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婁氏凝神,淡眉下起了褶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二人從前是莫逆之交不錯,可早就不是一心的了。”
見他起疑,江洛橋走到她身邊,挽起了胳膊,說道:“阿娘,你不是說過,官場上的事不能隻看表麵嗎?”
婁氏狐疑:“我說過這話?”
“那是自然,阿娘教誨,女兒謹記在心。”
婁氏說沒說過這話她不清楚,她如今說說過,那便就是說過了。
他奪過婁氏手中的茶杯,又說道:“這呂嚴與燕求向來不和,燕求為禮部侍郎,若呂嚴順利任光祿寺卿,那日後使絆子防不勝防,可就在他任期將至之時下了獄,您不覺得奇怪嗎?”
百味軒之事江洛橋仔細查過,的確是尤七遞的信兒,後不承認,無非就是想把裴恪從此事中摘出去。
後來她無意間推波助瀾讓呂嚴下獄,正遂了裴恪的意,躲得乾乾淨淨的。
江洛橋輕輕歎了口氣,當年的狀元郎總歸是腦子靈光的,願為摯友幾番籌謀,卻不見他為自己有所打算。
這方婁氏倒是未發現她的異樣,心中有所思量,望向她時目含疑惑。
“你是說,這事是裴恪乾的?”
“可不是嘛,這二人表麵不和,可兄弟情仍在。”
雖說這一切皆為江洛橋猜疑,可眼下,真相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將婁氏穩住。
可此事,盧藺容因失職在獄中受了不少苦,出獄時還挨了一頓猛打,江洛橋又被當做殺人之刃,婁氏思及此,鼻孔呼一氣,眼神之淩厲可將人一分為二。
“倒是小瞧他了,把你與你兄長都一並算計了去!”
“阿娘,這不是最要緊的。”江洛橋生怕她摁不住脾氣,使出最後一殺手鐧,“如今安國公府已不如從前風光,咱們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再者說,這燕求背靠明王,若咱們給大伯家求來這門親事,日後用與不用都由咱們說了算。”
現後起之秀眾多,安國公府在陛下跟前的確不如從前得意,且三位皇子明爭暗鬥,日後誰坐上這皇位尚不好說,嬰兒手中多一籌碼,日後便多一條後路。
婁氏自然懂得這一道理,可她疑心頗重,斷不能隨意下決定。
“此事再容我想想。”
江洛橋也不敢逼太緊,婁氏當下未拒,那便好商量,是好事。
她最終未逃過被罰,不過婁氏似是想開了。三日後,江洛橋出了門。
“盧二娘子,味道如何?”
常煙雨端上一盤荷花酥,坐到了江洛橋對麵。
江洛橋將這酥餅吞下去,細細打量著這新開的茶館。
“與洛州的點心倒是有九分相似。”
祖父曾給他說過一門親事,是一高姓之家,高父便是洛州有名的大廚,所做的荷花酥也是這般滋味。
當年高家老爺好賭,將家產輸了個精光,夜裡吃了酒被討債的活活打死,高家無奈罷了與江家的婚事,居家搬遷不知所蹤。
“二娘子,您真厲害,我前幾日招了位洛州來的大廚,這幾日茶館裡的客人多了不少,都是衝著點心來的。”
江洛橋回了神,笑道:“這茶館處處都好,一瞧便知常娘子是個會做生意的。”
“盧二娘子,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介意,喚我一聲煙雨便是。”
她也應下:“既如此,你我二人也不必拘束,你喚我定瑜便是。”
江洛橋坐在二樓,望下去一覽無餘,茶館中人來人往,客源不少,可見生意是不錯的。
她瞧了瞧那些一進門便被輪著請入同雅間的人,問道:“煙雨,你這茶館中還有彆的營生吧?”
常煙雨倒也沒瞞著,揚起笑容,給她衝了杯好茶。
“我嫁去呂家之前是專給人探聽消息的,如今開了這茶館,彆也想著從重操舊業,不過是賺些熟客的錢。”
起先常於信是不願她鬨這營生的,可婚後生不如死,這好不容易虎口逃生,因著心中愧疚,便也不再反對了。
說到這探聽消息,江洛橋倒想起了一個人。
“那你可否幫我查一個人?”
那幫子人怪癖難除,如今梁府已毀,想來已另尋了他處安身,當下隻餘那袁家“表妹”一線索,若循著這條線查下去,也許便能找到他們。
她畢竟剛來京不久,查起來總歸不如常煙雨順手。
隨後,她又想起祖父之事,便一並說了去。
常煙雨應下,承諾三日後帶消息。
片刻後,門口出現一男一女,同被引入雅間。
江洛橋看了常煙雨一眼,斂下眸子,看了眼茶麵上映出的自己,問道:“小王爺常來嗎?”
