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不是故意的(1 / 1)

李昭魚遠遠看著達奚府的獸紋府門,整個府邸占了大半條街,紅綢飄揚,綠柳環繞,來往車馬不絕,門庭若市,熱鬨非凡,涼州的文臣武將,鮮卑漢人俱到,誰也不能不給這個麵子,涼州的婚嫁習俗不同,有頭臉的人家大婚要三日,在女家擺酒一日,儘請親友,再由男方迎親,親友相送到男家,歡飲兩日。

鷹隼衝開層雲,從上空俯視,街道車馬環繞,一時間人聲鼎沸。

李昭魚放下車簾,不禁感歎這熱鬨場麵,轉頭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那人又帶了綠鬆石的耳墜子,半束發,墨綠色圓領袍子襯得他格外眉眼舒朗,腰間蹀躞帶上掛著短刃和令牌,他閉眸,抱臂倚靠,鹿皮靴子收緊的長腿險些要伸出馬車外了,許是馬車有些小,李昭魚覺得悶,她咽了咽口水,正打算收回目光的時候聽見一句。

“看什麼?”

李昭魚猝不及防就對上了他半睜開的眼睛,被風卷起的車簾滲進來幾縷陽光,把他的眸子映的有幾分柔和,李昭魚抿唇,搖頭不語,賀渾也不再問。

前麵的馬車喧鬨不止,都卡在了轉彎處,路不算寬闊,後麵的馬車似乎是想要繞開,車夫卻沒有控製好距離,一下子就撞到了旁邊,頓時馬聲嘶鳴。

李昭魚正坐在左邊,被顛撞地靠了過去,本來的那一點距離變成了緊貼著,李昭魚手抓著他肩膀,外麵人還在高聲喊著對不住,似乎也沒有注意到這馬車前麵掛著的牌子。

李昭魚抬眼時有些尷尬,小聲道:“這次真不是故意的。”

賀渾嗤笑了一下,垂眸看她,李昭魚被他那一點若有似無得笑意弄得愣住了,想要鬆開手,可是馬車還在左右晃著,她挨得更近了,頭腦轟的一下發熱,在賀渾想要把她扔出去之前努力抗拒那股向右倚靠的力量,但有心無力,變成了來回不安的擺動,正為難著,一隻手環住了她的腰身把她固定住。

李昭魚睜大了眼睛,隻覺得腰上被挨著的地方很燙,那隻手的力量似乎可以隨時捏斷自己的腰。

鑼鼓喧鬨的聲響掩蓋住了心跳聲,李昭魚這時候反倒不好意思了,絞儘腦汁想要說點什麼,可就跟啞巴了似的,朝他傻笑了一下,賀渾轉頭,沒理她。

“······”

馬車停穩,離達奚府門還有半條街,賀渾掀開簾子,下了馬車,李昭魚一愣,“哎?”

霎時間,周遭好像都寂靜了一般,街上的人紛紛下馬行禮,或是鮮卑禮節,或是漢人禮節,旁邊那個撞到賀渾馬車的人傻了眼,又沒敢上前,剛剛還擁擠的街道隻片刻便分開了一條道路。

賀渾敲敲馬車,李昭魚探頭,“?”

她看了看,明白了賀渾的意思,下了馬車,賀渾在前麵走,她快步跟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臉上,打量,指點,議論,毫不避諱,她雖說在京都也是個公主,可是也從沒人這樣注視過,麵上撐著,心裡已經打鼓了,等自己回過神來時候手已經拉著賀渾的衣袖了,她始終盯著賀渾垂下的那隻手。

一點一點挪近。

最後勾住了那隻手,賀渾那波瀾不驚的臉上沒有一點異樣,手並不回握住她,隻是任由她拉著,李昭魚輕輕鬆了一口氣。

進了達奚府,層層的人閃開主路,入目是中間的一座酒山,眾人圍繞在側飲酒作樂,達奚老將軍在正堂待客,堂中都是些涼州有頭有臉的人物,賀渾走上前見禮,麵上都是互相敬重著,三開間的正堂寬闊通透,左右的人或坐或站,眾人目光投過來時不是看賀渾,更多的是看李昭魚,這位傳說中的四公主。

李昭魚任他們打量,看上去波瀾不驚,攥著賀渾的手卻不自覺地在用力,賀渾帶著她到後麵入席,正要穿過正堂,後麵閃進來一個倩影,未見其麵先聞其聲。

“呦,這就是賀大哥哥娶回來的公主啊?”

