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素心有些無奈道:“公主,這都兩個多月了,您和大公子自從上次回來之後就沒見過了,現在就連那個蘭華都能見到大公子,這樣下去咱們院都要被整個葉護府看不上了。”
“這麼久了麼?”李昭魚喃喃地應聲,隻覺得上次的事情好像昨天一樣,她看見賀渾就控製不住害怕,還要裝出一副喜歡他的樣子,有些為難地抬起頭看著許素心,“可是又沒什麼事情,總不能就這麼過去找他吧。”
許素心暗暗歎氣,她知道李昭魚是公主,可她們在涼州的地盤,不依靠著賀大公子又怎麼活呢?
她歎了一口氣,坐在案前的木階上,仰頭看著李昭魚語重心長道:“好公主,您是千尊之體,可是我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後宅裡也都是要對家主恭敬順從,我母親她···本來是個受牽連的囚犯,原本的丈夫犯了事情,我父親看她容貌端正,就留下了,她本來也是剛烈的性子,為人樸實,不好與人爭,可是有時候,東西隻有那麼多,你不與人爭就會有人來搶了你的東西,你越是不想爭,就越會彆人欺負,我母親後來險些活不下去了,才開始變得溫柔似水,小心討好,誰也不喜歡討好彆人,可是也總要活下去呀。”
“這兩個月,葉護府的奴仆們一開始還恭敬順從,但是她們發現大公子不見您,不與您親近,就會猜測是不是大公子厭惡您,她們就算不刻意為難也會逐漸能避則避,這樣下去早晚我們在涼州會寸步難行的。”
李昭魚是個聽勸的人,尤其是看見素心為著自己眼中那份真心實意的擔憂便更加說不出什麼退縮的借口,按著她的手,“你放心,我會護好你們的。”
“那奴婢去燉一盅鴿子湯?您給大公子送去?”
“好。”她把書合上,抿了抿唇,“聽你的,素心。”
許素心出去時和崔引誅擦身而後,二人見禮,李昭魚看見崔引誅的時候更是一哆嗦,這張臉實在是有點像崔姑姑,她猜想崔姑姑年輕時候或許就是長這個樣子,不苟言笑,她的手心都有點出汗。
崔引誅行禮,遞上一封信,“公主,暗樁來信。”
朝廷在涼州有暗樁不是什麼稀罕事,李昭魚伸手拿過來,上麵隻有一行字,匆匆讀過便知是皇後的口吻。
“探聽古蘭經殘卷下落,推恩。”
李昭魚皺眉,第一件事她早就料到,可是第二件事,推恩······
皇後的意思這是要讓涼州各方勢力均衡對抗,分化開來,父子兄弟相殘,對於大晉來說將會是絕佳的機會,可是賀絡孤的兒子中如今能和賀渾抗衡的人,隻有賀羿,如果要聽皇後的,也就是說她要接近賀羿,幫助他來對付賀渾?
李昭魚打了個寒顫,皇後要她在賀渾眼皮子底下耍手段,這怕不是要她去送死,或許這就是皇後的目的,她絕不會讓李昭魚安安穩穩地就攀上了賀渾這艘船,她要利用李昭魚,也要敲打她,若有一日涼州和京都打擂台,她將會是那個中間的幡子,風吹過來,吹過去,她身不由己。
李昭魚苦笑,崔引誅把那封信將從李昭魚手上拿過來,燃在香爐裡麵,又從袖子中拿出一個玉佩,雙手遞給李昭魚。
李昭魚拿到手中的時候心裡一顫,這是太子冊封禮時李原身上的玉佩,環龍圖式,世無其二。
同時聽見崔引誅道:“這是太子殿下送來的。”
崔引誅眼睫微動,似乎是很想抬眼看看李昭魚的神情,可是還是忍住了,如果她此時抬眼,便會看見李昭魚手指拂過那塊玉佩,垂下的眼睫在臉下形成陰影,隱了一點落寞和失意。
但也隻不過是片刻,李昭魚將玉佩收回到寬袖中,又恢複了原本的神色,問道:“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崔引誅答道:“涼州勢力一分為二,以樓緩樓大將軍為首的擁護大公子一方,樓家當初與賀大公子的母族張家是故交,在涼州紮根多年,這些年來也為大公子和一些鮮卑將領聯姻,如今大公子的軍營中除了漢人將領之外也有些鮮卑勢力。不過賀羿公子一邊多是鮮卑將領,其母族乞扶氏在涼州軍中素有威望,達奚氏效忠賀指揮使多年,依著賀指揮使的態度也是擁立賀羿公子的,不過···”
“不過那個達奚夫人生了個兒子。”李昭魚了然,“那就會有些彆的考量了。”
“是。”崔引誅應聲,又道:“達奚家有一個女兒,過了今年要嫁給乞扶將軍的兒子,想來是籠絡之意,乞扶一族自然是不遺餘力地支持二公子的,這些鮮卑部落在涼州多年,用姻親交織,或是漢族將領,或是鮮卑女子,看得都是利益和兵權,與京都世家無異。”
李昭魚嗯了一聲,手拄著自己的腦袋,眼神放空,“可是這姻親連接起來的利益,真的那麼牢固麼?”
泥沙俱下時,不過都是一場空。
李昭魚回過神來時,聞到了鴿子湯的香氣飄來,她咽了咽口水。
鶴鳴院的護衛都是認識李昭魚的,他們跟著賀渾,都是涼州本地人,甚至有些還是二十多年前衛涼戰爭的遺腹子,那場戰爭大晉放棄了涼州,他們自然也不會將李昭魚這大晉公主放在眼裡,但是他們看見了李昭魚給賀渾擋箭,也是看見了那日李昭魚站在賀絡孤麵前出聲維護賀渾,這兩件事都已經傳開了。
因此看見李昭魚進鶴鳴院的時候都俯首行禮,並沒有阻攔。
李昭魚站在簷下的時候,咽了咽口水,想著賀渾要是叫她滾,那她就把這鴿子湯拿回去自己喝。
楊敢出來的時候手裡提著食盒,迎麵看見李昭魚的時候一愣,“夫人?”
