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1 / 1)

李昭魚的眼珠動了,她垂眸,下半張臉輕輕抬起,靠近時看見了賀渾眼中一瞬間的驚詫。

溫熱的唇貼上去,李昭魚腦子如同四起的煙塵,迷離又狂亂。

賀渾身上有一股沉木香,她想。

火炭畢剝地響了一下。

李昭魚不知道貼上去之後要乾什麼,就又退了回來,她抿唇,低下頭的時候隻覺得自己腦袋都在冒著熱氣。

賀渾在她頭上很近,愣了片刻,而後似乎是從胸腔中冷哼了一聲,李昭魚聽到他開口:“李昭魚,你真的很會找死。”

她聽見這話便知道會錯意了,一時驚慌失措,整個人都手忙腳亂了。

李昭魚霍地起身,“不···不···你彆殺我。”

賀渾挑眉,“我究竟什麼時候要殺你了?”

李昭魚語無倫次,也不敢和他辯駁,食盒也不要了,“我···我先走了。”

賀渾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沉思片刻,而後把她剩的那半碗湯拿了過來。

李昭魚晚上的時候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時想起皇後的命令,一時又想起賀渾那句“你有什麼可以在涼州活下去?”,她抿唇的時候想起來那個若有似無的吻,很輕,輕的像是不經意的觸碰,可是隨後賀渾眼中的不屑神情在腦中揮之不去,李昭魚閉著眼睛都是那張臉,昏昏沉沉入夢,卻模糊地看見了皇宮的景象。

李原穿著冕服朝她走過來,李昭魚給他行禮,“太子殿下。”

李原握著她的手,語氣難得有了一點輕快,“昭魚,孤是太子了。”

李昭魚偏了偏頭,稚嫩的臉上映著對方眸中壓抑的喜色,於是她也笑著,“你是皇後娘娘的兒子,自然是大晉的太子。”

提到皇後,李原的神色變了變,他的手攏著李昭魚的腦袋,最後將自己身上的玉佩扯了下來,放到李昭魚手裡,李昭魚皺眉,不曉其意,李原看著她的眼睛,“這是孤冊封禮戴的玉佩,留給你。”

李昭魚不明白,“這玉佩儲君才能佩戴的,是你太子身份的象征,更是在冊封大禮時隨你一起祭拜天地和宗廟,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可以給我。”

“昭魚······”李原的眼神變得很深,輕輕地喚他的名字,“沒有這個玉佩孤也知道孤是太子,可是孤卻怕你忘了···忘了自己是大晉的公主。”

“你是大晉的公主。”

李原看著她手臂上的傷痕,和那暗淡的眸光,情緒萬千地重複著。

“我沒有忘,太子哥哥。”

外麵飄著柳絮,李昭魚眨眨眼睛,輕輕地回應他。

“公主?該起身了。”

李昭魚哈欠連天,被文竹拉起來洗漱,銅鏡裡麵的李昭魚長發黑亮,散著幽淡的桂花香,未施粉黛卻仍有三分麗色,此刻睡眼惺忪,眨眼時仿佛山巔落下雪,平添幾分清冷,可若是她笑起來,就會露出一點點尖牙,打碎那點清冷,俏皮可愛。

文竹給她簡單梳了頭發,素心拿著大大小小的首飾盒子便上妝,李昭魚皺皺眉,她平時在宮裡的時候幾乎也不做什麼妝麵,首飾都是最素淨的,她堂堂公主,雖然也有封邑,可杯水車薪,下麵的人層層盤剝,她也沒有心腹在封地,到她手裡麵的錢已經不多了,少不得要節儉些。

素心看出來她的意思,哄道:“公主如今是葉護夫人,不能失了體麵。”

素心一麵給她描眉,一麵道:“況且女為悅己者容,大公子這幾日都在府,公主也該好好打扮啊。”

李昭魚垂眸,任素心在自己臉上捯飭,不多時外麵忽傳人來報,蘭華姑娘差人來請安,李昭魚被‘禁錮’在椅子上,頗有點動彈不得,素心道:“請什麼安,把自己當成姨娘了,沒聽說誰家府上奴婢還要請安的?”

