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一向人滿為患的女廁迎來了鮮有的安靜。
餘簡掂著腳尖,一步一步緩慢深入,整齊閉合的木質門板如出一轍橫在眼前。
找到了。
她在一間隔間前站定。門外的紅色反鎖標誌十分顯眼,仿佛某種危險信號。
“尤三......”
——咻!
最後一個“越”字還沒說完,隻聽一道破空聲響起,力道似有千斤。
餘簡瞪著眼睛一臉駭然。
鋼針般的發絲此刻正紮在她的頭盔麵罩上,要不是隔了一道門板,餘簡大概率會當場失明。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人咋舌。
餘簡甚至都來不及舉起手裡用來防禦的不鏽鋼臉盆。
這威力可比之前她見識過的強太多了。
餘簡不敢再大意,正準備後退一步,用手機給尤三越發消息。就在這時,眼前的隔門緩緩打開——
尋常人要見了這幅景象,多半要嚇得暈倒。
有無數細密堅硬的發絲朝著四周挺立,而尾端又聚集在一起,像一個體積龐大的“刺球”,割裂般地被安在身材瘦小的女人脖子上。隨著女人身體的顫抖,“刺球”之上的尖刺也開始搖搖欲墜,大有“萬箭齊發”之勢。
“餘簡……救我……”
尤三越背對著餘簡,匍匐在水箱之上,脊背隨著呼吸劇烈起伏,仿佛忍受著某種莫大的折磨而不得解脫。
雖然這個時候不該刺激她,但餘簡還是忍不住開口:“早一個月你就該來店裡的,非得到拖無可拖的時候才想起來找我……”
“上回的慘狀你忘記了?”
上一回是在某夜店的洗手間,尤三越半夜喝酒喝了個爛醉,發生異化時把人家廁所隔間木板戳得稀巴爛,動靜甚至驚動了隔壁親熱的小情侶。要不是餘簡及時趕到,尤三越怕是要被扭送到公安局裡了。
“可你這不是來了嘛。”
尤三越說這話時的語氣十分理直氣壯。明知道會闖下禍端,還是篤定餘簡會來替她收拾殘局。
“我那是被你和老太婆騙的!”餘簡作出一副怒狀,“不然誰要巴巴地給你送飯,助長你這歪風邪氣。”
聽了這話,尤三越忽而笑了出來。
“哎呦,算我錯了還不行嘛。我都快疼死了,你再不救我我真要死了。”
她艱難轉過身子麵對餘簡。可頭頂的發絲呈正球狀立著,幾乎將整張麵孔遮蔽,要隻是看個腦袋,還真分不出正反來。
“你鼻子在哪兒呢?”
要快速解除尤三越的異化狀態,除去吃上餘簡手裡的秘製料理,還有一個方法——戳她鼻子。
這滿頭是刺的狀態自然無法張嘴吃飯。
餘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愣是一點兒沒找著鼻子的方位。
“上回你都找著了。”尤三越默默道。
“廢話!上回我的右手都快被戳廢了,再說上回那刺兒也沒這回的這麼密啊。”餘簡沒好氣兒地回複。
好在她早有準備。
隻見餘簡脫下拳擊手套,從裡頭掏出個顏色鮮豔的物什。
“這是什麼東西?”
由於視線的遮擋,尤三越隻能看見個模糊的輪廓。
餘簡舉起胳膊大方展示。
“兒童伸縮釣魚竿!”
最底端的一段竿子不過手掌長度,可一旦拉長展開,頭尾兩端相距能有一臂距離。
“講真的我覺得這個很適合你,要不你自己來戳?”
可惜胡先不在,不然他的準頭肯定比餘簡要好。餘簡生怕自己一個手抖,戳到尤三越的眼睛嘴巴啥的,會被尤三越瞬間射出的刺紮成篩子。
“還是你來吧。”尤三越對自己下不了狠手,怕起不到效果。
既然如此。
餘簡一手持矛(釣魚竿),一手舉盾(不鏽鋼臉盆),聚精會神對著尤三越的臉用力一戳!
“啊!”
尤三越一聲慘叫,整個人差點栽到坑裡。
餘簡也被嚇得瞬間後退。
“你沒事吧?”
這一根刺兒都沒往外亂射,按理來說應該沒戳錯地方。
果不其然,尤三越慘叫過後,頭頂的尖刺落雨似的開始往下狂掉。劈裡啪啦的聲音像在飛飛鏢。沒過一會兒,滿頭發絲就落了個乾淨。
花季少女,轉瞬之間變為了光頭尼姑。
尤三越捂著鼻子顫顫巍巍走出隔間,正麵迎上兩塊大鏡子。
好醜。
她轉而鬆手捂頭。這顯然無濟於事。
“快吃兩口飯菜吧。多吃兩口興許還能長的快點兒,這都要涼了。”
餘簡拆著外賣淡定道。
還沒等尤三越接過飯菜,一陣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尤三越皺起了眉頭。
“誰呀?”
尤三越深歎了口氣。
“相親對象。”
“噗!”餘簡繃不住了。
“你還需要相親?誰和我說的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男人?”
尤三越看向餘簡,難得正經道:“那隻要沒出家,人不都是俗人嘛。我也一樣。”
說著她就接通了電話。
“喂,沈先生。”
“我已經回家了,不好意思啊,耽誤你時間了。”
“沒事沒事,我現在已經沒什麼不舒服了,替我向阿姨問好。”
“嗯,再見。”
利落掛斷電話,再轉頭時,餘簡已經遞上了一頂假發。
“今天這些裝備你得給我報銷啊。”
那頂假發與尤三越原先的卷發有些相像。
尤三越笑著接過:“可惜了。今天這個相親對象雖然條件一般,但長得確實帥氣。我現在這幅尼姑樣子,真是冥冥之中注定我倆沒有緣分。”
“萬一他就喜歡頭發少的呢?”
