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歲歲看似乖巧柔弱,決定了什麼事後卻也異常堅持。
他心中有一套自己的衡量方式,即便戚長夜再度重複了遍,趙歲歲仍是咬牙堅定自己隻要三文——戚長夜終於認真看向了他,
不得不說,他的視線盯的趙歲歲坐立難安。
趙歲歲心裡懼他,好在戚長夜並未盯他太久,趙歲歲的心思並不難猜,戚長夜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行,按你說的來。”
還是那句話,戚長夜不是會苛待彆人的人,他們日常生活都在同一間院裡,想做些什麼想貼補下對方有的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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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是農忙時節需要補充體力,否則村人大多每日隻用兩頓飯食,戚長夜受不了這個,早上不吃東西總覺得一整日都沒什麼力氣。趙歲歲也是聽他話的,如今天色做飯尚早,趙歲歲便想著先改會兒衣服稍後再去做飯。
他與戚長夜同坐院中,一個穿針引線縫補衣服,一個時不時地往磨刀石上掬一捧水磨家裡的刀具,金屬與磨刀石摩擦的霍霍聲響一下下地回蕩在院中,趙歲歲時不時地就往那邊悄悄瞥上一眼。
他平時並不是很喜歡這樣尖利的聲響,趙歲歲很容易被這種聲音驚到,但這種時候聽到這種聲音卻隻覺得格外安心。戚長夜做事很有自己的節奏,磨刀的動作也極有規律,晨間的溫度遠沒有午後那般熾熱,早秋的晨風吹拂在人的身上,說不出的清爽舒適。
趙歲歲將被風吹到眼前的幾縷發絲彆回耳後,又繼續專注地忙起手下的衣服。
戚桐的個子不高,人也瘦瘦小小的,小孩子的衣物主要以輕便舒適為主,遠沒有成人那樣複雜,趙歲歲在趙家做慣了這樣的活計,一件外衫很快在他的手下成型。戚長夜在布坊拿回的幾塊花色布頭也沒有浪費,趙歲歲從中挑了一塊,裁了道半指寬的布條縫在了衣襟前方,僅是窄窄地勾了下邊,卻將整件外衫都襯的明亮了不少。
趙歲歲打了個線結將線頭固定,將針插好將石桌上的外衫拿了起來打量了一番,戚桐仍在睡著,他也不好將人叫起來看看衣服合不合身,新製的衣服應先上身試過,若是沒什麼問題再過水清洗上一遍,也是為了洗掉裁剪布料時在上麵劃出的痕跡。
趙歲歲太專注了,忙於活計時尚未注意,放鬆下來才恍然驚覺耳畔的磨刀聲音早已停歇,他有些驚恐地抬起了頭,一眼便見到戚長夜的高大身影正在灶房裡忙來忙去。
趙歲歲匆匆走了過去,戚長夜餘光瞥見他,“來的正好,幫我去後院菜園裡摘幾根小蔥,早上就烙幾張蔥油餅吧。”
趙歲歲點頭。
家裡如今不缺米麵,但日常生活不可能隻吃米麵,村裡家家戶戶都有種菜的地方,戚家自然也不例外。
戚家的菜園和楊溪村的大多數人家一樣位於院子後方,由一道破破爛爛的小木門單獨隔開,以前種了不少東西,但自戚家長輩生病後小菜園裡就再沒人打理過,很多菜都枯死爛在園子裡了,少部分則頑強地活了下來肆意生長打種結籽,菜籽落地又重新長出新的蔬菜……總之現在園子亂七八糟的,雜草長的比菜都高。
趙歲歲找了一會兒,有些蔥甚至已經長苞開花,蔥尖的位置挺立著個偌大的花球,外形有些類似於蒲公英的花球,等種子變黑收集起來明年又能播種出一茬,不過頭年長出來的小蔥又矮又細,怕是要等很久才能吃上了。
以地為生的農家人根本見不得這樣淩亂荒廢的園子,恨不得能長出八隻手來現在就將這園子種滿了蔬菜種的生機勃勃綠意盎然的,趙歲歲滿心都是怎麼將菜園收拾出來,園裡滿了田裡的種子下了,農家人生活的底氣便也足了。
趙歲歲抓著一把小蔥回了灶房。
戚長夜已經開始和麵了,趙歲歲不由得瞪圓了眼睛,戚五獨居會弄些吃的非常合理,但他沒想到對方竟然連和麵這種活計都會,且動作還非常嫻熟——少量溫水倒入麵盆、隨著攪拌的動作逐漸添水,反複按揉直到將麵粉揉成一整個大的麵團,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他手上臂上都很有勁,這麵若是用來下麵條肯定非常勁道。
趙歲歲腦中驀地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他沒看太久,站了片刻就去將摘下來的蔥葉洗了,回來時正見著戚長夜將揉好的麵團放到盆裡,找了鍋蓋罩在上方。
不同的麵食似乎有著不同的和麵技巧,講究些的甚至會根據麵食品類選擇涼水或溫水熱水和麵,戚長夜目前還處於填飽肚子的階段,烙餅省事也好存放,蒸饅頭倒是也可以,但他家裡沒有能下飯的菜,總不能一家三口早上起來乾啃饅頭吃。
醒麵需要一段時間,戚長夜洗過手又回去忙活起他的那張竹弓,毛竹的粗細是他精心挑選過的,看著是一大根竹子,真正能用到的實際上卻隻有其中一截。