許素心她娘在府上得寵,她也被許太守寵著,雖然在李昭魚麵前恭敬,但很是心直口快,更是有點嫉惡如仇,嘴上說著人在屋簷下,可沒有收斂,比李昭魚這公主脾氣還要大,李昭魚知道她心裡是為了自己好,於是拍拍她的手,朝底下人道:“跟蘭華姑娘說我規矩少,不必請安了,另外庫房裡有一個漆木盒子,是前些日子收拾出來的,裡麵的首飾你拿去給蘭華姑娘,就說是我的見麵禮。”

蟬衣應聲稱是,便退下了。

許素心撇撇嘴,給李昭魚仔仔細細畫上胭脂。

殊不知她嗓門大,外麵站著的蘭華和身邊的侍女都聽見了,蘭華嘴角一僵,但麵上如常,對著那出來的蟬衣行禮,又讓身旁的芳舒隨著蟬衣去取東西。

那邸閣分兩層,蟬衣開了庫房,前些日子整理的時候她也在,大約知道公主說的首飾盒子是哪一個,她正在架子上找著,芳舒一雙眼睛四處打量著,看她朝著裡麵走去,自顧地拿起一個紫檀木盒子,“你既然找不到那就把這個送我們蘭華姑娘好了。”

蟬衣轉頭時皺眉,“公主賞賜什麼便是什麼,豈有你自己私拿的道理?”

芳舒卻故意找不痛快一般,“哼,堂堂公主,還舍不得這麼一個勞什子嗎?在府裡的時候達奚夫人也賞了我們很多東西,沒想到公主這麼小氣。”

那蟬衣氣極,但畢竟是宮裡麵出來,忍著怒氣,“你且放下,待我找到登記在冊後便拿給你。”

芳舒撇撇嘴,看見她轉身到架子裡時,拿起盒子便走了。

回去路上芳舒看著蘭華,忍不住說嘴,“這個公主也太仗勢欺人了,蘭華姑娘和大公子的情分豈是旁人比得了的,不過是占著個正室的名分,公主又怎地,這是咱們涼州,大公子不會在意她的身份,姑娘彆生氣。”

蘭華溫和笑笑,十分大方似的,不置一詞,“大公子的藥膳要好了,我們回去看看吧。”

芳舒手裡還端著那首飾盒子,不滿道:“什麼勞什子打發人,還公主呢,這樣無禮。”

說著就打開了,臉上的神情卻變了,蘭華也微微偏頭看了一眼,在看見那玉佩時候實實在在震驚片刻,她們也不是沒見過玉,可是這樣質地和紋理的就算是不識貨也能看出貴重,更讓人心驚的是那上麵的盤龍雕刻,如真龍一般栩栩如生。

芳舒沒來由地有些心虛,把盒子合上,二人一時相顧無言。

這邊蟬衣卻氣喘籲籲地捏著鑰匙回來,李昭魚已經梳洗好了,她看著李昭魚,有些為難的神色,而後將事情簡略一說,許素心登時便怒氣上頭,朝著外麵走去,把進來的文竹都快撞翻了。

芳舒陪著蘭華臨近淮波湖,卻被後麵的聲音喊住,“站住!”

許素心這一嗓子,連在小路上掃灑的人都側目了,鶴鳴院屋簷上站著的近衛遠遠便看見了,朝著底下打了個手勢。

“給我站住!”

芳舒和蘭華轉身時候看見許素心,知道她是公主身邊的人,便笑著行禮,“素心姑娘。”

許素心怒道:“沒規矩的東西!竟敢私拿公主邸閣裡的東西,還要不要臉?”

