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痛吧(1 / 1)

“郎君,盧藺容沒來。”

尤七在門口盯了許久,未見一人。

“小九來了信,說是盧藺容歸家時與盧瑤貞吵了一架,談及歐陽進時還險些置她於死地,後被安國公夫人拘在院中。”

裴恪淨了手,屏退尤七,進了屋內。

江洛橋素麵平躺著,臉上潮紅已退,冒了細汗,便知退了燒。

忽然,他聽聞床上人兒猛地震了一下,過去一看,卻毫無異樣。

正欲轉身時,卻被江洛橋攥住手腕,掌心緊貼著那處傷疤,人未醒,卻淚流滿麵。

“彆走……”她整個臉皺在一塊兒,抽泣著乞求,“祖父彆走!”

隨後,她噤了聲,緩緩睜了眼,與裴恪四目相對。

“裴恪。”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聲音沙啞,淚痕尚在,小鹿般迷離的眼睛像是要穿透人心。

那傷疤暴露在空氣中,她腦中又出現昨夜那無臉斷肢男子慘死的模樣,心都抽痛起來,哽咽地大口呼吸著,憋得整張臉通紅。

“你一定很痛吧。”她輕輕撫著這疤,仿若視為珍品,目光儘是繾綣。

裴恪說不上此刻是什麼感受,作惡之人此話多諷刺,可那張蒼白的臉滿是苦楚,他靜靜地瞧著,忍住沒把話說出口。

“郎君。”

尤七輕輕推門而入,江洛橋罷了手,轉過頭擦乾了淚。

他腳步頓住,眼珠子在而人身上打轉,最終定睛看著裴恪,不知該走還是不該走。

片刻後,江洛橋問他:“司農卿可有定罪?”

“昨夜梁府起了大火,至親仆從無一幸免,唯司農卿外出公乾獨活下來。”

得了命尤七便趕往梁府了,卻隻見大火衝天,全府轟然倒塌,現出一大坑,奈何一片炭黑什麼也看不出。

江洛橋伸直了脖子:“我親眼所見,他分明在府中!”

“你方才說,梁府人員無一幸免?”

她又問,牙齒咬住食指眼淚直流。

她親眼見過裡麵的惡臭,哀嚎聲還不停地在耳邊回蕩,想把那百八十人拉出泥沼,卻不料想惡賊走投無路毀屍滅跡。

那是許多條人命啊!她還答應了鶯兒回去救她,可那一彆就是天人永隔。

尤七想問問裴恪要不要安慰一下,又不好問出口,隻好作罷,答道:“是,火勢猛得很,屍體都成了焦炭,更甚者已是灰燼。”

江洛橋愈哭愈凶,已經喘不過氣來。

她甚少在旁人麵前哭,可祖父失蹤、殘者被虐,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突然看向裴恪的雙腿,不敢想象他自腿傷以來受過何等折磨,若是碰上梁蒙鬆等隻怕也是難逃一劫。

是以,她又抓住了他的手腕,似乎想以此印下那道疤。

“你不要那麼善良了,那些傷你之人罪該萬死,你可以反抗的。”

她說著,把頭埋進膝蓋裡。

從前覺得善意能化惡,可昨晚那一遭刻在心中,方明白善惡分明,能化惡者少之,若不能,隻好以惡製惡。

裴恪忍讓許久,從不能換來善待,她早該清楚的。

裴恪目光稍顯柔和,另一隻手已經抬了起來。

可一股力將他一把推開,他手空了,定睛一看,是婁氏。

江洛橋還未緩過來,斷斷續續地抽著氣,乖乖喊了聲阿娘。

“你還知道我是你阿娘?你可曾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婁氏目色犀利,手都抖了,“未出閣的小娘子宿在外男家中,成何體統!”

盧藺容將此消息告知於她時,她幾乎要暈過去,世人的嘴巴都是吃人的,人人三言兩語便能置人於死地。

可江洛橋性子敏感,親娘在世時,無論發生何事,先關心的必是她的安危,如今婁氏一來便問罪,自然有些落差,登時咬了唇。

“阿娘可知我昨夜經曆過什麼?”

“我還沒問你呢,夜裡獨自外出,若是傳出去讓旁人怎麼說!”

婁氏對女兒也是極好的,讓她亂了分寸,記不得這不是她親娘。

她昨日虎口逃生,如今又無法拿梁蒙鬆問罪,這事是誰也說不得的。思忖了一番,江洛橋三兩下把淚擦了,低頭認了錯。

既如此,婁氏有氣也出不得了,轉頭一見裴恪的臉,頓時火氣又起。

“我不知你給她灌了什麼迷魂藥,但有一點你要清楚,你這樣的,即便是入贅我國公府,也是癡心妄想!”

裴恪一聽,眼神製住尤七動作,橫豎都是這些說辭,不明白他為何還不能心平氣和。

“母親!”江洛橋卻是反應更大些,把婁氏扒拉回來,擋在裴恪麵前,“你不準為難他!”

婁氏袖子一甩,怒道:“還要你教我如何做事了?”

