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著脖子(1 / 1)

“你以為呢?”

裴恪反問沈為璋,接著便聽見他笑了笑,把饅頭拱了出來,撲進裴恪懷中。

“呂嚴是當年那事唯一的知情人,你是在為那個人鏟除後患吧?”

“我二人曾經立下血誓。”裴恪撣去饅頭身上的灰,望著無星無月的夜空出神,“不過這是最後一回了。”

“他投了你的仇敵,日後免不了刀刃相見,望你不會後悔今日所為。”

那一年科考,狀元裴恪與榜眼燕求為莫逆之交,二人在官場上大顯身手共進退,也成為一時佳話。

燕父曾為宜王部下,卻莫名慘死,燕家落為寒門。

燕求為報家仇,選擇了與宜王敵對的明王,可這明王也不是個好東西,暗地裡與永雲侯勾結,將裴恪生母送了過去折磨至死。

後來二人難求一心,便分道揚鑣。

“你還是想想自己日後該如何吧。”

提及舊事,裴恪不欲再久留,把饅頭塞了回去,轉身離去。

尤七遠遠地望見他來,跑到跟前去。

“郎君。”

“事情辦得如何?”

“辦好了,保管盧藺容躺上十天。”

尤七說著,才發現指縫間沾了血,忙三兩下擦到衣服上,推著裴恪。

“辦得不錯,明日還是燒餅?”

尤七無父無母,起先乾著走鏢的營生,後遭毒手,身受重傷,被裴恪救了回去,至今服侍左右。

若說他這輩子有什麼放不下的,那便是燒餅了。

裴恪不知為何,也沒問過,隻是每回任務之後便親自買上幾個燒餅。

可這回,尤七猶豫了。

他單腿跪下抱拳,明亮的眼眸在黑夜中異常醒目,說道:“郎君,屬下想要彆的賞。”

“說。”

裴恪瞧見他掏出了什麼,定睛一看,是那祛疤膏,轉眼便至身前。

“求郎君試試這藥膏吧。”

他知裴恪留著那些傷疤是存警醒之意,可那畢竟是身中苦痛,他不願看著郎君陷入其中難自拔。

那本也是個氣宇軒昂的少年郎!

“前些日子屬下受了傷,鬥膽試了一下,確有奇效。”尤七感覺寒氣侵身,仍梗著脖子任霜打,“無論如何,那盧瑤貞有一句話是沒錯的,皮肉長在自己身上,仍需珍愛。”

可裴恪當即沉下了臉,轉身離去。

“若真有效,你用著便是。”

“郎君!”

“此事不準再提。”

尤七追了上去,卻隻得一句斥責,隻好將藥膏再藏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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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洛橋又去華淳巷轉了一圈才回府中,剛至院門口,便見小丫鬟碧榆守著。

她附了過來,說道:“二娘子,世子來了。”

江洛橋沉下眸子,附到碧榆耳邊吩咐了幾句,見小丫頭跑遠了才踏入房中。

盧藺容雖是喝著茶,眼神卻不離門口,顯然是有意等著她的。

他臉色有些許發白,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之勢,端坐時目光凝聚在她身上,使得汗毛直豎。

她暗暗呼了口氣,笑著走進去:“阿兄,你怎麼來了?”

他放下茶杯:“你去哪兒了?”

“我……我去看看新料子,可惜沒有喜歡的。”

江洛橋狀似鎮定坐下來,給自己倒了茶,卻聽聞他說:“定瑜,你何時學會騙我了?”

“我是不是同你說過,我不喜你與他一處?”

片刻,她的手捏緊了杯沿,皺了眉,迎上他的目光。

“你監視我?”

盧藺容卻毫無悔改之意,盯死了她,直言:“我是你兄長,護你周全是應當的。”

“你以為裴恪是什麼好人嗎?當日我奉命看守趙穆,若不是他故意將你與他相會的消息透給我,也不至於讓那趙穆逃了,你倒好,上趕著被他當做殺驢刀。”

當日之事她的確有所懷疑,那時趙穆已死,想來盧藺容早知她撒謊。

若按他所言,裴恪利用她引開盧藺容以致趙穆被救出,可他又如何篤定她會為幫常煙雨對付呂嚴呢,把寶押在她身上未免太過潦草。

又或許,隻是她誤打誤撞幫了裴恪一把。

不過,這些都隻是猜測,做不得真。

此事若真要究底,也隻有裴恪親口承認才是。

暫且放下這心思,江洛橋起了身,再直麵盧藺容。

“他是否將我作殺驢刀我不知,我隻知那呂嚴父子欺壓百姓、毆打妻兒,便容不得這二人放肆。”

盧藺容去關了門,咬牙:“官場沉浮豈容你想得這般簡單?”

“我是不懂官場,可我與那常氏同為女子,她有求於我,若我袖手旁觀,焉知來日那渾身青腫之人不是我?”