那人說話時先向下看了一眼李昭魚攥著賀渾的手,而後才看向二人,這女子長相秀麗,眼角眉梢都帶著幾分張揚,衣著華麗鮮豔。

李昭魚心裡已經猜到這人是誰了,還沒等問,這人就道:“我是達奚憐,見過公主殿下。”

達奚憐,是達奚老將軍的嫡親女兒,達奚雙的妹妹,按理說該是這個達奚憐嫁給乞扶訶靈才正合適,也沒有什麼爭議,卻不知為何偏偏是達奚雙,李昭魚這樣想著,微微朝著她笑了笑。

達奚憐拉著李昭魚,狀似親昵,李昭魚被她扯得鬆開了賀渾的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捏著帕子的時候看了眼賀渾,達奚憐打趣道:“公主總是跟著賀渾哥哥該惹人笑了,不若我帶公主入席吧,那邊都是女眷,公主初來涼州,也該和我們親近親近,以後還有的走動呢。”

李昭魚順著她指著的方向看到了那邊的鶯歌煙柳,錦衣華服眼花繚亂,笑聲亂顫著,她看了眼賀渾,還沒等他點頭呢,達奚憐已經將她半推著走了。

賀渾這邊被引著入座,樓緩早就看見了他身影,迎過來的時候向後探頭望了望,疑惑道:“你家公主呢?”

賀渾看了眼他,道:“被達奚憐帶去女眷那邊了。”

樓緩失聲,“達奚憐?”

他哽住,“那達奚憐對你有意你不知道麼,又是個跋扈性子,公主不得被她欺負了啊?”

賀渾扒拉開他亂晃的腦袋,越過他直朝著那邊的酒席上座。

樓緩還跟在後麵喋喋不休,“不是我說,這裡可是達奚憐的地盤,你好歹照看著點啊。”

賀渾沒有理他,樓緩歎息,知道這人向來是不願意管這些小事的,他壓根不在意自己什麼麵子,鬨不出人命的事情都是小事,可是彆人也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在旁人眼裡看來這就不上心,不在意,樓緩看得出來,這人不是完全不在意那公主,否則那日在淮波湖他根本不會出麵。

他召來身邊近衛,叫他跟樓家那邊的女眷打個招呼,照看著點,那個達奚憐被達奚老將軍寵慣了的,滿涼州找不出更跋扈的了,麵上能裝著爽朗豁達的樣子,一轉頭就能弄死你。

這邊女眷的席上也一座酒山,半尺高,酒山盛滿了酒,底下是一個漆木酒盆,周圍是矮峰環繞,主峰和酒盆下是一隻大龜,腹部有一個機關,酒池中鐵製蓮葉上放置酒具自動吐酒,裝滿為止。比之正堂那邊的要小許多,兩側長亭寬廣,酒聲潺潺,頗有些曲水流觴之意。

李昭魚過來時女眷們朝她望過來,達奚夫人也在其中,她猜錯了賀渾的心思,臉上“被打了一巴掌“”,這事又暗暗得罪了李昭魚,雖然李昭魚並不覺得是得罪,她笑得真誠又溫和,達奚夫人胸腔中冷哼一聲,相視一笑又彆開目光。

入座時她被達奚憐引薦著見了幾個人,那些女眷多是鮮卑人,麵上笑著,卻帶著防備和疏遠,笑意下似乎帶著一點看熱鬨的意思。

達奚憐坐在她旁邊麵帶笑意打量李昭魚,雖然她今日已經接受了太多打量,但是達奚憐的目光讓她格外坐立不安,她手捏上腰間的玉蟬,而後緩緩收了臉上的笑意。

眼前人身後的背景變成了關著的鶴鳴院門,李昭魚看見自己跌坐著,臉上神情痛苦蒼白,手被踩在地上,掌心按在地上的石子上,見了血,指尖鑽心地疼。

頭頂上的人惡狠狠地語氣傳來,“你以為就憑你就能抵消了他張氏滿門慘死的恨意嗎?賀渾哥哥厭惡你!你還要往前湊,真是不自量力,我告訴你,你最好不要再出現在他麵前。”

李昭魚哀求,“讓我見他一麵,讓我見他!”

“你還敢見他!你和外人勾結,還有臉出現在他麵前?”

李昭魚心中的委屈幾乎要溢出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站在她麵前的人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不是你,可是賀渾哥哥不願意相信你你又能怎麼樣?”

李昭魚聽著那得意的口氣不覺渾身一顫,立刻反應過來,“是你,是你誣陷,是你讓人偷了我的字,是你讓人寫的書信!”

達奚憐直起腰,朗聲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呀,賀二公子都已經承認了你還狡辯什麼?不過我們涼州也沒那麼多規矩,把你送去給他也沒什麼,我們鮮卑沒有你們漢人那麼多酸腐的規矩。”

李昭魚怒意滔天,“你!”

“怎麼了?”

達奚憐看她出神,皺眉問了句,李昭魚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來印子,眼尾有些紅,從幾乎窒息的絕望和憤怒中回過神來,輕聲回答:“沒事,風迷眼睛了。”

達奚憐皺眉,不知為何覺得眼前這人眼神有了一點微弱變化,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方才初見時候的溫和一點一點收束,變成拘謹和防備,那樣細微的眼神變化,達奚憐卻敏銳地感受到了。

達奚憐伸手從蓮葉上拿了一杯酒,“玩個什麼罷,光說話也沒意思。”

她話是朝著眾人說的,但是眼睛卻在直直地看著李昭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