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眾人昨夜都睡的不甚安穩。
林家二老上了年紀,睡眠少,睡前對江盼三兄妹自是有一番談論。
“老頭子,老大家帶過來的哪個,你打算怎麼安排?”林老太對江盼的稱呼一直是老大家帶過來的那個,生疏中透露著一股子嫌棄。
“我能安排什麼?這家裡這些年都是老二家的操持,也沒出過什麼亂子,這次也讓她繼續操心就行了,你管那麼多?”
林老太推了林老頭一把,語氣有些急,壓著嗓子叫道:“我不管?我不管這麼多人吃什麼喝什麼?要是自家的也就罷了,偏偏還是不知哪裡來的野種。當時我就不同意她嫁過來,老大鐵了心就要她,你也不知道勸著點!”
林老頭不出聲了。
林老太又繼續道:“不行,不能讓他繼續白吃咱們家的了;看病花了那麼多銀子,雖說花的是老大兩口子自己攢的,可是這麼多銀子要不給他看病,留著咱們用多好。喜哥兒還能多吃一塊糖。這下都進了那野種的肚子,怎麼就沒有病死他!”
林老太越說越氣,似是不過癮,乾脆坐起來:“就她趙桂芳要麵子,好人都讓她做了;當初要不是你讓趙桂芳管家,能有今天這些事嗎?”
“夠了!”林老頭終於出聲,輕飄飄一句就把林老太堵了回去:“要讓你繼續把持著家裡,這個家還不得被你都搬到你那哥哥家裡去。”
林老太一噎。
默不作聲的躺下,半響後小聲問:“那你說現在咋辦?楊家也不失為一個去處,萍萍過去倒也行。隻是那個帶來的和安安咋辦?家裡這多麼人等著吃飯,可養活不了閒人。“
林老頭沉默了一會開口,語氣滄桑:“萍萍要實在不願意去楊家就算了,我看家裡的活她沒少乾,留著乾幾年活,然後說個差不多的親事,也不算虧待她;家裡一下子多出來幾個張嘴吃飯的,老二兩口子壓力也大。回頭你去一趟你弟弟家,看他們村有沒有好點的人家,給安安送走吧;至於江盼,看著身體也不太好,估計也沒幾年活頭,實在不行等他成年就讓他去入贅吧。”
林老太聽自己男人心裡有成算,也就不再言語,翻身睡了過去。
……
林錢來孫巧巧兩口子昨夜也是沒有立即睡下,不過他們說的是其他事。
新婚燕爾,好不容易喪事過完江盼醒了,感覺事情都了了,林錢來就有點忍不住了。
剛躺下就要纏著孫巧巧來,孫巧巧有點抗拒的推了幾下,林錢來木著臉問:“你怎麼回事?”
“我身上不舒服,可能這段時間累到了;過幾天吧,好不好?”孫巧巧柔聲哄著。
林錢來討了個沒趣,翻身不再理人。
孫巧巧盯著男人的後背看了一會兒,有點委屈。
成親前孫巧巧沒有見過林錢來,但聽過趙桂芳。
趙桂芳是十裡八鄉都知道的好口碑,打過交道的都道趙桂芳為人熱情,心地良善。家裡事情處理的僅僅有條,妯娌間相處融洽,鄰裡關係也很和諧。
媒人對林家也是隻有誇的,什麼雖比不上大富之家,但也不會餓著肚子;婆婆和氣,不會磋磨媳婦;家裡老人身體硬朗,還能幫著做把活計帶個孩子;林錢來更是孝順,還識字;嫁過去隻有享福的。
這麼好的條件,孫家父母動心了,從小被家裡忽視的孫巧巧也動心了。
於是就這麼嫁了過來。
其實剛嫁過來一個月的時候,都還是很好的。
丈夫柔情,婆婆和善,公公也是不愛說話事少的。除了爺奶看著嚴肅,小姑子有點驕縱外,一切都跟婚前預想的差不多。
隻是在大伯他們去世後,一切好像都變了。
婆婆和善的外表下滿是算計。
大伯娘還吊著口氣,婆婆翻大伯娘的屋子時,剛好被進屋的她看到。婆婆手裡捏著一塊方布,上麵有幾塊碎銀。
看到她進來,沒來得及收起來。
隻好訕笑著解釋說家裡的錢都用來給她們結婚用了,給大伯料理後事的花銷得用這筆銀子。左右江盼三兄妹以後跟著他們過,總不會少了他們一口吃的雲雲。
大伯兩口子的後事,沒用完這筆銀子。倒是後來江盼生病,想是用掉了些。
孫巧巧想到此處,翻身背對著林錢來閉上眼睛。
