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她現在都是惡靈,她害死了三個人,現在還會害了你。這些回憶她早就忘了,不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種怪物。」
霽夭難得耐心的解釋,林老師也許確實是個好人,但那也是生前,死後的魂靈發生什麼改變,誰也說不準。
「我隻是覺得事情還沒有到兩敗俱傷的地步,林老師能現身在那些地方不正代表著她還記得那些回憶嗎?」
霽夭看著眼前女生閃閃發亮的眼睛,她充滿乞求又堅定的眼神有些觸動自己。
但是霽夭認為有必要給她科普一下,所謂的‘回憶’會給魂靈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人不能亂發善心。
「如果僅僅依靠有沒有回憶就可以判斷一隻鬼抑或是一個魂靈是否該被消滅,那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惡靈這種東西了。」
「什麼意思?」我不是很明白霽夭說的話。
「生前的記憶能讓逝者的魂靈在人世獲得片刻的停留,但真正困住他們的,是‘念’。
‘念’分兩種,第一種是執念。
魂靈多靠執念流連於世,它們對過去念念不忘,對未來過度追求,可生善念但多為惡緣。」
「那第二種呢?」我聽得認真。
「第二種,是心念。
它會喚起人內心深處的情感與記憶,是向內自省的一種心理狀態,能讓人正確認識自己。」
「也就是說,根據這兩種念,會產生不同的魂靈?」
霽夭點點頭表示同意。
「你悟性不錯。魂靈的區分總的來說有四種:
有執念有心念,這種魂靈是人類死亡後的正常狀態,它會在生前生活過的地方徘徊,七日後被收進地府,不會對人間秩序有什麼影響;
有執念無心念,這種魂靈比較棘手,在世間停留越久它們越會忘記曾經身為人類的一切,遺忘規則,遺忘道德,遺忘本性,無法保持人形,逐漸成為執念的具象化,或者徹底變成一個不倫不類的怪物。」
顯然,這種魂靈就是霽夭他們口中的惡靈,他認為林老師屬於後者。
「那沒有執念,隻有心念呢?」我繼續問道。
「這種魂靈嚴格來說和第一種魂靈可以混為一談,人生在世很難不會對什麼東西或什麼人產生執念,隻是執著的程度不同,這類人死後,魂靈相較第一種對人世間的留戀大大減弱,七日之內也就離開這個世界了。」
「心念執念皆無的就更簡單了,」霽夭撇了撇嘴,「這種魂靈渾渾噩噩,無去無從,不入輪回,要麼慢慢消散歸於空寂,要麼被其他魂靈吞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什麼?!」為什麼還會被其他魂靈吞掉?
我聽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活一世已經很難了,為什麼死後也不得安寧。
「所謂自殺者不入輪回,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一些人生前如槁木死灰,對死後亦無所期待,他們無法接受自己,甚至選擇放棄自己。
這種魂靈一般不會過久保持人形,通常以一種虛無的狀態飄蕩在人世,遇到能量強一點的魂靈很容易就會被吸入其中。」
「那我屬於哪一種?」我盯著霽夭小心翼翼的問道。
「哪種也不是,你是個例外。」霽夭回答的漫不經心,低著頭伸手在褲兜裡翻著什麼。
這人怎麼這樣!
態度忽遠忽近忽好忽壞,我現在的情況很緊迫誒。
心裡鬱悶,索性坐直了不去看他。
「你看。」霽夭像是沒發現我的憤懣,拿出一個吊墜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的銘牌!」我伸手去抓,但是魂靈直接穿過了銘牌抓到了一片虛無。
「現在給不了你,醒來記得管我要。」
霽夭一邊說一邊又把它重新放了回去。
「這銘牌沒帶我去找惡靈,反而找到了你。」
「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霽夭聳聳肩。
「隻能說你的執念和心念都很強大,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的記憶已經基本恢複了?」
不說不知道,霽夭這麼一問我才發覺,不知不覺間過往的記憶都回來了,甚至剛剛還在和霽夭侃侃而談我和林老師的過往!
「笨猴子。」霽夭嘲諷到。
「我還沒輸呢,你不能這麼叫我。」
「看吧,你記性確實不錯。就像我說的,你的執念是什麼我不了解,但是你的心念也足夠強大。
不需要外力提醒,你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並且能坦然接受這種狀態下的自己。
所以你的魂靈穩定,內核強大。大到已經壓製住了本體對銘牌的召喚。
也正因如此,惡靈的意識才一直被你本體的意識所排斥,一直無法徹底的融合。」
…
等了半天沒有反應,霽夭轉頭看了看我。
「你這是什麼眼神?」霽夭眯了眯眼睛,眉頭緊蹙。
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是就是覺得奇怪。
「你為什麼和我說這麼多?」明明白天剛見麵還那麼冷漠,男人都是這麼善變嗎?
