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座建築物拐角處的牆壁下,女孩兒微俯下身,將腳邊的貓罐頭又往前推了推。
這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紅男綠女,花枝招展,絡繹不絕。
可儘管如此,街邊過路的,都不及女孩兒漂亮。
她身著一件溫溫柔柔的米白色毛衣,和那隻流浪貓在一個畫麵裡,很是和諧。
“馮揚?”
“怎麼突然叫我來這兒?”
陸塵氣喘籲籲,他今天車限號,不過湊巧在附近,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
“臨時起意,想約你吃餐飯。”叫做馮揚的女孩兒直起身。
“買了珠寶?要送給誰?”她微微側臉,立即發現了陸塵手中的那個精致手提袋。
“暫時保密……嘿嘿。”
馮揚瞳孔不動聲色地縮了縮,佯裝打趣:“黃金還是玉石啊?難不成那裡麵有枚鑽戒?”
“誒誒,那搗蛋鬼把罐頭弄翻啦!”陸塵指著貓,巧妙地答非所問。
……
一間安靜的餐廳裡。
剛剛下午四點鐘,時間還很早,以至於為了節約用電,店內的燈有大半都是關著的。
陸塵與馮揚坐在角落的位置,室外的餘光堪堪照進來,色調一片暗沉。
店內的服務生都不知道去哪休息了,隻有遠遠的前台處還坐著個店員,不過在這偌大的空間裡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
點的菜都已經上完,不會再有人走過來,現在約等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今天怎麼想到約我出來吃飯了?”他問。
“怎麼,不談工作就不可以見麵嗎?”
“呃……哈哈,怎麼會。”陸塵嘴上有點含糊,此情此景,他覺得氣氛有點過於曖昧了。
馮揚也笑了笑,視覺上的昏暗讓她的臉化作一道不是多麼清晰的輪廓,但那雙眸子卻亮閃閃的。
她的目光不斷地向周圍打量,“這家餐廳,你還記得嗎?”
“當然,咱倆第一次合作完成的項目。”
陸塵朝門外望過去,“變化真大,就連我們先前救的那隻小瘦貓,現在都快混成附近一霸了。”
馮揚點了點頭,“是啊,變化真大……”
“那時候天天忙到,恨不得直接住這兒——幸虧我們配合得好,不然忙死也做不完。”
她臉上出現了一個很好看的笑容,眼波流轉,突兀開口:“要是桌子上點些蠟燭就好了。”
“確實有點黑,為什麼剛剛服務員要開燈你沒讓呀?”
“因為我喜歡你。”她說。
“啊,什麼……”陸塵睜大了眼,不敢不質疑馮揚剛才那話的真實性。
“我喜歡你,在來這兒之前就已經打算好告訴你了,我會害羞,所以不想開燈。”她的語調很慢,就像害怕陸塵聽漏掉任何一個字。
“可是……”
馮揚觀察著他每一處細微的反應,“有什麼好可是的,你很意外?”
“確實很意外。”
陸塵僵住了,馮揚剛剛的話讓自己毫無防備,任誰也不能想到一個大部分的交流都隻局限在工作上的人會跳出來對自己表白。
“意外在哪裡?覺得我不會喜歡你?”馮揚頓了頓,“還是說你從來都沒在意過我,所以我的話困擾住了你,不知如何是好了?”
“彆開玩笑,我已經……”
她皺眉,自然知道陸塵的後半句,“我正要說這個,我認識你多久?可她呢?不要告訴我你會廉價到才這麼短時間就被那女的給迷住了。”
“呃……”
“怎麼,把她踢了,跟我在一起,這樣的事難道還需要多仔細地斟酌嗎?”
驚覺的閃電在陸塵心中劃過,印象裡向來秉性恬靜的馮揚,今天卻格外咄咄逼人,一開口就是在怨懟。
“那個女的叫什麼?哦算了,我沒什麼興趣知道。”
馮揚繼續著:“我知道有些話放到現在才說,有點晚了……不過比起來,和你打交道最多的女生是我,應該很清楚,一旦我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她就隻應該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當然,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我可以替你把她趕走,你隻需要安靜等著,然後世界就隻屬於我們倆了。”
“不過,作為交換……”她眼裡的笑意藏不住,臉上布滿了因勝券在握而升起的鬆弛,“我要你現在就說出來。”
“說什麼?”
