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村實在太窮太破了,村人幾乎快要忘記上次見到牛車是什麼時候,這還一次來了兩輛,人們就算是想忽視都難。
楊溪村共有百來戶人家,馮家村卻隻有三十幾戶,家家戶戶都沾親帶故熟的不能更熟,當場便有人跑了出去給馮家人報信。
戚大伯看了那人一眼,沒有說話,他們的牛車很快便趕到了馮大河家門口。
馮大河家住的是泥巴和雜草砌成的土屋,棕黃色的牆麵搖搖欲墜地立在那裡,看著和危房沒什麼差彆,戚長夜甚至懷疑這外牆經不經得起自己的一腳,感覺隻要稍用力些就能直接將這破牆給推平。
戚大伯敲了敲門,院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周圍逐漸有看熱鬨的村民聚攏過來,有人眼尖認出了個頭高挑的戚長夜,人群之中頓時又開始議論起來。
“親家公在家嗎?昨天聽說親家母病了,想著你家地裡的活多還雜,少了個人下地怕是會耽誤收成,正好我家的幾個小子忙完了地裡的雜活,讓他們來幫你乾上一天。”
這話是戚老太太教的,戚大伯自己是說不出來的,儘管戚大伯和戚老太太都覺得馮家人有問題,但說到底一切都是他們的猜測,萬一他們猜錯了這樣上門就有些冒失了,彼此雙方也能留個台階下。
院裡依舊靜悄悄的,戚大伯便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或許是和戚家二老的強勢性子有關,戚大伯一直沒什麼主見,小時候聽爹娘的長大了聽夫郎的,一旦有什麼事需要自己做主就開始慌了。
他這眼力能看出來漁哥兒狀態不對,戚老太太都想誇句父子連心誇句他夫郎在天保佑。
“呦,這不是楊溪村的戚家阿伯嗎,馮家人說不定是不在家呢,前些日子大河就念叨著他阿娘的藥快吃沒了,說著哪天要進鎮抓上幾副呢。”
一個圍觀的村婦揚聲道。
戚三與戚長夜一並望了過去,戚三又看了戚大伯一眼,他清了清嗓子:“馮家人不在家?那可糟了,剛剛我親眼見著一個漢子跑進馮家院裡了……”。
“大伯,五弟,你們瞧見了嗎?光天化日的這人該不會是來偷東西的吧?”
這說的是那報信的人,村婦臉色當即就變了,還想說話,視線恰好與戚長夜對了個正著。
戚長夜沒帶任何情緒,他隻是隨意看了一眼,沒想到那村婦倒是被嚇了一跳腦補出了一堆東西,譬如威脅啊警告啊……悻悻閉嘴不言語了。
戚長夜:“……”。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再怎麼說咱都是親戚,若真是小賊說什麼都得幫搭把手。”戚三挽了挽袖子,轉頭朝戚大戚二使了個眼色,這倆人倒是比他爹要靈光上一些,作勢就要踢開院門。
“哎哎哎……”,大門果真被人從裡麵拉開。
“戚老哥,你怎麼來了?”開門的是個中年漢子,年歲同戚大伯差不多,戚長夜估摸著這應當就是馮大河他爹。
其實戚大伯啊馮老爹啊都不算大,古人向來早婚早育,十幾歲就開始相看起人家,隻是這些村人常年風吹日曬做些透支體力的繁重農活,很多人年紀輕輕就蒼老了麵容生出了白發。
馮老爹傴僂著身子,滿是褶皺的臉上扯出一個笑來:“剛在屋裡睡著了,沒聽見門口的聲音。”
戚大伯將那套言論又重複了遍。
“咱家這都是身強體壯的好小子,有什麼活你可著勁兒地使喚,你瞅瞅,我家連農具都自己帶來了,保管不讓你操一點心。”
他們一行人進了院裡,馮家的房子遠比不上戚家,屋裡根本容納不了這麼多漢子,故而戚家的人隻能在院子裡等。
戚長夜抱臂站在一旁,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
戚家來的都是身強體壯的健壯漢子,就連戚大伯也是做了一輩子農活能挑著兩大擔柴火一口氣從村裡走到鎮上的人物,八個漢子一同擠在這間小小的院落之中,明明這是馮家的主場,單是在威勢上卻就已經被狠狠壓了一頭。
很多時候人做事就是靠著一口氣一股勁,馮老爹也不是多有膽量的人,被這十六隻眼睛盯的兩股顫顫頭皮發麻,好在這時馮老爹的兩個兒子終於收到了村人的報信,急急忙忙地從田裡趕了回來。
馮老爹可算是找回了些底氣。
馮老爹共有三個兒子,馮大河是家裡最大的那個,也是戚漁嫁的那個漢子,老二去年成親娶妻,老三倒是還沒個著落,同戚家一樣沒有分家。
他見著兒子倒是放鬆了些,可緊接著又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無他,他兒子無論是在數量還是在身材體型方麵都比不過戚家。
“大河和漁哥兒呢?不在家?”戚大伯問。
“他們兩個進鎮裡給大河他娘抓藥去了。”馮老爹回道。
戚大伯張了張口,不知該如何往下接話。
戚長夜已經不指望著他這大伯能頂起來了。
“生病了?生的是什麼病?抓的是什麼藥?”戚長夜看向馮老爹。
馮大河勉強也能算是他的堂哥夫,馮老爹的輩分就更大了,但戚長夜的態度卻很是隨意,馮老三對他的語氣有些不滿,剛要說話就被馮老二一把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那是戚家的老五!”