他將毛竹上的枝杈砍掉,按照自己的身高選了其中一段,戚長夜從灶膛裡抽了根他燒水前特意塞進去的木柴,用這根非常不正宗的“臨時炭筆”在竹子上標記了幾處位置。
磨了好幾下才勉強標記出一處,輕輕一抹就能蹭掉,但也沒有彆的辦法了,環境如此隻能湊合。
戚家柴房裡留了把鋸子,幫戚長夜節省了不少時間和體力。
製作竹弓的竹子其實最好先提前晾乾水分,再不濟也要用火苗熏烤上一番,這樣做出的竹弓會更加堅韌,使用壽命也會更長,隻是這把竹弓是他練手和臨時過渡用的,他甚至連弓弦都隻能用棉線代替,時間緊迫方方麵麵都做不到完美了。
但隻要給他足夠的材料,戚長夜連複合弓弩都能搞出來。
竹弓這種東西隻能臨時用用,若是想長期使用還得是本朝代的木弓鐵弓。
戚長夜在截取後的毛竹中間選了對稱的兩處,一腳踩著竹子將其固定,手上則順著劃好的痕跡將竹子鋸開兩道口子。竹身本就中空,他按照劈柴那般將竹子立起,換了把刀從竹子一側一路下劈,直劃到剛剛鋸開口子的地方才停止,手腕一分半截竹子便被削了下來。
另外一頭也是同樣。
他將削好的竹子放在腿上,一手握著一端微微用力彎曲,最基礎的弓的雛形便這樣顯露出來。
正中間的位置片出凹槽留出固定箭的位置、將左右兩端的竹片鏟出弧形削去弓腹薄層、弓的兩端各削出兩個小小的刻槽用來套穩弓弦……最後將棉線套在弓的兩端打圈套結固定。
戚長夜做這一切都非常細心,沒注意到趙歲歲已經估量著時間去將麵團拿了出來,戚長夜在院裡忙弓趙歲歲在屋內忙飯,一個麵團很快便被他揪成了二十幾個麵劑子。柴火入灶小蔥切段,起鍋熱油薄餅下鍋,“滋滋”的油響與蔥油香氣交織著蔓延出來,隨著戚長夜射出的第一支弓箭一路衝到了戚家院外。
多虧他們住的偏僻,否則這香味足夠讓村人議論上幾天了。
弓這種東西不是做好就能直接上手的,還需一點點調整細節和手感,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馴弓,這期間還要反複打磨弓身的具體細節,反複拉弓直至將弓弦徹底拉滿。至於用剩的竹子戚長夜也沒浪費,動作麻利地削了幾根銳利的竹箭,又摘了幾片葉子用刀劃出形狀充作箭尾。
戚家沒有雞鴨,否則可以用雞鴨羽毛做尾翼,用高粱或者其他植物的杆來做箭身,昨日砍回來的草杆並不太適合。
古代多用“石”、“力”來形容計量弓,戚長夜手裡的這把根本沒法和傳統弓比較,棉繩弓弦提供不了多大彈力、竹子做的箭杆太過沉重、竹弓的射程和精準度都是問題,沒處理過的竹弓也極容易炸弓崩開……但再怎麼說也是一件武器,總不至於真的讓戚長夜拿著把匕首和砍刀上山。
沒見過幾個穿越的連武器都要自己製作的。
戚長夜自嘲笑笑。
他將院子收拾了下,戚桐急急忙忙跑了出來,冷不丁對上戚長夜又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好幾步,險些一腳踩上門檻直接坐在地上。
“哥、哥……”。戚桐怯怯地看他,聲音幾不可聞。
“對不起……我起晚了。”戚桐低著腦袋。
戚長夜:“……”。
小孩子多睡一會兒再正常不過,何況現在也就卯時末辰時初,戚長夜皺著眉頭,想不明白這村裡的人怎麼都將睡懶覺當成了個天大的錯誤。
趙歲歲也是這樣,他們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
戚桐不知他想法,見他皺眉頓時更畏懼了,趙歲歲突然從灶房中探出頭來,“餅烙好了,你們快過來吃飯。”
戚長夜避開身子,戚桐如被踩了尾巴的小動物般急急跑走了。
直到坐在桌前戚桐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傻愣愣地盯著麵前泛著熱氣的煎的金黃泛著油光的蔥油餅,村裡沒人敢這麼吃飯,就算是村長家也舍不得放這麼多油,戚桐才剛剛回來一個晚上,還不知道戚長夜“不能省在嘴上”的生活方式,畏畏縮縮地拿起了張餅,總覺得仿佛在吃斷頭飯一般。
他哥不會吃完這頓就要將他給賣了吧?
戚桐戰戰兢兢。
他又悄悄瞥了趙歲歲一眼,不由自主地往趙歲歲身邊挪了挪身子。
他咬了一口手裡的餅子,對戚長夜來說遠沒有後世的蔥香酥脆,但對常年不見油水的村人來說,足量的油和細麵本身就代表著美味二字了。戚桐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身邊的趙歲歲也是一樣,兩個人都不敢主動和戚長夜說話,沉默著吃完了這頓“豐盛”的早飯。
——這樣的好日子實在是太難得了,像做夢一樣,真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多上一些。
兩個人同時在心底祈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