李昭魚已經習慣了這個稱呼,朝著裡麵探頭,“你們大公子在嗎?”
“在,在。”楊敢臉上有些驚異,心想這是哪陣風把公主吹來了,難不成是聽說了那位蘭華姑娘來送東西吃醋了?他趕緊把食盒往身後藏,“主子就在裡麵呢,在忙公務呢,您進去就好了。”
李昭魚遲疑道:“忙公務?那我···”
楊敢站在門口,一陣寒風,他縮了縮脖子,“夫人進去吧。”
他說完拱手行了禮就跑了,李昭魚抬起手,頓住,想要轉身,但是又沒有挪開腳步,半晌又抬起手,僵在半空,正出神,一個聲音打破了她的糾結。
“進來。”
李昭魚一激靈,嚇了一跳,隻好推開門,看見賀渾正坐在上頭,頭仰著,熱帕子蓋在眼睛上,李昭魚走上前,離漆木台階幾步的距離停下,同時賀渾從椅子上正坐,帕子隨手放在書案上,那雙眼睛看著李昭魚,見她一張小臉被風吹的有些紅,不過氣色看上去好多了,說她像個公主吧,總是這樣怯生生的模樣,好像什麼都在怕,可乾的事又不是這樣,分明是什麼都不怕。
李昭魚被他那雙眼睛看得心慌,他今日沒有戴耳墜子,一身常服,瞧著是閒散的氣韻,那書案上摞起來的文書又看得出這人是忙碌的。
“大公子辛苦,我···我燉了鴿子湯,要不要嘗一嘗?”
賀渾道:“過來。”
嗯?怎麼好像跟她想得不太一樣。
李昭魚走上前去,看見他案上的東西還攤開來,所以避嫌沒有離得太近,隻是走上了木階,站在他幾步遠,賀渾終於轉頭看她,“我能吃了你嗎?”
李昭魚這才走到他跟前,賀渾將公文都隨手摞到一旁,李昭魚將食盒拿出來,裝出來十二分賢惠的樣子給他盛了一碗湯,賀渾下巴抬了抬,李昭魚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一旁的矮凳,李昭魚乖乖搬過來自己坐下,眼巴巴地看著他喝了一口,“好喝嗎?”
那樣子不像是希望得到廚藝的認同,而是饞嘴的試探。
賀渾抬眼,李昭魚有些心虛地收回目光,聽見他道:“自己盛。”
李昭魚給自己盛了一碗,入口時不禁暗歎素心的手藝,鴿子湯做的軟爛入味,熱騰騰地,李昭魚舒服地直眯眼,不過她忽地想起那蘭華姑娘的藥膳,又想起來她之前聽說的那些蘭華姑娘與賀渾的羈絆,也十分感慨,若是她給蘭華個名分是不是賀渾的態度會好一些?
“想什麼呢?”
賀渾看著她那眼珠轉來轉去,在她喝下一口湯時開口詢問,可這突然一開口把李昭魚弄得嗆到了,她偏頭咳了好幾聲,臉都紅了,心裡覺得這人是故意的。
賀渾就那麼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李昭魚帕子掩口,眼淚汪汪地轉過頭看他,看到他的神情愈發覺得剛剛的猜想是正確的。
李昭魚試探地問道:“蘭華姑娘還在偏院裡安置。”
賀渾不語,李昭魚咽咽口水,他這麼不應聲顯得自己有些多事了,可是已經開口了隻能硬著頭皮接著說:“我知道大公子不喜歡我,蘭華姑娘和大公子交情匪淺,又溫柔體貼,若是大公子想要納蘭華姑娘為妾室,我自然願意出麵操辦的。”
說完她還咧嘴笑了笑,覺得自己很得體,是個好夫人。
賀渾目光深邃,看人的時候總是叫人覺得遠山層雲都在那雙眼裡,情緒不明,可也不儘然,比如此刻,他沒說話,可是李昭魚卻又覺得他在嘲笑自己,不加掩飾。
“我···我說錯了嗎?”
賀渾拿過帕子擦了擦手,“李昭魚,你這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縱還是以退為進?”
賀渾摸摸耳朵,“皇宮裡出來的,皇後娘娘親自教導,你就這點拙劣的手段?”
李昭魚不知道他這是又發什麼瘋,眨巴眨巴眼睛,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賀渾湊近了,手臂放在案上,“你有時間想那些,不如想想你自己有什麼可以在涼州活下去?”
這話說的又雲裡霧裡,我有什麼?李昭魚被他靠近的那張臉弄得有些心神不寧,想著他那句玩味輕佻的“你有什麼?”
賀渾似乎在等她的答案,李昭魚腦子一片發懵,隻覺得自己好像喝了迷魂湯,她腦子裡還在一遍遍想著“我有什麼?”
“我的乖女兒,你生成了這個模樣,本宮苦心教導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去那野蠻之地的。”
“母後想了想,涼州雖遠,但是無妨,你的心是在京都便好,你放心去,賀家二十萬大軍又如何,憑你的美貌,隻要抓住那賀渾一個人,二十萬大軍也是你的。”
“我父親看她容貌端正,就留下了······誰也不喜歡討好彆人,可是也總要活下去呀。”
這些聲音忽然就在她的耳畔回旋,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