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細雨,嫩枝抽芽,鳥雀呼晴,萬物晃著生機,料峭中又融著絲絲暖意。
乞扶氏和達奚氏的婚事就這樣定下,賀絡孤也默許,達奚氏生了一個兒子,對賀弈來說到底是有點威脅,兩家的關係也變得有點微妙,可是乞扶和達奚家得站在一邊才能更好地提防賀渾的勢力,所以這樁婚事看上去是三家樂見其成。
除了乞扶訶靈,他早就派人打探清楚了,這個達奚雙幼時生了一場怪病,留下滿麵的疤痕,確確實實是一個醜八怪,幾乎不以真麵目示人,曾有人好奇,故意摘下她的麵具,據說當時的人都嚇得不輕,一時間人言紛紛,自那以後達奚雙更加足不出戶,就連自己院裡的人都不怎麼見。
這個達奚雙是五房孤女,妾室所出,但是娘早死了,過繼給了達奚將軍,達奚將軍家裡女兒少,幾個女兒就剩下兩個沒有嫁了,至於為什麼選這個醜女,那就不得而知了,達奚將軍把這個過繼的女兒性情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乞扶家自然也不好說什麼,不過做個樣子,娶的是姓氏,又不是人,這些年來賀渾的手伸得越來越長,乞扶家沒有退路。乞扶將軍放了話,就算是個怪物也要娶回來養著。
乞扶訶靈聽見這話氣得夠嗆,躺在床上的時候不住地歎氣,身邊的小廝明白自己主子的煩心事,湊上前道:“主子,咱們去菱花樓玩玩不?”
“滾滾滾,不去。”
那小廝忙道:“那裡麵姑娘可想著您呢,不去看看麼?”
乞扶訶靈伸腳把他踹開,“爺煩著呢,沒心情。”
小廝被踹翻在地上,踢得不重,他滾了半圈又湊上去,“嗐,那達奚雙長得醜就醜了嘛,公子左右不過是娶回來養著,也不耽誤大爺娶彆人,您看那指揮使不也是好幾房妾室嘛。”
乞扶訶靈哼道:“你懂個屁,她娶回來就是正室夫人,我不跟她生出來個孩子就納妾那不是打達奚將軍的臉麼,指揮使座下的軍營裡半數都是達奚將軍的人,我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半數的兵,不給他們臉麵,我爹也得弄死我。”
“可那女人醜成那樣,爺跟她洞房不得惡心吐了。”
“他娘的,我不如直接投在賀渾的陣營裡去,再不成抹脖子給我個痛快得了。”
小廝忙道:“我的爺,頭昏了不成,您可是二公子的親堂哥,來日二公子掌權涼州,咱們府就是那個···叫啥來著,皇親國戚!”
乞扶訶靈一拍他腦袋,哼笑道:“蠢貨,還皇親國戚,你以為他要成皇帝啊?”
那小廝反駁,“這天下大亂,掌涼州權可不就是跟皇帝一樣嘛,京都連公主都嫁過來了,可見是要完蛋了。”
乞扶訶靈哈哈大笑,又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聽說那公主美得天仙一樣,也不知真假。”
“想來是真的吧,不然大公子怎麼會將人娶回來,大婚時候就能見到了。”
提起大婚乞扶訶靈又是一陣厭煩,小廝看著乞扶訶靈不情不願的神色,眼珠轉轉,心生一計,“公子,我有個主意可以讓您不用娶那醜八怪。”
小廝貼上前去說了幾句,乞扶訶靈登時眼睛一亮。
菱花閣八角玲瓏,流光溢彩,各色人彙聚於此,西域胡商和中原商人在這裡談著生意,鮮卑將士和漢人將士在這裡尋樂,沾染了中原習氣的富家公子也在這裡醉生夢死,還有那讀了聖賢書的學子在這裡聽曲作詞,空悲切,亂相思,多情人和無情人,臉上都掛著那看不透的笑。
酒杯放下,帷帽裡的女子沒想到這酒這麼烈,手握拳咳了兩聲,看著對麵,正色道:“我要一味香料。”
對麵的人顯然是個西域的商人,穿著十分樸素,和那些互市的商人不同,他看了一眼這個女子,雖然隔著帷帽麵容朦朧,但是卻能看出來貌美和富貴,用十分流利的中原話問道:“姑娘要什麼香料?要多少?”
李昭魚抿唇,“蘇合香料,你有多少儘可賣給我。”
那商人有些不解,這香料向來不是很緊俏,何以這位姑娘要買空,但是他也不多問,隻是道:“姑娘算是打聽對人了,這味香料隻我這邊有,一共三十斤,價錢是九十兩。姑娘若是想要更多咱們可以事前擬了契書來,下次我帶來給姑娘。”
三十斤遠遠不夠,李昭魚皺了眉,“下次是什麼時候?”
商人答道:“來往一次少說也要四個月左右,況且在下手裡的貨物還沒有完全賣出去,還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時日,或許還要去中原也不一定。”
李昭魚皺眉,“四個月不成,太晚了,我現在就要,你可還認識彆的商人有這味香料?”
那西域商人略有些為難之色,答道:“這香料以往買的人很少,除了我再沒有人有了。”
李昭魚想了想,起身,“若是隻有三十斤那我便不要了,聊勝於無,你若是能儘快弄來更多,彆說九十兩,九百兩我也是有的。”
商人急了,伸手拉住她,“姑娘彆急,彆急,再商量商量。”
李昭魚也施施然坐下了,眼睛看著他不作聲,隻見那人來回踱步,忽地拍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有一個人或許有。”
李昭魚眼睛一亮,“誰?”
