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累了幾天的眾人都回屋睡覺。
林大仁在世時,林家兩房原本是分家不分居的,林家二老吃用隨林二柱一家。
雖說父母在,不分家,分家名聲不好。
但因當年林大仁娶江燕一事,家裡鬨了一陣。最後林老頭做主,分家不分居。
林家房屋原本有五間半:
上房一間最大,一半林家二老住,一半用作堂屋;上房左側是林家廚房,右側半間隔間,本是用來堆放雜物,因家裡人多收拾出來林秀住。
西麵兩間,林二柱趙桂芳兩口子占一間,林錢來林進寶兄弟二人占一間。兩月前林錢來結婚,這間房便成了林錢來孫巧巧兩口子住。
這樣一來二房家屋子就不夠了,林進寶沒地兒睡了。
二哥結婚後,他就搬了出來,在爺奶住的房子的堂屋那一側搭了一張床,湊合睡。
至於湊合多久,他也不知道,沒人管他。
剛開始分家,林大仁兩口子分到了東麵的一間,相比西麵的兩間來說,東麵的這一間又小又舊。但林大仁兩口子都是老實的,加上林二柱家確實孩子多,也就沒說什麼。
後來林大仁和江燕攢著錢,在旁邊另起了一間屋子,不大,但夠三個孩子睡。
新起的房子進門兩側靠牆各安置著兩張竹床,大的一張床江盼和林安安睡;小的一張床林萍萍睡,林大仁手巧,用竹子做了一麵屏風,把林萍萍的小床隔了起來,也算有點隱私。
當然,這分居不分家也隻是林大仁兩口子還在世的時候。
林大仁夫妻去世這一個月,飯就一起吃了。
辦完林大仁兩口子的後事,頭七剛過,林家二老就把睡在堂屋的林進寶趕到了林大仁兩口子的房間,曰“空著也是空著”。
江盼兄妹三人還是擠在原來的房子裡。
不過今晚,趙桂芳讓林萍萍和林秀去睡了,沒讓林萍萍跟江盼他們住一屋,走的時候林秀老大不樂意的。
趙桂芳的說辭是,江盼剛醒需要休息,再者也怕過了病氣給林安安,讓林安安睡林萍萍的床。
說是這樣說,但江盼要不知道趙桂芳的想法,前世也算白活了。
他醒來後事情多,趙桂芳還沒有跟他提讓林萍萍去楊家的事,怕兄妹三人晚上一起商量對策,這才一直不給林萍萍和江盼獨處的時機。
要不然前幾天生病的時候,怎麼還是他們三個睡一屋,不怕過了病氣?
不過江盼也不在意這些。
一來是他醒來後實在有點乏力,沒有心力去計較這些事。
二是他還沒有適應這一切,整個人從醒來後就是被推著走,完全沒有自己思考的時間,也不知道將來何去何從。
三來他對目前的狀態是排斥的,總覺得這是一場清晰而真實的夢,一覺醒來就回去了。
所以江盼的想法是,萬事不急,先睡一覺再說。
……
江盼昨晚上睡的不是很踏實,一直反複做夢。
一會兒是在另一個時空的江盼從山頭醒來,被爸媽接了回去;一會兒又是這個時空的江盼,跪伏在父母靈前,哭著讓爹娘不要丟下自己。
夢竟紛雜,反反複複。
江盼大喘著氣醒來,一下子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摸了一把臉,一片濕膩,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
看了下四周,他並沒有回去。
江盼有點認命地轉身,想換個姿勢繼續躺著。結果迎上一張睡的紅彤彤的小臉,嘴角還留著口水。
林安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爬到床上來的,明明昨晚讓他睡的是林萍萍的小床。
江盼空著腦子什麼也沒想,隻盯著林安安看了一會兒。
然後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扯過卷到一旁的被角,給林安安蓋住肚子,自己悄悄下床穿鞋,拿起滿是補丁的外衣披在身上向外走去。
江盼來到院子,才發現天還未亮。屋裡子光線暗,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
林家眾人都還沒有醒,江盼便沒有發出聲響,輕輕拉開大門,朝著村頭走去。
……
江盼發現這具身體弱的有點過分,走了還沒有一盞茶的時間,就已經有點喘。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病了十來天,都沒咋進食。
他停在路邊歇了片刻,感覺嘴裡有點難受,便從路邊扯了半截楊柳枝嚼著。
這還是以前奶奶教他清潔牙齒的方法,那會他還未上小學,特彆喜歡吃糖,晚上嫌麻煩又不愛刷牙,奶奶為此想了各種辦法。
記得當時是一個盛夏的傍晚,他和奶奶坐在院子裡納涼。
晚風徐徐,樹影婆娑。
奶奶從牆邊扯了半截楊柳枝,哄他說嚼著吃是甜的。
江盼特彆信奶奶的話,把楊柳枝塞進嘴裡使勁嚼,沒有嘗出甜,隻有澀和苦。他立馬就要往出來吐,奶奶就叫他怎麼用楊柳枝清理牙齒,還說什麼先苦後甜之類的話。
腦海中是奶奶溫言細語的安撫和小時候他炸毛的尖叫……
江盼嘴裡嚼著楊柳枝,好像真的嘗到了奶奶說的甜,隻是眼睛有點澀。
他閉了閉眼,將楊柳枝吐出來,嘴裡不那麼木了,人也稍微精神了點,便順著道路繼續往前走。
道路前方不遠的左手邊有一處緩坡,江盼沿緩坡而上,走了約五十來步,便見一廢棄老屋置於期間,其後便是西山;老屋周邊地勢平坦,荒草雜生。
站在坡上,能看到大半的村子;村子有兩百來戶,背靠西山,依山腳而居,一條河流自山間溪穀穿村而過,村子正前方地勢開闊,可見百畝良田縱橫交錯。
晨光朦朧乍顯,籠罩在山間屋頭的薄霧散去,伴著蟲鳴鳥叫,太陽要出來了。
江盼突然就釋懷了。
……
江盼從緩坡下來,行至村頭橋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便倚著不動了。
小橋,流水,人家,這不就是追求的田園生活嘛。
反正回去也沒有奶奶了,至於爸媽,至少還有大哥在身邊,如此也好。
想通了的江盼,腦海裡開始思索以後的安排:既然用了原主的身體,就得承擔原主的責任。
當務之急有三件事要做:
一,解決讓林萍萍做童養媳的事;
二,想辦法從林家脫離出來,不能再由著趙桂芳一家磋磨;
三,搞點錢,活下去。
然後,然後,嗯……
前麵那個人在乾嘛,手裡拎的啥,背後背的是箭吧?他要乾嘛,他過來了,他朝這邊走過來了,怎麼辦,要跑嗎?