“你若是把女兒逼急了,便是不顧清譽也要與他在一起。”

“我看你是失心瘋了。”

見這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婁氏氣得翻了白眼,拍著胸脯給自己順氣,恨不得把裴恪的眼珠子剜了。

江洛橋卻知如何拿捏住她,隻說:“我要嫁之人,須是深思熟慮之擇,如今兄長未娶,我怎急得?”

相對裴恪,她心中始終最在乎的是女兒與盧藺容的男女之情,二人同住一個屋簷下更易暗度陳倉,一時情難自禁難免生事變。

是以,江洛橋擺明了態度,主動提及盧藺容娶妻之事。

婁氏是個聰明人,一想也明白了,但還是再度確認:“你的意思是,先為你兄長娶妻?”

“正是。”

她心裡有了盤算,此行有意外之喜,頓時氣也消了一半,可一看裴恪那不能動彈的雙腿,又覺得自己命苦了。

“那你也不能嫁他!”

“我不嫁他,但也不容他人傷他。”

不僅是他,還有世上千千萬萬身殘之人,他們本該受到更多關愛,卻橫遭作惡了此餘生。

她能救一個,便是積攢一世功德。

“你……”婁氏瞪了江洛橋一眼,裹得她緊緊的,“跟我回去。”

尤七背著手走到裴恪身旁,往門外望去,低下頭附到他耳邊。

“郎君,人走了。”

裴恪聽出調侃之意,黑了臉,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肘子,豈料這是個沒心眼的,樂嗬著往虎口上送:“您對盧二娘子似乎與從前不同了。”

“有何不同?”

他托著下巴:“屬下沒想到您會救她。”

裴恪垂下眼眸,滑動輪椅行至窗邊,清冷的聲音響起:“留著她還有用。”

“當真?”

裴恪眼神警告:“尤七,我最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這下尤七不敢多說了,若真被罰了,隻怕半個月都下不得床。

隻這麼一想,他便汗毛豎起,麻溜地逃了出去。

可這人慣是個嘴碎的,出了門又折回來,探出半個頭喊道:“那藥膏我還留著,您若是想要了,隻管差我給您送來。”

他頭一縮,那茶杯砸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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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遠侯夫人慣愛設宴的,明裡是廣交良友,打的卻是為兒女選姻緣的心思,不過大家皆如此,便也樂得去赴宴。

江洛橋再來威遠侯府,則是為盧藺容娶妻之事。

婁氏會拿捏人,此舉殺人誅心,若她真是盧瑤貞,隻怕要氣得幾日睡不著覺。

她不愛熱鬨,便尋了個由頭躲在一旁,偏生那幾個女子擠在她身旁嚼舌根。

青榕指了指那綴有白玉蘭蝴蝶步搖的女子,說那是刑部司郎中家的嫡女葉雁。

葉雁摸了摸鬢發,望著遠處剛進門的女子皺眉道:“她怎麼也來了?”

旁邊有人應了:“你沒聽說嗎?楚家要嫁女了。”

“大女兒瘸了一條腿夠遭嫌的了,至今還不知所蹤,楚家想要將二女兒嫁出去談何容易?”

“那有什麼辦法?楚大人前幾日升了官,可不得趁此機會嘛。”

葉雁冷哼一聲:“跟國公府那二娘子一模一樣,不知羞!”

本著聽話本子的心思江洛橋才沒離開,沒想到繞到自個兒身上來,低了頭,卻被葉雁注意到。

“這位娘子少出門吧?可有聽說過國公府二娘子?”

“略有耳聞。”

江洛橋沉聲,不想理會多嘴多舌之人,可此人是個看不懂臉色的,又纏了上來。

“哎喲那個小娘子啊可真是了不得喲!這段時日跟裴家三郎糾纏不清的,我能是什麼好東西嘛!”她搖著帕子捂嘴笑,“我還聽聞她與自己兄長有情呢!”

這些日子看來,盧藺容對盧瑤貞也是有情的,可這情頗為複雜,當真有些看不懂。

儘管如此,江洛橋還是忍不住辯駁了一句:“可京中皆知她二人不是親兄妹。”

“這你就不懂了吧,此人嬌蠻跋扈,京中不知有多少人看不慣她,若此事當真,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那真是可惡!”江洛橋眸子一轉,問她,“這麼說,你也看不慣她?”

“那是自然!”葉雁撇了嘴,又笑問,“你是哪家的娘子?”

“國公府家的。”江洛橋也學她那般笑著,“二娘子。”

怪有趣的,她看著葉雁那笑凝固在嘴邊,緊接著訕笑兩下,不敢再接話,低下頭逃也似地離了去。

青榕給江洛橋換了個湯婆子,知道她想知道什麼,主動提起:“娘子,那是楚家二娘,楚鳶兒。”

楚家?

她忽地想起方才幾人話中提及楚家大女兒傷了一腿,至今不知所在,心猛地跳了一下。

“楚家大娘呢?”

“去年便失蹤了,至今未歸。”

江洛橋顫抖著聲音開口:“叫什麼名字?”

“名為楚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