“說你在乎我,你離不開我,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女,三個字四個字五個字,都可以。”
“對不起。”陸塵選擇了三個字。
馮揚凝眉:“對不起向誰說?我還是她?”
“我不知道。”
陸塵看向馮揚的眼睛有些躲躲閃閃,“我不希望對你撒謊,但是心跳得很快,沒有辦法很理智的思考。”
“你是要為了她拒絕我嗎?”馮揚說。
“不,不是為她拒絕你,而是以我的直覺回答你。”
“怎麼,男人也有直覺嗎?”
陸塵無奈乾笑:“讓我把話說完唄……”
“大概就這樣吧,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拒絕,是真的不喜歡你,還是因為其他?但是這問題不會有多複雜。”
“不會多複雜?”馮揚俏臉平和,但她不喜歡聽這個答案,她情願這個男人的心能為自己擰成麻花。
“或許,如果我現在能冷靜去思考的話,會因為沒有珍惜你給我的機會而睡不著覺的。”
“可人在慌亂的時候更偏向於躲起來,躲到他認為舒服的地方……”
陸塵猶豫再三,終於直視過去說起真話:“我覺得如果現在是她坐在對麵,我就不會慌亂了。”
馮揚很失望。
她認為,當自己向這個人表明心意的時候,他應該雀躍,應該激動,應該順理成章,並且想都不想地舉手投降,來充當一個女生情願主動出擊的戰利品。
但他卻說他慌亂。
陸塵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觀察馮揚此刻的反應,他的神情甚至逐漸由一開始的惶惑轉向平淡與從容。
某種果決堅定的態度已經形成,並且通過他的語言不斷發散出來,馮揚暮然察覺,此時的陸塵的語氣已經前後反差到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秦若雲……哦,這是她的名字,她就好像從來不會把人擺到這樣一種很難給出答案的局麵。”
“正好相反,她隻會在事先已經得知答案的情況下,才對我提問……”
“很冷靜,很聰明的一個女孩兒,總能在和我相處的時候留出一個彼此都感覺不局促的空間……”
“不覺得,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我描述你對另一個人的忠心耿耿有點不合適嗎?”馮揚的語調降低。
“真是莫名其妙!”
“是啊,還真有點莫名其妙……”陸塵沒有反駁。
馮揚很不忿,“那說說她吧,姓秦那女的呢?她給你灌迷魂藥了?”
“哪有什麼迷魂藥呢……”
陸塵思忖片刻,隨即這樣比喻道:
“就像一個明知道應該減肥的人,到了半夜裡還是會偷偷忍不住點炸雞。”
“說起來,真的是炸雞的味道多迷人嗎?分不清楚的,有時候就是能無緣無故到讓你自己都無奈,是不是太不珍惜自己,還是太過於珍惜自己了。
“隻不過念頭一旦冒出來了,就會無休無止的催促著人趕緊把它完成,否則覺得虧欠了自己。”
陸塵四周圍望了望,然後伸手指了指手表對馮揚說:
“再過一兩個小時,大概這家店就會坐滿人了,信不信,你能遇到的很多陌生人,他們多少都會犯些類似的小錯誤——在四處無人的時候靜悄悄品嘗屬於他們自己的那份炸雞。”
“當然嘍,隻要事後把嘴一擦照樣若無其事,沒人會知道,因為貪吃減肥失敗。也沒人會在意。”
“可是我在意!”馮揚道:“心理變態的炸雞先生,這就是你的理論嗎?”
陸塵攤攤手,“我大概就是一個沒有腦子的人。”
“哦,你又給了我一條喜歡你的理由。”
“原來你喜歡沒腦子的人嗎?”