見餘簡還要取笑她,尤三越作勢要打。
“打住打住,我可得回去上班了,打壞了小心老太婆回頭削你。”
餘簡抬腳往外,不再多留。
正行至通道口處,彎腰撤去三角牌時,忽而見到個身高腿長的男人迎麵而來。
餘簡探究般的目光透過頭盔向沈忱投來。
沈忱側目望去,發現是個白淨瘦弱的姑娘。
“王家私房菜。”
他喃喃念出頭盔上的字樣。
餘簡垂下目光加快了腳步,可才走出兩步,就被身後那人叫住了。
“姑娘,有在衛生間見到個卷發女士嗎?我是她的朋友,有些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相親對象?!
方才她就有這預感,沒想到偏偏靈驗了。
不都打過電話了嘛,怎麼還要來衛生間確認一遍。
不行,不能讓他再往前走了,萬一碰上尤三越出來,那一頭假發還真不好解釋。
餘簡僵直著身體轉頭。
“是個穿高跟鞋的漂亮女生吧?我幾分鐘前看到她出來了。”
“哦?是嗎?”
沈忱挑眉。
“能麻煩你給我指個方向嗎?我要找她。”
指什麼方向呀指。
“我哪兒知道她出了衛生間向哪兒了呀?商場這麼大。估計是回家了吧?”
說完這句,餘簡轉身要走,預備找個角落趕緊給尤三越發消息。
誰知那男的鍥而不舍追了上來。
“你跟著我乾嘛?”
餘簡好似惱了,回頭質問道。
沈忱卻是揚起了微笑。
“我也猜她是回家了。”
“這裡就這一條路,怎麼就不許我走了呢?”
詭辯。
餘簡翻了個白眼,開始加快步子小跑向外。
身後的男人也加快了腳步,亦步亦趨跟在餘簡後麵。
二人就這樣一路“同行”。
臨近一樓大門時,餘簡忽而偏了個方向,走向了旁邊的玻璃大牆。
“你果然就在跟蹤我!”
聽到身後仍未消散的腳步,餘簡猛然回頭,抬手指著沈忱的鼻子。
可誰料對方順勢攥住了餘簡手腕。
他微微發力,便引得餘簡不自覺向他傾倒。
“走路要看路呀,姑娘。”
餘簡感受到自己的後腳堪堪擦過牆角。
方才隻著急抓包了,還真差點撞上牆壁。
可沈忱確實另有目的。
他眯著眼睛,手指湊向餘簡麵頰,好似要動手打開她閉上的透明麵罩。
餘簡趕忙向後躲閃。可同一時間,男人反而上前一步,一手墊在餘簡後腦,一手向後揪著餘簡麵罩上的發絲拔了下來。
想要的東西到手。
沈忱歪著腦袋後退,借著牆外的陽光打量手心。
這根媲美鋼針的發絲,與自己胸前口袋裡的那根還真是相像呢。
“你認識尤三越?”
沈忱開門見山道。
餘簡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根本不想回答。
“什麼三月四月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可當他從口袋中取出紙巾,將方才從餘簡頭盔上取下的發絲與那根落在咖啡杯上的發絲並排放在一起時,餘簡隻覺得喉嚨梗阻,脊背發麻。
“尤小姐確實有趣。”
這論斷下得讓餘簡惶恐。
“你想要乾什麼?”
無數想法在餘簡腦中打轉,她問話的語氣冷靜,並沒有泄露半分情緒。
“我想……”
男人目光逼近,餘簡竭力錯開眼神,可下一秒鐘,對方的眼睛驟然睜大,瞳孔中映照出巨大的物體。
“小心!”
——砰!
男人的提醒被突發的巨大撞擊所掩蓋。
眾人的尖叫、玻璃碎裂的嘩啦聲響不絕於耳,
餘簡靠在男人懷抱中跌坐在地,看著麵前的場景,隻覺得血壓飆升,喉嚨失語。
熟悉的電瓶車整個車頭都撞進了玻璃,扭曲變了形,玻璃牆外的傻大個躺倒在碎破璃碴子中,腦門淌血,哀嚎叫疼。
她站起身子想去查看胡先的情況,甫一起身,卻發現胡先的整個身子突然憑空消失了,身上那套衣褲卻還留在原地,堆起小小的鼓包。
“胡先!”
餘簡低聲喚他。
眨眼之間,空癟的上衣中間異動突起。
團子大小的鼓包不斷膨脹,眨眼間變回了身高馬大的成年男人。
餘簡迅速環顧四周,希望不會有人注意到眨眼間的異常,可轉頭一看,懸在一半的心臟簡直就要跳出嗓子眼。
身旁的男人正瞠目結舌死死盯著地上的胡先,滿臉寫著不可置信。
完了。
餘簡心中警鈴大作。
她撲身要去遮擋男人的目光,可動作之間,正好露出了完整的雙眼。
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圓又亮,似乎帶著無限的吸引力,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注視,去窺探。
二人目光相對的那一秒,黑色的瞳仁突然放大,彷佛有著生命一般,逐漸生長、生長,變成了立體的球狀。無數細密的小點不斷浮現,好像把眼球切分成了數不清的小塊,在陽光折射下閃爍著攝人心魂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