哦,他在河邊停下了。
他這是剛從山裡出來的吧,是的吧,沒有看錯吧?
這是,剛打完獵回來?
我擦,看到古代活的獵戶了!?
江盼離的遠,看不太清停在河邊的人的樣子。隻隱隱看到這人身著短褐,身形高大,肩寬腿長。
隻見他看了眼江盼方向,然後就低頭處理自己的獵物了。
應該不用跑了。江盼心裡默默嘀咕。
就在江盼剛打算要回去的時候,一道稚嫩的聲音從後方響起:“阿哥!”
江盼回頭,就看到林安安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
林安安跑到橋上,拉住江盼的手,語氣充滿抱怨和委屈:“阿哥,你怎麼出來了?我醒來找不見你,二嬸說你不要我們了。你站在橋上乾什麼,你是不是,是不是……”
林安安越說聲音越低,到後麵都有點哽咽了。
江盼連忙抱著林安安哄,安撫了許久,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時候他也反應過來了,這小孩是以為他站在橋上是打算自儘嗎?
江盼汗顏,他這個活了兩輩子的人,竟然讓一個六歲的小孩這麼擔心;而且他之前確實有輕生的念頭來著。
他有點掩飾的摸了一下鼻子,牽著林安安離開橋:“咱們回去吧,不然萍萍該擔心了。”
“還有,阿哥永遠不會不管你們。”
……
時遠歸處理了一隻山雞的功夫,再看橋上的人已不見了蹤影。他立馬站了起來,大步朝橋頭走去。
快到橋頭,他突然定住。
前麵一大一小手拉著手的兩人翻過緩坡,消失在視野裡。他滯了下,冷著臉轉身回去。
時遠歸五天前進山打獵,這次收貨頗豐。
今早天還沒亮,他便從深山裡出來,想回家稍微處理下獵物就去縣城,想著能得幾個銀子,心情大好。
誰成想,還沒出山,就看到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往山坡走。
他住的地方在山腳下,竹林後麵,離著不遠。
老屋已經多年沒人居住,這時候有人上這邊來,時遠歸潛意識以為是小偷,知他不在,想行竊。
於是他站在半山腰沒動,想等賊人進屋,趁其不備,將其抓獲。
他在心中思索將人抓獲後的種種安排,就見那人站在坡上不動了。
賊人不動,時遠歸也不動。
莫約過了一刻鐘,賊人動了,隻見他一會兒扯兩把雜草,一會兒低頭沉思,一會兒抬頭望天;最後兩手向上伸開,仰頭吐息。
然後,賊人下坡走了。
時遠歸:……
他想,這人可能腦子不大正常。
等時遠歸從山裡出來,正要往家走去,就看先前那人倚在橋頭,注視著河麵。
昨日剛下過暴雨,河麵高漲。
時遠歸怕那人腦子不清楚跳河自儘,家也沒回就往河邊走。他常年行走山林,視力優於常人,待走近了些,便看清楚了橋上之人。
橋上那人看著不過十三四歲,身形矮小,弱不禁風;臉色蒼白,雙頰微陷,隻一雙眼睛大的驚人。
太瘦了。
時遠歸常年獨居,很少與村人打交道,不知橋上少年姓甚名誰,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又怕人在橋上出事,不敢走遠。
為難之際,橋上之人猛然看了過來。
時遠歸被那視線掃的一驚,人卻冷靜了。
於是他將獵物放下,隨手抓了一隻山雞處理,想著等田間有了人,就不再管那人。
誰知他剛處理完山雞,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人就不見了。
時遠歸眼皮一跳,沒來得及思考就往橋頭走。
他怕那人落水。
山澗溪流湍急,掩蓋了人聲。
原來,是家人來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