「就當我是在解悶兒吧。」霽夭低聲呢喃著。
山上養傷待了兩年,每天麵對的除了金焱就是後山的那群家畜,相比於和金焱說話,霽夭寧願選擇‘雞同鴨講’。
「反正等你醒過來,也什麼都不會記得。」霽夭指了指我的腦袋,彎了彎嘴角。
「你不是說我心念很強的嗎?如果我都記得怎麼辦?」
我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霽夭竟然還仰起頭思索了片刻。
「如果你能記得,」霽夭頓了頓,墨鏡後的眼睛上下掃視一圈,「那我就再和你玩一個遊戲當作獎勵。」
「什麼遊戲?」
我實在看不出來,這個男人怎麼這麼愛玩。
「破例收你做我的關門弟子。」
「…」
我認為這聽起來並不是件值得作為獎勵的事,一時間心情複雜。
「你這又是什麼眼神?放心吧,想做我徒弟沒這麼簡單的,我賭你醒來什麼都想不起來。」
霽夭好像對自己信心十足,他伸了個懶腰,看向窗外的景色。
「你就這麼確定我能醒過來?」
「當然,隻要你不亂發慈悲,憑你這種心念,我有九成把握。」
「那如果…」
如果我發了善心呢…
「可惜沒如果。」霽夭收起臉上的笑意,轉過頭看著我。
「如果真的有,那我選擇現在先滅了你。」
車後排的氣氛漸漸焦灼,我和霽夭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服誰。
“那個…夭夭,我們到學校了。”
金焱熄火停車,回頭提醒霽夭,卻發現那個墨鏡男人正盯著車窗戶一言不發,紅發少年對旁邊的檀湘小聲嘀咕。
“我滴老天爺,湘湘姐,我這是看見了什麼,他的眼疾是不是又嚴重了,和車玻璃較什麼勁呢?我就說大晚上帶墨鏡不是正常人。”
“金焱。”
“誒!哥,到站了,咱得下車。”
金焱聽到了車後座的呼喚,不等身後男子抬手,迅速打開車門像條泥鰍一樣溜了出去。
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要看你打沒打過狗,就看它躲不躲你抬手。
撲哧一笑,我和霽夭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直接穿過車身,我來到了平日再熟悉不過的校門口。
一行人進入校園漸漸向裡走著,晚上八點左右的大學正是人來人往的熱鬨時間。
學生情侶們一對對壓著馬路,宿舍的好兄弟好姐妹三五成群的有說有笑,計劃著去哪玩,商量著趕多少作業。金焱看著周圍的一切,眼裡流淌著羨慕。
“真是平凡又幸福的生活啊,下輩子我也想這麼過。”
“你這小孩兒,你才多大,彆動不動就下輩子,這輩子你也得好好活!”
檀湘揉了揉少年的頭發,心疼的責備。
“是啊!我要好好活!我不能死!我們要找到那鬼東西!”金焱抬著頭大喊,似是在借機抒發鬱悶。
“那我們現在應該去哪兒找它呢?”檀湘毫無頭緒。
霽夭聞言看向了我,我倆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
“教師公寓。”
那是棟老公寓,坐落在學校西邊一角,環境相對僻靜,平時住在裡麵的多為當日值班或第二天需要早起通勤的教師,像林老師這樣常年住在裡麵的少之又少。
站在教師公寓樓下,五層高的樓房亮燈的房間屈指可數。
「她住在哪個房間?」霽夭向我詢問。
「三樓,306,上樓右手邊最裡麵的那個。」我伸手給他指了指其中一麵窗。
“夭夭,你能確定它就在這嗎?”
“確定。”
麵對金焱的疑惑,霽夭給了肯定的回答。惡靈與本體融合前會找一個自己覺得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現在身旁的這縷殘魂人形愈發清晰,這證明它的本體就在附近。
“一會兒上到三樓,我會開啟法陣設下結界,將惡靈困在房間裡,到時候我們和它都會處在另一個時空。”
霽夭轉身叮囑著金焱和檀湘。
“但是以我現在的能力撐不了太久,最多兩個時辰。所以,”
霽夭停頓了一下,看向檀湘。
“湘姐,一會兒還需要你的法咒加持,壓製住惡靈的穢氣,這樣我應該可以撐的久一些,最好能捱到子時,驅逐成功的幾率會更大。”
“放心吧,保證完成任務。”
霽夭點點頭轉而又望向金焱,“接下來就要靠你了。”
“放心吧,就算是畫到失去意識,一個時辰,我把三張符交給你。”
“上次我們已經和它交過手,這隻惡靈擅長擾亂人心,中了它的招會喚起腦海裡的回。
大家切記,無論一會兒看到什麼,都不要自亂陣腳,混淆了現實與夢境。”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霽夭衝我使了個眼色。
我心領神會,“走”在前麵給他們帶路。
這學期學校連發多起事故,林老師冤魂索命的傳聞在師生間不脛而走。
上一次來這裡緬懷林老師的時候我就發現了,整個三樓的房間都空了出來,沒有老師敢在這裡住。
這棟教師公寓建成有些年頭,沒有電梯隻能走步梯。
來到三樓,距離那個房間越近,我的感覺越奇怪,那裡就好像有一個磁場在吸引著我過去,越靠近那裡我的頭越痛,心裡也漸漸煩躁,呼吸越發急促。
「穩住心神,彆被那種感覺牽著走。」
霽夭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耳邊,聽了他的話我努力調整呼吸,甩了甩頭讓自己保持清醒。
「儘量想些讓自己愉快的事。」
霽夭再次提醒到。
愉快的事…愉快的事…愉快…
這學期獎學金就要發下來了…論文通過可以順利畢業了…可以回家看孩子們了…我可以說話了…
開心,想到這些就好開心!