……
趙桂芳和林二柱昨夜同樣說起江盼三個。
麵對相處二十幾年的男人,趙桂芳也扯下了麵具,不裝了。
先是照舊對著林二柱抱怨了一通她嫁到林家的種種不易,複又說著早年被婆婆磋磨和早早出嫁受苦的大女兒,接著便說林二柱軟弱無能,將人從裡到外從上到下貶了個一無是處。
林二柱依舊沉默應對。
好在趙桂芳也習慣了,並不是真的要等個什麼回應。
這廂抱怨完,才開始說起正事:“江盼是個膽子小好說話的,好拿捏;更何況都不是一個姓,想也知道對萍萍和安安沒什麼感情。更何況他自己也要吃喝,量他也不敢多說什麼。”
“雖是這樣,但咱們麵子上要過的去。村裡人唾沫星子能淹死人,還是得讓萍萍自己點頭,對外,這事就說是送去大戶人家當丫鬟,沒有簽死契,想回來還是能回來的。”
“這事還得讓爹出麵去說,明早跟爹商量下說辭,彆到時候說岔了對不上。江盼那邊我先哄住,等後天花媒婆過來,這事就定好,早點解決了。”
林二柱這才吭聲:“行,都聽你的。”
有了這番商討,趙桂芳就打算第二天一早跟公爹對好說辭後找江盼敲定林萍萍的事,誰承想早上起來,江盼就不見了。
趙桂芳又是無語又是著急,趕忙讓萍萍和安安去外麵尋找。
……
江盼和林安安回去的時候,整個村已經醒了過來。村子裡雞鳴狗吠,炊煙嫋嫋。
農忙剛過,農人卻無法得閒。
盛夏時節,正值各種野菜野菌瘋漲之際,上山隨便挖點,拿到縣城裡能賣個幾文,也算給家裡添個進項;再者,就算賣不出去,自家也能吃,曬乾了留著冬天添做蔬菜,怎麼都是不虧的。
林家村山多為無主公山,私山少,一路走來,就看到大家三三兩兩背著背簍協伴上山。
村人多好奇,看到江盼和林安安打村頭過來,遇著了總要問上一問;也有真心擔心江盼身體的,多會叮囑幾句病剛好不要亂跑躺著休息雲雲。
麵對或打量或關切的問詢,江盼總是溫和應對,話雖少,禮卻足。
維持著快要笑僵的麵容,到了林家門口,待要推門進去,就聽到一道罵罵咧咧的聲音:“你甩臉子給誰看,整天哭喪個臉,你爹娘都是被你克死的;大早上一個兩個都跑的不見人影,活都不知道乾,等著吃白食嗎?都是討命鬼!”
江盼剛剛還麵帶微笑的臉瞬間冷了下來,牽著林安安的手不由緊了一下。
林安安手被捏的有點疼,抿了一下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江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阿哥。”
江盼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沒事,有哥在呢,進去吧。”說著推門而入。
農閒時大家一天都隻吃兩頓飯,中午乾飯,晚上稀飯,早上是不吃的。
因最近林家事多,加上接下來還有事要和江盼三人談,趙桂芳一早起來就和孫巧巧準備早飯了。
此時院子裡隻有林家二老和林萍萍,林老頭坐在屋簷的台階上編竹樓,林老太正扯著林萍萍罵,見江盼和林安安進來,咽下了後麵繼續罵人的話,嘴裡小聲嘟囔。
林萍萍看到找了一早上的江盼,如釋重負,眼裡滿是擔憂。
小小年紀,淨顯滄桑。
“這是怎麼了,我剛到門外聽到影啊鬼啊什麼的,是家裡鬨鬼了嗎?”江盼語氣十分好奇的問。
林老太臉色僵的厲害。
林萍萍“噗嗤”笑了:“阿哥,你瞎說什麼呢。你大早上去哪裡了,也不說一聲。”責怪的語氣,卻有了小女孩的嬌嗔。
“我早上醒的早,見你們都還睡著,就沒給你們說,想著出去轉一圈就回來。誰承想病了這許久,走幾步路都喘,這才耽擱久了。是阿哥的錯,阿哥給你道歉,彆生氣。”江盼真誠道歉。
“才不會生阿哥的氣,”林萍萍努了努嘴,想起另一事:“阿哥,我有事跟你說,咱們去屋……”
