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1 / 1)

江盼並沒有睡著,也無法回去。

農村土房子不隔音,伴隨著雨聲,隔壁屋子談話的聲音十分清晰的傳了過來。

江盼閉著眼睛接受了大量信息,有來自隔壁交談的,也有來自這具身體的。

這具身體的主人名字也叫江盼,年方十六。

原主爺爺林鬆正,媳婦錢金花。兩口子生兩子一女,小女兒嫁去了外縣,三五年沒有回過娘家。

老二林二柱,性子軟弱,沒啥主見;娶的媳婦趙桂芳是個能乾人,縫人三分笑,遇事先點頭,是個十裡八村好名聲的。

林二柱兩口子育有兩女三子:大女兒五年前嫁到了李家村,老二林錢來剛過十八,兩月前娶了同村的孫巧巧;老三林進寶十五歲,是個上躥下跳的皮猴子;老四林秀十二歲,是個爹娘寵著的有點驕縱的小姑娘;老五林喜是個還不到三歲的小奶娃。

林家大房林大仁,幼時生病,好不容易治好,右腳卻瘸了。對農家人來說,瘸了腿便少了活力。自此林家二老對林大仁都是放養的狀態,林大仁也越來越沉默寡言,惹的林家二老更加不喜。

眼瞅著快三十了還是光棍一條,跟著弟弟吃喝過日子。

林家二老怕這樣下去拖累二房一家,這才著急忙慌給林大仁張羅親事。可這個年歲,加上又是瘸腿,媒婆問遍了附近村子,還是沒有一家答應,就是寡婦也不願意找個瘸腿的過日子。

就在大家都快放棄的時候,原主娘自己找上門了。

原主娘名叫江燕,帶著個五歲的兒子江盼。

提了兩個要求:一,帶著江盼過門,江盼不改姓。二,過門三年後才可繼續要孩子。

林大仁答應了。

江燕帶著江盼和林大仁成親,江盼八歲時,江燕生下林萍萍,又過了兩年,生下林安安。

一個月前林大仁和江燕上山砍柴,路遇暴雨,兩口子從山上滑了下去。

等被人送回家裡時,林大仁已經咽氣,身子都涼了大半;江燕滑下去的時候林大仁護著,此時還吊著一口氣,不過也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熬了半日,知道自己不行了。

江燕喊來十六歲的江盼,輕聲囑托:“你林家阿爹是個好心的,這些年用心護著我們娘兒倆,對你也不曾有任何苛待。待我走後,你要好生照看弟弟妹妹,不求大富大貴,但求讓他們長大成人,也不往阿娘和阿爹疼你一場。”

說完便撒手人寰,留下十六歲的江盼,八歲的妹妹林萍萍和六歲的弟弟林安安。

江盼幫著料理了爹娘的後事,撐著過了三七,便病倒了。

本以為是累到了,誰想竟一病不起,過了十來天還不見好轉。

剛開始幾天還能醒來進食,後麵就愈發不行了,上次清醒還是三前天。

再新來,芯子就換成了現在的江盼……

想到這兒,江盼也就知道現下是什麼情況了。

簡單來說就是:一朝穿越,身處農家;父母是亡故的,叔嬸是自私的,爺奶是偏心的;自身是羸弱的,弟妹弱小的,人口是多多的,銀錢是沒有的。

江盼這下是真的不想活了。

……

江盼閉著眼睛胡思亂想之際,感到胳膊一側有個毛茸茸的東西蠕動。

等了半響,一隻熱呼呼的小手就摸上了額頭。

江盼沒有睜眼,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額頭上的小手順著臉頰摸下來,手滑進脖子裡摸了一把汗,然後又抽回去了。

窸窸窣窣的過了一會兒,脖子裡麵一片冰涼。

原來是剛摸他額頭的小孩用浸濕的布巾在幫他擦汗。

小孩一邊擦一邊念叨:

“阿哥,我不要你走。阿爹阿娘走了,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阿哥,嬸子要讓阿姐去鎮上,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阿姐了?”