芳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看著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了,回嘴道:“公主說了要賞賜我們蘭華姑娘東西,何來私拿,若是給不起想要回去便直說,出爾反爾簡直可笑!”

許素心氣極了,“你!”

她話還沒說完,芳舒就嚷嚷道:“你們家公主忒小氣了吧,賞了人的東西再要回去?還要倒打一耙?我們從賀府出來的,我們姑娘與大公子交情匪淺這是府上人人皆知的事情,你們公主就算是嫉妒也不能這麼誣賴人吧?”

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蘭華自始至終都在後麵無所適從的樣子,外人看著倒真像是被欺負了,許素心看著周圍這些人的神色,喝道:“你胡說什麼!我撕爛你的嘴!”

李昭魚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廝打在一處了,她連忙跑過來,呼吸間冒著熱氣,曲景先她一步,走上前將人分開。

樓緩站在淮波湖邊巨石後麵,眼睛盯著李昭魚,拍了拍賀渾的肩膀,“謔,豔福不淺嘛。”

賀渾眼神淡淡地。

這邊許素心被曲景攔下,自知動手理虧,便偃旗息鼓,但仍然是一副氣極了的樣子,胸腔起伏不平,眼睛紅著看李昭魚,她一時沒忍住脾氣,知道自己給李昭魚闖禍了,這事情長了嘴也說不清。

李昭魚的身份就是她的罪,她們不在乎真相,不管芳舒拿走了什麼東西,在葉護府這些奴仆眼中,都是李昭魚可以隨意賞的,若是要了回去那就是故意羞辱,她們反而成了仗勢欺人的一方。

李昭魚站在許素心麵前,看著蘭華身上已經掛上的玉佩,眼神暗了下去。

蘭華雖然有些不舍得這樣的寶貝,但是立刻將玉佩解下,跪下,淚水漣漣,“公主,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知道自己不配伺候大公子,這賞賜公主拿回去吧。”

那玉佩拿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探頭,連連驚呼,似乎是在感歎怪不得不願意送人了,換了誰也舍不得這樣的寶貝。

樓緩嘖一聲,聲音裡似乎帶了一點驚歎,“這玉佩···”

李昭魚耳邊嗡鳴,似乎都是指指點點的聲音,也不知是此刻的,還是過去的,總之儘是嘈雜之聲。

“這四公主天煞孤星的命數,實在是不詳啊。”

“不祥之人,沈家怕不是她連累的。”

“她母妃是個瘋子,她也是。”

“小小年紀長成狐媚子樣,她也配養在皇後娘娘宮裡?”

李昭魚沉沉地呼吸,她拿起那塊玉佩,手指摩梭了兩下,看了一眼芳舒,芳舒似乎被那一眼看得垂下了脊骨,後背出了一點冷汗,低頭不語。

李昭魚將蘭華扶起來,而後笑了笑,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揚手。

那塊玉佩在空中被拋出了一個弧線,湖麵泛起了漣漪,咚一聲,就沒了蹤影,漣漪很快消散,湖麵重歸死寂。

蘭華掩口驚呼,腳尖幾乎隨著那玉佩的方向移過去。

樓緩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拍拍賀渾巋然不動的身軀。

“蘭華姑娘誤會了,不是什麼好東西。”李昭魚笑笑,那笑意又很快冷下去,“但就算不是什麼好東西,也不能錯拿了,否則就說不清了,素心她心直口快,蘭華姑娘莫怪。”

蘭華漲紅了臉,“是···謹記公主教誨。”

李昭魚道:“本公主不敢教誨大公子的人,蘭華姑娘自便。”

李昭魚說完話便要轉身離開,卻看見蘭話和芳舒都變了神色,不隻是她們,周圍的人呼啦啦跪了一片。

李昭魚莫名其妙,轉身時看見一張臉,也軟了腿,暗罵自己不該逞一時嘴快。

她勉強笑笑,“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