馮揚搖頭輕笑,“怎麼,男人都是這樣嗎?工作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
“那,我應該怎樣?”陸塵問。
我以為你是那種即使沒辦法認真也不會介意玩玩的類型。”
馮揚說著話,潛台詞仿佛在暗示陸塵什麼。
“啊……嗬嗬嗬……”
知曉她的意思,陸塵的瞳孔失去焦距。
親自見到在平日裡最潔身自愛的姑娘忽然搖身一變,態度比洪水猛獸還要熱烈,他是根本沒辦法應對的,
在一瞬間,他心中閃過一絲念頭,幾乎就要抱著順其自然的心態邀請她晚上去看個電影什麼的……作為正常男性,後麵會發生什麼故事情節,難道還需要有什麼質疑嗎?
反正順水推舟,她達成目的,自己也體驗體驗風花雪月,至於後麵會發生什麼,或者即使發生了什麼,還能怨得了誰嗎?
內心激烈交戰,陸塵用勉強的殘存理智搖了搖頭,保持著平靜,而在對麵人的眼裡,這份平靜已經敷衍到接近於商業禮貌的性質。
他就這樣,什麼話也沒說,並且他臉上浮現出的漠然表情也在告訴自己,他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馮揚的心底裡不覺湧出一股莫名的委屈與慍怒。
她無能為力的感受著此刻心臟無頻率的跳動,卻還是強行擠出一絲美豔動人的微笑,再一次邀請:“時間還很早,要不要一會兒陪我去逛個街什麼的或者看電影……我們好像還沒有一起去看過電影呢。”
“還是不必了。”
馮揚微微垂下臉,眼睛裡有水光閃爍。
原來他對我沒有絲毫在意。她在心裡喃喃著,得出了結論。
麵對女兒國國王,即使心狠如唐朝和尚且不能做到澄明入定,何況人家追求的還是佛本心經,蓮台正果……
那麼對麵現在坐著的人呢?他憑什麼冷漠?他在堅守什麼?為另外一個女人?為那個像路人甲一樣毫無邏輯插足進來的秦若雲?
馮揚一陣失神,所在的這個餐廳由最初紙上的策劃案,到最終落到實處的一磚一瓦,燈影昏暗處似乎還能依稀辨識出一對搭檔忙到不可開交的影子。
她在那個時候就喜歡他了。
她傷心。
有一種很差勁的感覺……就像自己隻有鼓足勇氣才敢真正坦誠去追尋的心愛之物,最終卻發現,原來很輕易就可以被不相乾的人任意采擷。
究竟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太廉價,還是自己太不值得人珍重?
馮揚不知道,她儘全力將自己的神態維持在不羞與不惱的邊緣,但複雜如實質化的情緒還是止不住要決堤。
“你結賬吧。”
她驀然站起身,留下陸塵,拿起包向門口走去。
或許現在最紳士的行為是跟上去安慰幾句,但陸塵沒什麼行動,反而鬆了口氣。
“哎……你怎麼……”
下一刻,陸塵被走出門外又折返的馮揚的舉動嚇住了。
他見到,像是突然想起落下了很重要的東西要回來取一樣,馮揚快步走到自己麵前,沒說一個字,跟乾脆地俯下身,對著自己的唇角印了上去。
一秒、兩秒、三秒……
結束這動作後,馮揚眯了眯眼,想要掩蓋住放大的瞳孔,但一抹紅霞卻早就飛上雙頰。
她品味著陸塵發懵和不知所措的樣子,像是不甘心,又像是重新找回些主動權的豁然,馮揚笑了笑:
“你剛才說,每個人的心裡總會冒出點兒無緣無故的東西,讓人如果不把它完成,就會覺得虧欠了自己……我以為這是你的爛借口,現在卻有點察覺到了,所以臨時起意又跑了回來。”
馮揚的眼睛裡燃亮著十足的勇氣,“我要你記住你說的話,我要你一天不否認這句話,就得永遠心甘情願接受剛才的……那個……”
陸塵怔住良久,雖然馮揚的背影完全消散,可她的口紅印留在了嘴角,火辣辣的。
好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