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榕咬著內唇眼神躲閃,支支吾吾不敢與江洛橋對視上。
江洛橋倒也不為難她,隻說道:“你隻管點頭或搖頭。”
外頭飛了雪,落在窗簷上,她過去關上窗,背對著青榕,雪融在了指尖上。
“盧藺容?”
隨後,她轉過身,見青榕點了頭,終究是心涼了。
京中人皆知,盧藺容非安國公之子,自然也與盧瑤貞非實質親緣,若是放在尋常人家倒是無所謂,頂多算為女兒養了個童養夫,可安國公府這般勳貴人家,總是會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的。
二人彼此有意卻顧及家族,安國公夫婦自然也不會同意,正是如此,安國公夫人才急著嫁女。
如今她倒是為盧瑤貞爭取了時間,若他日正主歸來,也可自行選擇,可她終究不是滿眼裝著盧藺容之人,如何能與他郎有情妾有意?
況且,二人這般親近,怕是也瞞不過盧藺容。
江洛橋將發釵取了下來放回盒中,盯著看了許久,隻覺得要想個法子讓他離京才是。
“隻是……”青榕走到她身邊,“世子本就不喜裴郎君,娘子您還是少提起的好。”
“他為何不喜裴三郎?”
京中似乎未聽說過何人與裴恪交好,皆為敵對陣營。
“奴婢不知。”
江洛橋掀起眼皮懶懶地看了一眼,心知青榕說話多有不便,也不強求,倒是悠哉悠哉地喝起了茶,瞧著似是心中有了籌算。
“我聽聞他是一舉中的探花?”
“正是。”青榕又補了一句,“與裴郎君同年。”
江洛橋記得那年狀語探花為公侯之家,而榜眼出自寒門,如今狀元郎無奈退仕,榜眼無權無勢,盧藺容的仕途自然一片坦蕩。
最終也確實如他所料,靠著宮中賢妃受寵、安國公上下打點,前無虎狼後無追兵,自己也算爭氣,在聖上麵前自然風光。
江洛橋暗自笑了笑,這世上的惡意,總是有緣由的。
星夜朗朗,朝曦覆之,翌日天邊微露魚肚白,江洛橋便起了。
她在房中搗鼓著藥材,準備再做一個祛疤膏。
既打定主意對裴恪好些,自然得拿出些誠意來。
“青榕,何時了?”
青榕端來了淨水,給她遞過去製好的白僵蠶粉,應道:“己時了。”
她接了過去,卻停了手中的活。
“不夠了,咱們買些去。”
二人出了門,又買了些白僵蠶,路過百味軒興致一起停了下來。
“娘子,您要……”
青榕話還未說完,便見尤七推著裴恪從裡頭出來,不由地轉頭望向江洛橋。
裴恪胸前濕了一大片,睫毛還掛著水珠,順著輪廓滴落在肩上,顯得狼狽極了。
“這是怎的了?”
江洛橋上前去,瞧見裴恪陰鬱的神情,轉頭問尤七:“又是趙穆?”
尤七點頭,便見江洛橋奪過裴恪的控製權,推著人往裡去。
她一眼就鎖定了趙穆,幾乎是拖著裴恪走過去的,刷地便站到了趙穆麵前。
“盧二娘子……”他顯然喝了酒,雙頰微紅,“有何貴乾?”
她厭嫌地忍著他身上的酒味,把裴恪推到他麵前,說道:“給他道歉。”
雖是不大清醒,趙穆卻還認得那是被他踩在腳下的裴家三郎,先是手掌拍了拍裴恪的一邊臉,繼而端起酒杯中剩下的半杯酒,又倒在了裴恪腿上。
“趙穆!”
江洛橋麵露怒意,擋在裴恪身前,可此時趙穆哪還管什麼國公府嫡女,入眼皆為貓狗鼠輩,一用力便把她甩至一旁。
“盧瑤貞,你莫要給臉不要臉!”他麵色微醺,手指離江洛橋鼻尖隻一寸之距,“彆忘了,我知曉你的秘密。”
“你若惹惱了我,我把你的事全抖出去!”
