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還在變著花樣做湯,李昭魚隻好每日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去鶴鳴院,她的玉佩沉到了湖底,她卻隻字不提,麵上隻對賀渾出麵維護一事滿是感激,好話說了好幾遭,直到賀渾喝完最後一口湯,抬眼看她時出現了“可以了,夠了。”的神情後,她才適時地掩口不提了。
新年轉眼而逝,賀渾巡軍營,不在府內,涼州送來的一應賀禮李昭魚也不插手,那是曲景的事情,李昭魚頂著個葉護夫人的名頭,卻不敢僭越,李昭魚謹小慎微,就連涼州衝著她公主身份送過來的私禮她經手了之後都會告訴賀渾,順便還能瞧見一點賀渾的態度,這些人裡麵大多數是賀渾這邊的漢人將領和官僚,她也都厚禮相贈,來往有度,小心結交。
不過關於古蘭經的消息,還是沒有打探到多少,李昭魚靠在搖椅上,來回地晃著,還在思量著,當日沈克說另外半本古蘭經殘卷在涼州,可是到底在誰的手裡卻不知,怎麼能找到呢,問賀渾?李昭魚搖搖頭。
李昭魚感覺自己就像是浮萍一樣,飄來飄去,她想著,毫無頭緒,隻是昏昏欲睡。
身上被輕輕蓋上了羊毛毯子,李昭魚睜眼看見了文竹,她還記著今天是元宵節,拍了拍文竹的手,問道:“鶴鳴院亮燈了嗎?”
文竹點頭,“大公子回來了。”
李昭魚嗯了一聲,長長吐出一口氣,“我去看看。”
文竹給她拿了厚厚的大氅,李昭魚每次去鶴鳴院都隻能自己進去,所以每次出門也不帶人了,她自己出去,吱嘎吱嘎的雪聲聽的人有些愉悅,不過片刻就到了垂花門。
庭下掌著燈,風卷起地上薄薄的雪,有些孤零零的味道。
李昭魚小心翼翼,正屋是暗的,她便朝著後麵的閣樓走去,那窗下有昏黃的燭火,李昭魚走到簷下剛要進去的時候聽見了交談的聲音,她鬼使神差地停了腳步
“隻憑這半本殘卷貧僧也不能解其經意,慚愧慚愧。”
李昭魚不禁睜大了眼睛,什麼殘卷?
賀渾的聲音隨之響起,“若是有另外半本古蘭經大師有幾分把握可以解開其中奧秘?”
李昭魚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老僧的聲音遲遲沒有響起,過了好一會才道:“不過是傳說,貧僧以為賀施主是個通透之人。”
賀渾沉聲道:“我不信傳說,可世人信,自然是要順勢而為。”
老僧道:“佛子轉世不過空談,施主想要以此起聲望然後造殺孽?貧僧不能相助。”
李昭魚渾身僵硬。
燭火在窗麵上晃出一片剪影,他沉吟片刻,“萬罪加身,在我一人,我不做也會有彆人,你不做也會有彆人。”
“阿彌陀佛。”
李昭魚心沉下去,原來這古蘭經就在賀渾手裡,原來在他手裡!
“誰?”
李昭魚看見那窗內的影猛地轉頭,嚇得連連後退,她下意識地就要跑,卻被轉瞬間衝出來的人影從後麵掐住了脖頸,砰地一聲,李昭魚被甩在牆上,她腦袋像是要裂開了一樣,痛的淚滑過眼角,勉強睜開眼看見那人的眼神時冷汗直流。
“公主?”
文竹撿起地上掉落的毛毯,被李昭魚睜開眼的神情嚇到,不禁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了?”
屋內的炭火還在燃著,映著李昭魚有些微微泛紅的小臉,她捏了捏眉心,手裡攥著的玉蟬溫熱,她拿起一旁的茶灌了半碗,而後才平緩下來。
文竹道:“大公子回來了,今兒是元宵節,公主去瞧瞧嗎?”
這些日子李昭魚常去鶴鳴院,沒道理今日反而不去,也不合禮數。
“他···在哪兒?”
李昭魚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微微發抖。
“曲管事來報,大公子在祠堂呢。”
“祠堂?”
李昭魚回過神來,想起來剛剛那個夢,閉了閉眼睛,“我···”
她很想說自己不去了,可是古蘭經如果真的在賀渾那裡,她抓緊機會接近他才是正事。
“我去看看吧。”李昭魚歎道。
文竹哎一聲,忙將大氅拿出來,李昭魚看著那個大氅皺眉,“不用!”
“不用···我不冷。”
文竹略有些疑惑,隻好給她換了厚厚的外衣。
祠堂中間的觀音塔被寒風拂過銅鈴,發出清曠的聲響,長明燈幽幽地亮著光,李昭魚站在外麵,她看見了賀渾。
他跪在那裡,背影透著說不出的孤寂,就好像他始終守在這裡,守了很久很久,可那上麵的牌位都是永遠回不來的人。
李昭魚進來的時候賀渾沒有回頭,她抬腳,聽見一句,“出去。”
李昭魚還是邁了進去,神情莊肅,燃了香行禮跪拜。
“我涼州張氏受不起你李氏皇族的禮。”
李昭魚咬牙,“受得起。”
賀渾冷冷道:“出去。”
李昭魚跪在了他身旁。
賀渾眼神虛虛地望著上麵的牌位,語氣諷刺地問她:“玉佩都丟了,還記得自己是公主嗎?”