「也彆太高興,過猶不及。」霽夭看了看身邊走著走著快要蹦起來的小猴子,好心的出聲提醒,「激動過頭也會被它鑽了空子。」
來到306門前,霽夭拿出一張符紙,念動口訣,並將符貼在了門上。
「青龍孟章伴我左,白虎監兵衛我右。
朱雀靈光導我前,玄武執明隨我後。
急急如律令!」
“結界!”
話音剛落,似是有霧氣漸漸升起,緩緩形成一層屏障將我們包裹在其中,但是我並沒有感到不適,相反,屏障裡水汽氤氳,還挺舒服的。
陣法開啟,門內很快有了響動,像是有什麼物體在裡麵撞門。
“檀湘,護法!”
霽夭雙手結印盤腿而坐,身後的檀湘立刻上前一同坐下。
“南無薩怛他,蘇伽多耶,阿囉訶帝,三藐三菩陀寫。
薩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釤。南無薩婆,勃陀勃地,薩跢鞞弊。
南無薩多南,三藐三菩陀,俱知喃…”
檀湘口中源源不斷流淌的咒語像是有魔力般,讓聽到那陣佛音的人內心登時平靜下來,就像是有人在你耳邊輕聲呢喃,讓你不要煩躁,讓人心情舒暢。
門內也好像暫時沒了動靜,但是大家不敢放鬆警惕,時隔一年,這隻惡靈隻會變得更強,萬不能掉以輕心。
霽夭檀湘二人施術做法,金焱這邊也不耽擱,早就攤開紙筆跪在地上,一筆一筆認真繪製靈符。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走廊上時不時的出現人影又消失,他們是這裡的教師,但每個人都像沒看見這邊的奇怪景象一樣,自顧自的走遠了。
我們現在應該就處於霽夭說的另一個空間吧,就像掉進了時間裂縫,雖處在相同的環境裡,又與周遭的環境分割開來。
大約一個小時過去了,三人臉上都開始不同程度的滲出汗水。
霽夭結印的手開始輕微顫抖,檀湘的能力顯然不如身旁男人深厚,她的身形開始有些許搖晃,額頭的汗水順著臉頰滴落在旗袍上,暈染出一朵朵無色的花,但她的嘴裡堅持念著法咒。
金焱的情況就更差了,他現在不再保持跪姿,而是整個人撅在地上,右手手肘撐著地麵,左手顫顫巍巍的畫著線條。
沾滿朱砂的狼毫筆每畫一筆,都好像在吸走他身上的精氣,眼看就有兩張完整的靈符繪製完成。
他身體搖搖欲墜,感覺意識有些迷離。
“不行,金焱…你給老子撐住…你答應霽夭了…”
紅發少年自說自話。
奇怪…怎麼感覺越來越熱了…好困…好困…
“你要是沒畫完…又得被他冷嘲熱諷…他還會給你打不及格分…”
金焱用右手扇了扇自己的臉,努力保持清醒,“彆被他看扁了…金爺我可是有…使不完的牛勁…”
看著金焱虛弱的樣子我微微出神,大家都在為了救我拚儘全力,而我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呢…
我能做什麼呢…
「你就是個廢物…」
「你什麼都做不到…」
「你都不是一個健全的人…」
「保研資格憑什麼給她啊…」
「殘疾人果然福利待遇就是好…」
「耳朵又不聾,裝什麼清高…」
「啞巴不要緊,長得好看就行,你去追她試試啊…」
「你猜,啞巴做的時候會不會叫出聲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吵…
好吵…
好吵好吵好吵他們好吵!
「霍思念!」
「你清醒一點!」
霽夭…是你嗎?
「是我。」
之前怎麼沒覺得你的聲音挺讓人安心的。
「我們現在已經被惡靈拉進了幻境。」
什麼意思?
「時隔一年,它果然變得更強了,它已經可以無形中影響到我們。現在大家都在它的意識幻境裡。聽到看到感受到的,都彆當真。」
你在哪?我為什麼看不到你?
「不用怕,我們的身體還在原來的位置,這裡是另一個維度。」
聽到看到的都彆信…那我能相信你嗎?
「笨猴子。」
好了,彆罵了,我信你。
「現在這種情況反而對我們有利,我們可以在意識幻境反壓製它,將它從你體內踢出去。」
好,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我在心裡暗想,這個男人剛剛說‘踢出去’?而不是‘消滅它’!
那是不是代表…
「現在時機未到,你先調整狀態,護住心念。子時一到我就會送你回魂。」
我的狀態還行,但是金焱的狀態好像不太樂觀。
「現在隻能自求多福,大家要靠自己的念去破這個幻境。」
嗯,你也注意安全。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