾步就可以輕鬆躍上，但是吳桐不行。最後還是詹玄先將吳桐抱起來扒上圍牆，又讓吳桐踩在他的肩上，才成功翻了過去。

詹玄是一個很愛乾淨的人，這點從他的紙巾可窺得一二。但在吳桐踩在他肩膀的時候，他沒有任何不適；在返回學校後，吳桐不好意思地踮起腳尖、替他拍落肩膀的灰塵的時候，他一方麵有些歡喜，一方麵甚至覺得有點可惜。

意識到這一點的詹玄覺得自己很是變|態，可後來再回想起這一段的詹玄依舊會彎起嘴角。

——*——

吳桐以為自己昨天逃宿，今天一定少不了一場血雨腥風。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班主任甚至沒有提她昨天晚上翹掉夜自習的事情。

第一節課課間，宿舍長問她昨天晚上去哪裡了。宿舍長是個很熱心、很外向的女孩子，和吳桐的關係也不錯。吳桐說她心情不好，翹課出去混了一晚上。宿舍長先是問她沒遇到什麼危險吧，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拍了拍胸脯，說還好她昨天晚上把吳桐的櫃子打開了。

一中的宿舍是八人間，四張上下鋪。櫃子在兩張床中間，如果打開櫃門，宿管就沒有辦法看到遠離宿舍門那兩張下鋪的情況。很幸運，吳桐睡2床，正巧是打開櫃門就看不到人的鋪位。

吳桐得知後謝過宿舍長，又說下次有這種情況還要麻煩宿舍長繼續這麼做。宿舍長聞言瞪圓雙眼：“還有下次啊！”

可能是宿舍長的那句話，也可能是班主任對她昨日翹課的“不聞不問”，突然使吳桐生出了一絲愧疚感，總之吳桐接下來的這幾天都活得像之前一樣規矩，沉浸在題目的海洋無法自拔。

這期間遠哥來找過吳桐一次，吳桐禮貌感謝遠哥那天的幫助，並表示自己是真的沒有心思早戀，請遠哥不要再來找她，也不要再給她遞情書了。遠哥問吳桐現在不行，等高考完了行不行。吳桐心道等高考完了你大概也不記得我是誰，遂回答說到時候再說。

偶爾在走廊上也會和詹玄擦肩，不過他們誰都裝作不認識彼此的樣子，好像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隻是一場夢——雖然也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唯一的差彆大概是經過體育班的時候，那些討厭的男生不會再朝她吹口哨。不過吳桐也不知道這到底是遠哥，還是詹玄的功勞。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暑假前最後一次月考。

——*——

第一天的語文和數學考試都沒有什麼問題，吳桐答得很順利。雖然解析幾何的答案她沒來得及算、導數最後一小問也還是沒有做出來，但是吳桐自己已經很滿意了。

問題出在第二天上午的理科綜合。

吳桐喜歡在答卷前快速將卷麵瀏覽一遍，看看大致是哪些題型，她相信潛意識會替她先行喚醒相關公式——就像考語文的時候她會先看作文題，然後丟給潛意識去思考。

壞就壞在吳桐掃過卷麵的時候看到了物理題那道“翻滾的小球”，和她之前奮鬥了幾小時沒算出來、最後被她藏進抽鬥、連解析都沒有看的題一模一樣。更糟糕的是，吳桐是個摩羯座，“固執”這兩個字，簡直就是她骨子裡的東西。

在吳桐看到那一題的同一分鐘，她就放棄了平常從前往後順著做題的習慣，說什麼也要把那道題做出來不可。

不知道是固執的人容易專心，還是專心的人容易固執。總之在吳桐專心致誌研究那個小球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再意識到時間，已經是提醒考試隻剩十五分鐘的時候了。

聽到廣播的吳桐右手抖了一下，一是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二是她意識到這張卷子她肯定做不完了。吳桐在心裡搖搖頭，想要繼續回到這道題上麵。她對自己的要求其實不高，她記得這道題的答案，她隻是想得出和答案相同的數字而已。

可惜這次吳桐再難集中心情。她又一次感到疲憊，不是身體上的疲累，而是從心底生出的倦怠。吳桐放下卷子、放下手中的筆和草稿紙，她一點兒都不想掙紮了。

收卷鈴聲響起，吳桐交了白卷。

下午的英語是吳桐的強項，認真考145左右，隨便做做起碼也能上130的那種。但是在上午放棄了理綜之後，吳桐也打算放棄了英語。不過什麼都不做熬過兩個小時著實不易，吳桐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還是決定隨便寫寫。她想要的也不多，131分就好。

——*——

月考成績出來以後，班主任把吳桐叫到辦公室，問她理綜怎麼交了白卷。吳桐沒說自己和一道物理題較了兩個多小時的真兒，隻說自己身體不太舒服，大腦一片空白。班主任說彆給自己太大壓力，心態最重要；又說她這次語文和數學發揮都正常，但是理綜考得不好，成績肯定不漂亮，讓吳桐彆放在心上。吳桐謝過老師的關心，班主任又將全班的成績交給她，讓她剪成小條，分彆發給每一位同學。

離開的時候班主任說正好要放暑假了，讓吳桐好好放鬆一下，身體和心態比什麼都重要。吳桐聞言覺得鼻子有些酸，還沒酸到眼睛，就又聽班主任說：“不過也彆太放鬆了，畢竟還有不到一年就該高考了。”

回班以後，吳桐先找到自己的成績——按理說理綜交了白卷，她不該再介意什麼，可她就是介意。

語文，124分，年級47名，滿意。吳桐在心裡對自己說。數學，137分，年級72名，滿意。理綜，0分，年級1223名，原來學校有1223個理科生。英語，吳桐“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得叫人有些不知所措。

英語，12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