李昭魚心沉下去,就像是那塊玉佩一樣,這語氣刺得她渾身寒冷。
李昭魚囁嚅道:“我是誰不在於一塊玉佩。”
害怕,但還是要頂嘴。
李昭魚說完這句話便天旋地轉,賀渾掐著她脖子將她摁在地上,李昭魚臉色漲紅,手扯著賀渾的手腕,卻無法撼動分毫,她看見賀渾眼神,猶如茫茫雪原中的頭狼,泛著凶狠的殺意。
李昭魚拚命地搖頭,眼尾滾過淚珠,窒息的恐懼爬過全身。
“賀···賀渾···”
可怕的窒息慢慢鬆開,李昭魚滾到一邊蜷縮著,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咳了很久,賀渾攥拳,背對著李昭魚頹然跪坐,聽見了後麵細細密密的哭聲,一開始的時候還忍著聲音,最後忍不住了就開始越來越大聲。
賀渾止住了怒氣,他每年都來到這裡,這麼多年恨也好,怨也好,都習慣了,可是偏偏這人要撞上來,就像是非要提醒他,自己是孑然一身,是孤家寡人,賀絡孤蠶食了張氏,賀渾對他來說是一頭狼崽子,處處提防還不夠,甚至起殺意,沒有一點父子情分,賀渾也壓根不需要這個。
可張氏的族人也寥寥無幾了,他的舅舅和外祖戰死,母親鬱鬱寡歡,含恨而終,涼州拱手讓人,他這個留著漢人和鮮卑血液的人,恨朝廷漢族,也恨鮮卑部落。
偏偏他身上流著的就是鮮卑和漢人的血。
賀渾的眼神清醒了幾分,在她哭聲稍微平息了一點之後又重複了一遍,“出去。”
賀渾以為她會落荒而逃,可是他卻聽見脆生生地一句,“不出去。”
賀渾偏頭,看見她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鼻尖通紅,瑟縮著,滿臉的淚,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眨眼時往下簌簌地掉。
還真會哭。
賀渾手指微微動了動,李昭魚抬頭看他,直視著,兩個人一時都沒說話,李昭魚挪到他旁邊,聲音低低的,“大晉愧對涼州張氏,中原蕭條,白骨塗地,涼州安定仰賴張氏滿門忠骨,卻未得善終,我身負皇室血脈,願替大晉填此怨,報此恩”
她去扯賀渾的手,哪怕這個人剛剛想要殺她,她也無路可退。
“報在你一人之身。”
“我不做大晉的公主,我做你的身邊人。”
身後的塔鈴響了一聲。
賀渾沉沉地看她,眼神變得濃墨一樣。
李昭魚怕,卻沒有躲,滿臉的淚痕,眨眨眼睛,問他:“好不好?”
賀渾沒有說話,一隻手按著她後頸,李昭魚兩眼一黑,一個帕子呼嚕在她臉上,睜眼時帕子扔在懷裡,李昭魚看見正是自己那一個‘信物’,心裡不由得一驚,有些心虛。
李昭魚被他掐的太重,雖然他沒多久就鬆了手,但脖頸上還是留下了紅痕,呼吸時嗓子有點痛,咳了兩下,又不敢太大聲,捂著嘴。
賀渾忽地開口了,“李昭魚,你往後最好不要再耍什麼花樣。”
李昭魚一怔,捏緊帕子,忙應聲:“嗯嗯嗯,我哪敢呢。”
她說完這話似乎聽見賀渾冷哼了一聲,不由得心驚,賀渾這個人看著風平浪靜,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沒有殺她不代表真的沒有殺心,護著她也不代表不把她當做仇人,恩情在他眼裡不過是一時的交易,就像是自己替他擋了箭,他就把自己帶來涼州,可是之後怎麼活下去,她還要有彆的價值。
對他來說隻有恨意才是刻骨銘心記得的東西,李昭魚心下一片悲涼,隻覺得自己的路好像格外艱難,不管是在京都還是在涼州。
李昭魚抬眼時已經收了心緒,帶著笑意轉開話題道:“今天是元宵節,我們吃湯圓不?”
賀渾站了起來,“走吧。”
李昭魚起身時腿有些軟,借著賀渾的手把自己撐起來,兩個人離得很近,李昭魚發上撲來的一點點幽香,賀渾想要拉開距離,可是李昭魚就像是沒長骨頭似的,跌在他懷裡,賀渾不無理由懷疑她是故意的,這人說話時真誠靈巧,勾引人時卻生疏蠢笨。
兩人一起回到了鶴鳴院,李昭魚沒有注意到那些近衛詫異的目光。
等到二人進了屋的時候才有人開口,“葉護怎麼回來了?往年不是在祠堂待一夜的麼?”
“你瞎啊,那不是跟夫人一起回來的嘛,娶了媳婦怎麼能一樣。”
“看不出來,咱們葉護也是個會疼人的,這要是在祠堂待一夜夫人定是要生病的。”
“嘖嘖嘖。”
沒多久,湯圓就送了過來,李昭魚嘗了一口,愣住了,看著賀渾眨巴眨巴眼睛,賀渾察覺到她目光,看著她。
李昭魚遲疑半晌,看了看湯圓,又看了看賀渾,她舔舔嘴唇,皺眉問道:“怎麼是鹹的?”
表情茫然又呆滯,還帶著一點疑惑。
那湯圓是用了醃製的鵝肉和香菇餡子填的,軟糯鮮香,不是不好吃,隻是李昭魚有些愣了,又問了一遍,“你們家的湯圓是鹹的?”
賀渾道:“你若是想要吃甜的那就叫人做。”
李昭魚搖搖頭,“不了不了,入鄉隨俗嘛,我哪有那麼嬌氣,你喜歡吃鹹的那我也喜歡吃。”
賀渾頭疼,“住嘴,吃。”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