“趙穆,你醉了。”
江洛橋沉下臉,不知他所言秘辛為何,卻不能在此大庭廣眾之下道出。
可趙穆卻附到她耳邊耳語:“你還有心思管彆人,你不如告訴我,臘八那日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江洛橋記得,青榕曾說盧瑤貞臘八那日去見了個人,之後便不知所蹤。
那個人莫不是趙穆?
如此說來,盧瑤貞失蹤的來龍去脈,想必趙穆是知曉的。
可此事事關盧瑤貞名聲,絕不能聽憑趙穆在此借酒胡言。
她當下便拿了主意,將注子中剩餘的酒儘數自趙穆頭頂倒下,酒水糊了他一臉,順著脖頸滲入衣襟,上半身無一幸免。
“瘋言瘋語!”她抿著嘴,將注子砸在桌麵上,“裴……”
再轉頭之時,隻餘青榕一人,裴恪竟已不知所蹤。
“裴三郎呢?”
青榕方才的注意力皆在江洛橋身上,竟也未曾注意裴恪離去,頓時也茫然地搖搖頭。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江洛橋再顧不上其他,往外衝了去。
街上人來人往,乞兒亂作一團求食被團揍一頓,她的心砰砰跳,隨意扯了錢袋子丟下。
驀地,潺潺溪流順勢而下,她隔岸望著裴恪孤身一人,心又提了幾分。
此地隱秘,即便落了水,隻怕也沒幾人注意。
在洛州時未救下的那人,成了江洛橋的心魔,從此任何被欺辱的生命,她都想再努努力救下。
如今同樣落得一身狼狽,同樣獨自麵向潺潺流水,同樣無神的瞳孔,一切的一切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因而,即便駭人的寒氣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她也提起裙擺狂奔向裴恪,不顧他身上濕冷,彎下腰摟緊了他的脖頸,手掌拍著他的後背,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你……”她跑得氣還未順,“你莫要做……做傻事。”
裴恪搭在一旁的手驟然抓緊,隻覺得胸前一片溫熱,嬌小的身軀貼了上來,梨花香與鼻息纏繞在一起。
他屏住了呼吸,全身僵在一處,又聽聞江洛橋說:“你莫要灰心,此事我定會替你討個公道。”
語畢,她摟得更緊了些。
趙穆如此目中無人,若不受點教訓,也會殘害他人,定是不能輕易放過。
她的目光凝聚在裴恪身後乾枯的樹乾上,眸光一閃,雙唇抿成一條線。
若讓狗咬狗,豈不樂乎?
“郎君,燒餅我買來了……”
尤七十萬裡加急火速刹住,盯著趴在郎君身上的小娘子,手裡冒著熱氣的燒餅幾乎要掉落在地。
對上眼神,江洛橋再不好意思行此登徒子行徑,局促地站起身來往後背了手。
她迅速看了一眼尤七手裡的兩個燒餅,窘迫開口:“原來,原來你不是要……”
裴恪先是見她衣裳濕了薄薄一層,再將目光放到麵上。
“盧二娘子以為我要做什麼傻事?”
“我……你聽錯了。”
她暗罵自己衝動,江洛橋啊江洛橋,人家隻不過是在等著吃燒餅,你卻自以為是地要救人家的命。
姍姍來遲的青榕便被輕輕地瞪了一眼,一臉莫名。
“郎君,您的燒餅。”
尤七另一隻燒餅已經遞向了小娘子,可轉念一想她此前的行徑,又憤憤地收回來咬了一大口。
江洛橋撓撓頭,乾乾地笑了笑。
“定瑜!”
她歪了頭循聲望去,隻一眼便涼到了手腳。
盧藺容三兩步便走到身邊,將她拉到身後。
“你與他在一起做什麼?”