那人又沉默下去,半晌道:“這事還需要從長計議,那人就在懷遠鎮,我願替您不辭辛苦地走一趟,您是個貴人,以後的生意希望能與你建立長期的途徑,一個月後您在這裡等我的消息。”
李昭魚聽見他這拐來拐去的中原話,笑了,“自然,多謝。”
商人也展開笑顏,“好說好說。”
李昭魚給了定金和信物,二人擬了契約,各自簽字畫押,生意談的十分痛快,李昭魚已經打探過了這人在涼州來往多年,為人可靠,她沒有不信的理由。
歌舞聲夾雜著叫好的聲音,紅綢飄揚亂人眼,夜色深了,李昭魚行禮告退,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眼睛一時盯著樓下跳舞的女孩們,腳下險些踩空,被人扶了一下,她忙收回手道謝,那人挑眉,眼睛透過帷帽前的朦朧麵紗打量她,語氣輕挑風流,“無事。”
李昭魚不敢多留,忙走了,卻沒看見身後的人一直在回首打量她,小廝從後麵跟上來的時候就看見乞扶訶靈這個失神的樣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的時候已經沒有人影了,不禁問道:“爺,怎地了?”
乞扶訶靈摸摸下巴,轉身,“沒事。”
崔引誅一身男子打扮,在後門的馬車上等了很久,夜裡略有些寒涼,她看見李昭魚便走上前去給她披了件披風,李昭魚喝了一點酒,賀渾去了軍營,她這幾日在府裡自在很多,也時不時地出門,長街上也很熱鬨,她這才發現,涼州也並非想象的那樣荒涼。
崔引誅駕車,李昭魚時不時就探出頭來,她酒意上頭,臉上泛著紅,和崔引誅閒聊,“我怎麼從前沒有見過你?”
崔引誅道:“奴婢之前在司禮局學規矩。”
“崔姑姑可不就是滿宮裡規矩最好的,你還用去司禮局學?”李昭魚笑著問,卻發現崔引誅握著韁繩的手攥得更緊,整個後背都緊繃著。
李昭魚自知這話問得有點問題,舔了舔嘴唇,撫著她後背,“引誅,母後是不是要你看著我?”
崔引誅答道:“是。”
李昭魚嘟囔道:“那你是母後的人,不是我的人。”
崔引誅神色有些不自然,“奴婢是皇後娘娘的人,也是公主的人。”
李昭魚哈哈笑著,“人豈能有二主,不過我也明白嘛,你肯定是向著母後的。”
她見崔引誅沒說話,便接著道:“不過嘛,我們現在同在涼州,還是得找眼下的活路,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要一條心,這才能活下去是不是?”
李昭魚把不好說的話就這麼明明白白地用十分幼稚的語氣說了出來,攤開來講,今日她帶崔引誅也有這個目的,上次的事情她覺得崔引誅和崔姑姑不是那麼像了,那點骨子裡的怕也沒有了,就算她的命是在皇後手裡,但是自己也不能完全不拉攏,萬一呢。
崔引誅應聲,“是,奴婢聽公主的。”
“哎,這就對了嘛。”李昭魚搭著她的肩膀,“引誅姐姐,我什麼都不瞞你,你也不要瞞我,我們這樣才能好好活下去,你有什麼心事不要藏在心裡,也要說出來,否則漂亮的臉上要長皺紋了。”
李昭魚說完這話,就看見崔引誅嘴唇輕輕地動了,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不過是一瞬,最終什麼也沒問,隻是點了點頭,李昭魚心裡覺得好笑,她分明是想問自己玉佩,可是最後還是忍住了,李昭魚猜想她或許是怕問了會讓自己麵上過不去,或許是會讓李昭魚心情不好,總之那緊閉上的嘴唇是隱下了很多情緒。
李昭魚拍拍她的肩膀,身子又不老實地往出探了探,崔引誅想要扶她,卻沒想到手上韁繩一偏,馬車也跟著偏了方向,李昭魚忙大喊道:“小心!”
崔引誅忙將馬車扶正,可前麵路邊的一個行人卻在退讓時跌倒在路邊,摔到了一個攤販旁,攤販的老板高聲斥罵了幾句,崔引誅撂下一些錢那老板才不言語了。
李昭魚酒全醒了,連忙將人扶起來,那是個纖瘦的女孩,卻不病弱,身上有些臟兮兮的,一直往後躲,有些看不清她的臉。
李昭魚忙問道:“你沒事吧?用不用去看郎中?”
那人擺擺手,卻沒有出聲說話,身子一直想要往後退,李昭魚拿過錢袋給了她,那女孩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搖頭示意不用,又自己拍了拍自己身上,那意思是沒有受傷,李昭魚還是拉著她,拿出一把碎銀子給她,那女孩眼睛看著李昭魚,想了想捏了一塊很小的碎銀子收下了。
李昭魚一怔,看著她閃躲著的臉,最後將自己的帷帽摘了下來給她戴上,那女孩也不會行禮,隻是福了福身便走了。
李昭魚望著她的背影,遠處的燈火映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地,她垂首,崔引誅扶她上了馬車。
遠處的閣樓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一直盯著下麵,身後的樓爭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順著他的目光望下去,隻看見了下麵馬車上一個白色的衣角,很快就縮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