“阿哥,安安再也不淘氣了,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阿哥,阿哥……”。

小孩絮絮叨叨的說著,連床上的人什麼時候睜眼的都沒發現。

江盼略微吃力的伸手摸了一下小孩的頭,驚的小孩眼睛睜得老大,一下子大喊起來:“阿哥你醒了,我這就去叫人。”

然後連蹦帶跳的跑了出去。

……

林家眾人進來的時候,江盼已經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林萍萍跑在前麵,趕忙給江盼遞了一碗溫水。江盼就著林萍萍的手抿了幾口水,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趙桂芳和孫巧巧緊隨其後,身後跟著林二柱和林錢來,林家二老並未過來。

等林萍萍喂完水,起身去放碗,趙桂芳這才走到跟前,激動地樣子不似作假:“盼哥兒你可算是醒了,我跟你叔都擔心壞了。可還有什麼不舒服的?肚子餓不餓?你剛醒不能吃太多東西,等下熬點小米粥可好?”

原主平時是個話少的,麵對趙桂芳這一連串的追問,江盼一時不敢說太多,斟酌著回道:“多謝嬸子,讓大家掛心了。除了沒什麼力氣之外,我並無其他大礙。”

“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就好,”趙桂芳一臉如釋重負的笑著說:“你覺著沒什麼力氣,是在床上躺久了。現下你醒了,身體慢慢養養就好了。你病著這段時間,可把大家急壞了。以後的事情咱們從長計議,如今最重要的是你快快好起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林二柱在旁邊跟著說。

江盼環顧四周,沒有看到林家二老。本著禮貌,他覺得應該問一聲,便語氣自然的問:“怎麼沒見爺奶,這些日子他們身子可好?”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

趙桂芳很快反應過來:“你爺奶年紀大了,身體本就不太硬朗;你爹娘走了他們很是傷心,加上你病的這幾日,他們心裡記掛著睡不好覺。你二叔看他們實在憔悴,剛勸著睡下了,你醒來的突然,還沒有去喊他們。”

江盼微微點頭,扯著嘴角笑了笑,像是沒有聽到林安安跑去喊人時林老頭子的一聲嗬斥,溫和地道:“爺奶好不容易睡著了,那我就先不過去吵鬨他們了。左右我已經醒了,等晚點他們醒了我再過去看看他們。”。

“噯。”

屋內眾人一時沒了言語,場麵突然冷了下來。

趙桂芳是個會來事兒的,見此便將藏在後麵的林安安推到江盼跟前,三言兩語說了下林安安剛剛跑過來喊人的時候摔了一腳,讓他陪著江盼在屋子裡等著,她去收拾準備晚飯,然後就拉著不願離開的林萍萍快速出了屋子。

“盼哥兒你先休息著,我去幫娘做飯,有什麼事就讓安安喊一下我們。”孫巧巧跟在趙桂芳後麵出門,臨走時對著江盼囑咐。

江盼微微點頭。看著眾人離開,原本逼仄的屋子稍顯寬敞。他後知後覺的發現,從頭到尾原主這個便宜二叔林二柱隻說了一句話,而二哥林錢來是一句話都沒說過。老三林進寶和老四林秀更是麵都沒有見。

其他人都各自去忙了,屋子裡隻剩下林安安和剛醒的江盼。

林安安立在床前也不說話,身上還沾著土,小臉灰撲撲的,眼睛卻亮晶晶的看著江盼。

到底是心有不忍,江盼伸手摸了一把小孩的臉。

小孩一下子笑開了,趴在床頭輕聲問:“阿哥你剛剛在想什麼?”