這世間之力本就是聚少成多,若隻差她一人,便可讓惡徒伏法,那麼她救的是千千萬萬人,也包括她自己。

世間女子出嫁前靠父兄庇護,出嫁後靠官人庇護,男女之力懸殊,如此無可厚非,卻不意味著女子隻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各有各的活法,才顯得來世間一趟彌足珍貴。

可盧藺容是男子,是這世間一切的得益者,因而他不懂她在堅持些什麼。

“有我護著你,誰敢動你?”

他往前跨了一大步,卻見江洛橋後退,頓時心生怒意。

“你怕我?”他雙手捏著她的肩,“你可知我在獄中這幾日受的何等折磨?”

她一手撐在桌上承受著他的壓力,手背早已青筋暴起,卻仍仰著頭目視他。

“你受苦痛,我自是心疼的,但你時刻監視著我,一回來便責問我,一味地向我灌輸你的想法,又將置我於何地呢?”

“我說了,官場是非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一女子,便不要跟著摻和。”

此人張口閉口皆為女子應當喝茶賞畫、吟詩插花,當永遠困於這四方宅院中。

可江洛橋早年也曾跟隨祖父四處尋醫,見過廣闊天地、人間疾苦,曾立誓成醫家之大德,再不曾甘於在後院中明爭暗鬥。

江湖之大,無分男女,她是醫者,能治病救人,唯此而已。

“你太自以為是了!”她摔倒在地,狠狠地瞪著盧藺容,“恕我不能接受。”

盧藺容也狠了心不去扶她,整了整衣裳走到門口。

“這幾日你不要出門了,就待在房中好生想想。”

“你無權拘我!”

江洛橋撐起了身,衝他背影大喊,盧藺容聞言,卻是毫不改心意。

“我是你兄長,你須得聽我的。”

他說完,聽見她嗤笑。

“你心中害怕,怕我被裴恪搶去了是嗎?因為你心知,你是沒有勝算的。”

果然掐中了他的痛處,當下便見盧藺容轉了身,眼神陰狠仇視著她,聲音如灌冰鉛。

“他一個瘸子,你竟說我沒有勝算?”

“阿兄,你善良些,莫以他人苦痛作刀刃。若他人以你身世作文章,你又該如何呢?歐陽大人想必也希望你善意示人。”

“你不配提我父親!”

本意是以至親勸誡,可不知為何觸碰了底線,隻一瞬間的事,盧藺容便來到身前,一隻手掐著她的脖子,一進一退,很快便至牆邊,再無可退。

江洛橋雙手抓著那隻失控的手,指甲插進肉中滲了血也不為所動,他雙眼猩紅,已經瘋魔了!

“阿兄……你放……”

門外的青榕貼門聽著,見情勢不對,破門而入,卻被他一腳踹飛出去。

青榕疼得直不起身,眼見著江洛橋雙眼頂白,麵上全紅,此時婁氏終於到了。

“住手!”

兩小廝把盧藺容摁住,婁氏一個大耳刮子扇過去,這才叫他清醒。

看著女兒目色遊離癱坐在地,脖子上殘存著青紫傷痕,忍不住又打了一巴掌。

“你心中有什麼氣,非要撒在你妹妹身上?”

“母親,是我錯了。”

婁氏看了他一眼,冷聲道:“你受了傷,先回院中好好養傷吧,這幾日也不必來問安了。”

“是。”

江洛橋被青榕扶到榻上,婁氏坐到身邊,摸了摸她脖上的傷痕。

“定瑜,怎麼回事?”

她緊攥著那手,低頭落了淚:“阿娘,是我不好,我提起了歐陽大人,叫阿兄想起陳年舊事。”

婁氏緘默半晌,盯著她上下看著,才說道:“近些日子你們便不要見麵了,讓他好好想想。”

“是。”

為打消婁氏疑慮,江洛橋又留了她許久,待她困了,這才放她走。

這一招,著實險,卻值得。

她讓碧榆去通知婁氏,再故意提及裴恪激怒盧藺容,讓婁氏看到他的行徑,勢必出手阻止。

如此一來,盧藺容也不敢太過囂張對她如何。

隻是沒想到,裴恪未能觸怒盧藺容,反倒是說起歐陽大人,他卻直言她不配提起。

若說盧瑤貞與歐陽大人有什麼乾係,那就是安國公了,所以盧藺容其實是抗拒安國公口中提及自己父親。

江洛橋給脖子塗了藥,雙目登時泛光,這其中想必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次日她沒出門,直到用過晚膳,有了華淳巷的消息。

她匆匆換了黑衣帷帽,帶了兩個打手悄悄出了門,趕到時卻發現守在門口的兩人被放倒了。

兩打手將門踹開,江洛橋探出頭來,中央正正坐著一個年老有疾之人。

她乾咽著,發現自己啞了聲:“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