“阿兄,阿兄我們回去吧。”
江洛橋正愁如何脫身,於是把正要怒對裴恪的盧藺容往回拉了拉,又討好地笑著,讓他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裴恪饒有興趣地看著二人,心下發笑。
這盧瑤貞方才還一副多關心他的模樣,盧藺容一來便全數露了馬腳。
他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燒餅涼了才吃上。
也不知坐了多久,隻見暮簾蔽日,長街掌燈,他沿此路直至儘頭的宅子,趙穆已被綁在樁上了。
趙穆這混球,全身動彈不得嘴還不肯歇著,便是裴恪未過門的妻、未出生的兒都被問候了一遍。
裴恪出現時,此人齜牙咧嘴更恨不得將他的臉抓爛了去。
“裴恪!我早知你心懷叵測!白日裡裝得軟弱可欺,背地裡皆乾些陰損的事兒,你也不怕遭天譴!”
裴恪一個眼色,尤七便遞來一把利刃,他用絨布擦著刀鋒,雙眼映上去可見獵殺之色。
“依你的意思,你折辱我便是替天行道,我若反抗,便是有違仁德?”
“你雙腿已折,便如茅房裡的蛆蟲又惡又臭,就該此生抬不起頭!”
被罵作蛆蟲,換作趙穆早就衝了起來,裴恪卻是緩緩彎眉,至趙穆麵前時,刀早已直指大腿根部。
“可你此時任我這蛆蟲拿捏,該如何自處呢?”
此刻寒風帶月,器物的冰涼感傳來時,這廝才知懼意為何,他再橫,也是被隨意宰割的。
便見他下巴擠出一坨肉,那黑珠子直盯下部,瘦弱的身板微微顫抖起來。
可他慣是嘴硬:“你如此對我,不就是念著那劉氏嗎?如今我已膩了,你若要,給你便是!”
他嘴上占著便宜沾沾自喜,可裴恪嫌他聒噪,絲毫不留餘地,手一轉,刀便刺進了肉中。
這一刀,落在了趙穆大腿外側。
“裴恪!你敢如此對我!”
裴恪拔了刀,鮮血不停地外流,以致趙穆臉色煞白。
裴恪眼不眨一下,問道:“你今日所言,盧瑤貞的秘密為何?”
趙穆已痛得發麻,閉口緘默,裴三郎毫不含糊,當下又要紮第二刀。
“我說!”
趙穆疼得直吸氣,緩了緩才說道:“盧瑤貞……屬意之人為安國公世子盧藺容!”
垂著頭的尤七聞言猛然抬起了頭,卻見自家郎君麵無微波,顯然是早已料到。
於是又見他問:“臘八那日發生何事?”
“不過是我看上了林家娘子,卻是個大門不出之人,恰巧盧瑤貞與其尚有往來,便以此要她把人給約出來。”
不過是些許狡詐,說話說一半以假亂真,裴恪沒這耐心,幽幽地瞧了那廝一眼。
這是個不經嚇的,口中咕嚕咕嚕又開了口:“那日我剛回京,便遞了信兒在城門口見麵,豈料剛一碰麵便有一隊車馬自城內而來,為首的一把將她捂嘴擄上了車,趁著關城門的空當便沒了影。”
趙穆試探性地看了裴恪一眼,那沾了血的刀還抵在腿間,心裡發了怵,語氣自然也軟了下來。
“裴郎君,你是好人,先前是我錯了,你放了我,我日後再不針對你,可好?”
“尤七,作惡多端之人,應當如何?”
“回郎君,當千刀萬剮。”
趙穆恨不得過去踹尤七兩腳:“你閉嘴!輪不到你說話!”
可裴恪甚是讚同,把到放到尤七手上。
“交給你了。”
“你敢!”趙穆像是要掙脫束縛,“你敢動我,裴恪,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接著那嘴便被堵上了,整個人被拖了出去。
今夜甚是陰冷,裴恪感覺渾身的血都被凍住,心中卻萬分暢快。
他抬起手借著月光盯著指縫間的血,揚起了笑容。
一刻鐘後,尤七再度出現。
“尤七。”他獵鷹般的眸子定住,“明日,把盧二娘子約到百味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