“哎呀,盼哥兒你可回來了。早上給萍萍和安安急壞了,我說你就是去外麵走走,他們還不信,非得說你不管他們了才依。”趙桂芳濕著手,神色有些慌張,聽到江盼和林萍萍說話就趕忙追了出來。
江盼歉意道:“讓嬸子擔心了。”
說著就想跟林萍萍去房間,正好他也有話想問林萍萍。
誰知趙桂芳從背後推了下林萍萍:“萍萍幫你二嫂去盛飯,知道你惦記你哥哥,人這不是回來了嗎。有啥事不能吃了飯再說,年較小就是不穩重。”
江盼眉毛微挑,林萍萍投來求助的目光。
他給了個安撫的眼神:“去吧,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
……
林家早飯是粟米粥,說是粥其實更像稀飯。因沒有其他菜,大家都是各端了個碗或坐或蹲的單獨吃。
孫巧巧遞給江盼的一碗比較稠,上麵還飄著蛋花。
看了下,其他人碗裡沒有蛋花。他明白過來,這是孫巧巧特意給他的。他真心感謝:“多謝二嫂。”
他大病初愈,需要補充體力,加上隻有他有蛋花,於是他便沒有給其他人分。
自顧吃起來。
昨天的晚飯江盼吃的食不知味,到現在才好好品嘗。
黃米的口感有點糯有點糙,不如大米細膩順滑,吞下去有點噎嗓子;湯因為打了蛋花的原因,微腥;鹽很淡。
唉。
江盼心裡默默歎氣。
本以為已經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可這光吃的就一時無法接受。習慣了二十一世紀琳琅滿目的美食生活,一下子還真有點不適應。
路漫漫其修遠兮。
匆忙吃過早飯,男的坐著休息,女的繼續忙碌。
林萍萍洗碗,趙桂芳和孫巧巧準備家裡牲畜的吃食。林秀……還在睡覺,早飯也沒起來吃。
江盼四下走動消食,心裡將原主爹娘的家產盤算了一遍:
田產十五畝,畝產不到兩石。十畝旱田去年冬種植小麥,林大仁他們去世前剛收割脫粒。交完賦稅,約得十五石小麥;五畝水田種水稻,也是剛插完秧,得等到十月下旬收割,預計能收七八石。
陳米還有半缸(原來是一缸,這一個月來吃的差不多了),乾筍,乾木耳,乾香菇及各種野菜乾有兩三麻袋。
手推車一輛,農具若乾,置辦的較為齊全。
房屋兩間,一間是分家所得,一間是分家後蓋的。屋內家具若乾。
豬一頭,年底能殺,應有一百斤過點;雞三隻,其中一隻不下蛋了。
銀錢,原本有七八兩多,是林大仁兩口子這幾年攢的。結果被趙桂芳翻了去,料理後事,又給江盼看病抓藥,估計也沒啥剩餘。
……
盤算完,江盼緩緩吐出一口氣,情況還不是太糟。
感謝這是一個和平年代,總算沒讓他天糊開局。
這個朝代名為大啟朝,新帝繼位不久,結束了連年征戰。如今到處都休養生息,發展經濟。
為鼓勵農桑,朝廷減免賦稅,田賦僅為三十稅一,口賦成年人每年一百文,未成年免稅;戶賦二十文,成年人每年還有個徭役賦三百文。
除此之外就無其他苛捐雜稅了。
在這樣寬和的政策下,農民耕種積極,糧食豐裕,百姓安居樂業,頗有國泰民安之貌。
這個叫林家村的村子隸屬於順和府城安縣壩子鎮,位於城安縣南邊,距縣城十裡路。從地貌,氣候及農作物的種植情況來看,江盼判斷這裡應位於中原偏南的位置。
城安縣旱田多,水田少;主要種植小麥,水稻,玉米等主食作物。地勢平坦,土地肥沃,鮮有農民餓死的情況。
按理說林大仁兩口子並三稚子十五畝良田,雖不能大富,飽腹卻是不成問題的,怎地兄妹三人皆是一副饑不飽食,麵黃肌瘦的樣子?
想到這一個月的各種磋磨,以及過往種種,江盼再度歎息,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江盼心裡有了成算,便不著急了,就等林家眾人什麼安排。
很快,趙桂芳就找了過來,說有事跟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