馮老三打了個寒顫,硬生生地將到嘴的話給咽了回去。
院子就這麼大,院裡的人全聽到了馮老二的話。
馮老爹膽子本來就小,這樣一聽便更怕了,馮家人倒是沒親眼見著過戚五打人的模樣,但前前後後也聽說了不止一回,現在又親眼見著了人……打眼一看確實有些怵人。
“隻是些普通的風寒,具體、具體是什麼藥我也不太清楚。”
“那郎中開的方子總該有吧?莫不是要回我說方子被馮大河一並拿到鎮上去了?又或者家裡一副藥都不剩了?那總該有些沒來得及倒的藥渣吧?”
戚長夜一連問了好幾句,根本沒給馮老爹反應的時間:“再不濟往日的藥渣都倒在哪兒了?我倒是也勉強認識幾種藥材,認不出來的也能請個郎中過來看看。”
他說著便要往馮家的灶房走去,馮老爹急忙攔他,“哎哎哎,我想想我想想,我哪知道那都是些什麼藥啊,一直都是大河去買的。”
“我好像聽大河提過,叫什麼……什麼‘柏樹’‘當龜’”。
馮老二想捂住他爹的嘴,戚大戚二一左一右地將他夾在了中間,馮老二急的直跺腳。
戚長夜搖了搖頭:“你說的是白術和當歸吧?”
馮老爹想了想:“應該是這兩個。”
戚長夜打量著他:“可你明明說是沾染了風寒,白術與當歸都不是用來治療風寒的首選藥物,做輔做配倒是還有可能,你卻偏偏隻記住了這麼兩個……與其說是治療風寒,不如說這兩種藥物更常見的使用方式在於安胎藥中。”
“馮叔,馮大河和戚漁去抓的真的是風寒藥嗎?”戚長夜看著馮老爹,“又或者說……他們兩個今天真的去了鎮子上嗎?”
“我在鎮上有些朋友,也能托人去守城的衙役處打聽上幾句,今日不是趕集的日子,想來進鎮的百姓也不會很多,是與不是一問便知。”
他們不能硬闖進屋裡找人,否則哪至於這般浪費口舌,馮老爹要是一口咬死兩人不在他們還真的有些難辦,好在這樣一問馮老爹便已經開始慌了,在聽到安胎藥三字時更是臉色煞白。
他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戚大伯終於反應了過來,厲聲問他:“姓馮的,你們究竟把我家漁哥兒弄哪兒去了!”
戚家人不懼怕將事情鬨大,但有的事情卻必須占理,這樣就算到了村裡麵到了鎮子上也有話可說,戚長夜在癩子家是這樣做的,戚家人在馮家村也是這樣做的。
一時間連馮家村的一眾想幫著馮大河家撐場子的村漢都麵麵相覷。
馮大河從院後走了出來:“我在這裡,你們彆為難我爹了。”
事情肯定是瞞不住了。
正如戚家人猜測的那樣,馮家人今日哪兒都沒去,馮大河得知了村人急匆匆跑來報的信,急急忙忙和馮家人一起將戚漁藏了起來,戚大戚二在灶房裡找到了柴火堆中的被死死捆住手腳的戚漁,見著人的模樣當場就紅了眼眶,一拳頭朝著馮大河的臉就砸了過去。
戚漁身上處處是傷,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滿是青紫,戚大伯昨日見他的時候戚漁穿了身長衫長袖,他自然沒看出什麼來,今天他們來的突然馮家人顧不得遮擋這些,那些傷口便被暴露在了陽光之下被一覽無餘。
手臂上一條條鼓起的凜子,有些甚至已經破皮流血,青紫交疊的竟同在癩子家柴房裡的趙歲歲也沒什麼差彆,顯然不是區區一兩日就能造成的傷痕,可想而知戚漁在馮家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日子。
戚大戚二與馮家人打成一團,連戚大伯都上去踹了馮老爹幾腳。 戚長夜倒沒動手,而是拎著棍子站在了大門口,像尊門神一般杵在那裡,想進去幫忙的馮家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了半天,硬是誰都不敢往前走上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