“隻偶爾來。”
她定睛看她:“他是托你查楚鶯兒失蹤之事吧?”
楚鶯兒為小王爺未過門的側妃,如今又與楚鳶兒同出入,倒也無意隱瞞的。
常煙雨同望下去,卻未說,江洛橋猜出來與她和盤托出,那是兩碼事。
“定瑜,行規在前,我實在不能透露。”
江洛橋沒再問下去,盯著那雅間的門口,垂在一側的前兩指無意識地互相碾磨著。
她思索半分,最後說道:“煙雨,我有要事,可否安排我見他一麵?”
常煙雨未多問,應得痛快:“我來安排。”
一炷香後,小王爺與被請到廂房中,推開門,江洛橋已恭候許久了。
沈賀逍凝神看著她的背影,人緩緩轉過身,將他的目光定住。
“你是,盧二娘子?”
“小王爺還記得我,甚是榮幸。”
可不是記得嘛,酈陽公主設宴那日,她落了水,他欲想救卻被喝止,自個兒上了岸。
往常那些落了水的女子,可恨不得被他救下,逼著入他府中,這盧二娘子倒好,好似他是豺狼虎豹,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
他斂下心神,問道:“你單獨見我,是有何事?”
江洛橋邀他對坐,遞了剛煮好的茶,開門見山:“我見過楚鶯兒。”
沈賀逍指尖定住,目光盯緊了眼前的小娘子,試圖從她臉上尋找些什麼。
“何處見過?”他問道。
“司農卿梁大人府上。”
“她……”
“她死了。”江洛橋五指收緊,強忍下心中悲痛,每說一個字都百般煎熬,“那一夜,梁府大火衝天,將上百個身殘之人燒成灰燼,她便在其中。”
少頃,她擺出今日來意:“我欲扳倒梁蒙鬆有如蚍蜉撼樹,想你與楚娘子情誼深厚,故想得您相助,不知小王爺意下如何?”
“我如何相信你?”
“我無法自證,但我與梁蒙鬆無怨無仇,若他無罪,我又何必撞這南牆;若他有罪,這便是一大功,亦可斷明王一肢,於宜王府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她左右不過一個安國公嫡女的身份,即便將此事告知安國公,也隻會因那盤根錯節的關係而勒令擱置。
小王爺卻不同,他與楚鶯兒有著年少情誼,既然肯救她於楊家那魔窟,想必也願為報她之仇儘心儘力。
再者說,小王爺既是楚鶯兒之夫,又是皇親國戚,行此事來既有理由,又不缺手段。
而梁蒙鬆自入仕以來便跟隨著明王,給宜王一黨可下過不少絆子,如若能借此事除掉,自然也是可喜可賀的。
生於皇家之中,又有幾個是傻的,隻是沈賀逍身在權勢中心,不免擔心被人利用,可江洛橋說得在理,當下正暗暗盤算著利弊。
末了,他問:“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還需要些時間,煩請小王爺等待消息。”
袁家的消息還需三日,仍需從長計議。
既正事已了,二人交換了遞消息的方式,江洛橋便欲告辭,卻被沈賀逍叫住。
“聽聞國公夫人近日有意為盧二娘子尋夫婿?”
不知他為何提起此事,如今既已穩住了婁氏,便不可再生事。
“母親隻是隨口一說罷了,我不著急的。”
說完,江洛橋拍了拍裙帶,起了身。
“你看我怎麼樣?”
身後傳來沈賀逍的聲音,江洛橋聽不出這意味,不知是打趣還是認真,心中一股無名怒火卻起,此人竟是個程咬金。
若此事被婁氏聽了去,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費了。
須臾間,她聞到茶香更濃,沈賀逍又開了口:“我乃宜王府獨子,日後宜王府的一切都是我的,除卻給楚鶯兒求來的側妃之名外,旁無妻妾,現可許你正妻之位,你若應下,我明日便可稟報父王。”
倒是未曾想到他這般給麵子,出口便是正妻之位。
這般風流倜儻的郎君,若他無玩弄知心,日後便是榮華富貴一生,即便真是圖新鮮,隻當個妾室,也是多少女夢寐以求的。
可江洛橋實非安國公之女,日後隻願歸於江湖,生怕這狗咬狗的權勢蝕了心。
因而她轉了身,委婉拒絕:“多謝小王爺心意,想必您也聽說過,我嬌蠻跋扈,實在難擔此重任。”
沈賀逍與她四目相對,那丹鳳眼探究的意味明顯,恨不得跳進她深邃的眸中。
須臾,他不再看,隻問道:“你這般急著拒絕我,可是因那裴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