“在想安安真厲害,竟然把我叫醒了。”

林安安也覺得自己厲害。

大夫都沒有治好阿哥,還是他叫醒的。

於是他攀著床沿上了床,然後兩隻手抱著江盼的胳膊側躺在江盼旁邊,語氣稚嫩:“那阿哥你再睡會,這次我還叫醒你。”

“先不睡,我先看看你的腿。”江盼剛剛就注意到小孩上床的時候腿不敢彎,爬是摔疼了。

聽到阿哥不睡了,林安安趕忙爬起來扶著阿哥坐起身靠著後麵,然後才將腿伸了出來。

江盼小心翼翼的卷起林安安短了半截打著補丁的褲腿,檢查過後發現除了膝蓋破皮周圍有點紅腫外並沒其他傷,這才放心。

……

夏天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前不久才電閃雷鳴,大雨如傾,這才一會兒功夫,雨已經停了。

烏壓壓的雲層退去,碧空映著落日餘暉,山間出現一道道彩虹,壓在林家眾人心口的濁氣也慢慢散散去。

因雨剛停院子還沒有乾,晚飯是在堂屋吃的。

農村沒有那麼多禮教規矩,林家上下十來口人都圍著一個桌子坐下,坐不下擠擠也要坐下,畢竟飯菜就那麼多,沒法單獨留出來。

桌子上擺放著五個菜,分彆是一碗蘿卜燉香菇,一碟清炒木耳,一碟乾煸冬筍,一碟涼拌野菜,一海碗豬血燉白菜。主食是粗麵疙瘩,盛放在簋中,旁邊放了一小碗小米粥。

孫巧巧擺放好食物,去喊了林家二老出來。等林家二老入座,其他人這才挨個擠著坐下。

江盼也找了個位置,大家本來想他在床上吃飯,但江盼堅持出來吃,彆人也就沒說什麼了。

趁著其他人落座調整位置間隙,江盼暗暗打量林家眾人。這才發現人都到齊了,連不滿三歲的老五林喜都倚在林老頭懷裡。

其他人傍晚在房間時江盼都見過,唯有老三林進寶和老四林秀這才是第一次見。

跟一桌子身形瘦弱麵色蠟黃的農家人不同,老三林進寶看著瘦弱,給人的感覺卻是壯實的,身板筆直,個頭比大他一歲的江盼還高出半個頭,一看就是皮實小子。

老四林秀就更不一樣了。同樣是女孩子,八歲的林萍萍看著隻有六歲摸樣,頭發枯黃,皮膚偏黑,臉夾被曬的通紅,縮著身子坐在桌子前,看起來風一吹就倒;

二嫂孫巧巧雖是新婦,但能看出來是常年勞作的農村婦女,隻身上穿沒有補丁的半舊衣服提醒著她剛出嫁不久。

林秀就不一樣了,不說和林萍萍比,皮膚比孫巧巧白了不止一個度,臉上也是圓潤的;身上穿的衣服雖說是舊衣,但沒有補丁,頭上甚至還有一個絹花。

細看下來,他們兄妹三人在這個家中是什麼地位,江盼心裡也就有了數。

眾人坐好後,江盼微笑著跟林家二老打了招呼,林老頭子鼻子裡“嗯”了聲,就不再言語。

林老太自始至終一個眼神都沒給江盼。

江盼也不在意,隻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林家是主食分餐製,分餐大權掌握在趙桂芳手中。

趙桂芳先盛了九分滿的一碗麵疙瘩給林老頭,第二碗同樣分量的給林老太。接著從簋底盛了滿滿一碗湯少麵多的給林二柱,再是八分滿的一碗給自己和林錢來林秀二人;後麵依次是湯多麵少七分滿的給林進寶和孫巧巧;最後才是林萍萍和林安安兩姐弟的,盛到碗裡的也隻有湯水,沒有麵疙瘩了。

麵疙瘩分完,趙桂芳又拿起旁邊的小米粥,分了幾勺到小碗裡給林老頭懷裡的林喜,剩下的遞給江盼。

食物分好,趙桂芳指著桌子上唯一帶點葷腥的豬血燉白菜說:“這是張屠戶娘子送過來的,說是江盼病了這些日子,吃點豬血補補,回頭見了張嬸子要道一聲謝。”

又道:“爹娘你們多吃點,大家也吃飯吧。”

眾人看林家二老動筷,這才埋頭吃起來。

分餐方式沒有人覺得不對,好似都習以為常。

趙桂芳說著豬血是給江盼補身子的,但還是今天就燉了。

也不知她是不是忘記了,江盼大病初愈,久未進食,是吃不了葷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