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臟的手 韓小木之所以叫韓小木,是因……(1 / 1)

誤入燈火闌珊處 餘小梁 6298 字 12個月前

韓小木之所以叫韓小木,是因為村裡的算命先生說他五行缺木。李招兒本來並不相信這些東西,可拗不過陸大娘和一幫村民。而且,她倒也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取名字,她自己的名字也是算命先生給起的,好用也罷不好用也罷,總歸是個名字而已。按照農村的說法,名字起得越土越好養活,李招兒隻希望韓小木平平安安長大。

韓小木出生時,李招兒遭了點罪,但凡要當母親必須先往鬼門關跨一腳,必須是心甘情願的一腳。當時,她正挺著大大的肚子,在講台上給孩子們講三國時期青梅煮酒的故事,講著講著就發現自己羊水破了。學生們連忙去找人,之後她就被一群小小的學生們扶著簇擁著走出校門,坐上一位老鄉的三輪車便直奔醫院。韓小木是順產的,出生的時候才五斤多,很輕,軟綿綿的,咧著一雙半閉的眼睛轉來轉去,渾身紅彤彤的,醜得誰也不像。

陸大娘抱著他,就跟抱著自己的孫子一樣稀罕,李招兒雖然沒有親人朋友,但是她遇到的都不是壞人。陸大娘責怪李招兒在孕期不好好吃飯,“彆人的娃都是七斤多,你這個這麼小,娃可憐啊”

李招兒累得說不上話,隻是溫柔地看著這個畫麵,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如果她還在世應該會高興的。

醫院給了出生證明,隻是一想到孩子以後要上戶口讓李招兒有點頭痛,隻是眼前有更大的困難等著她。

或許是韓小木知道他媽媽生活不容易,自打他出生之後就沒怎沒哭過,也不認生,圓圓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樣清澈。李招兒出院之後,沒休息幾天就下床了,她知道自己是沒有資格坐月子的,孩子一罐奶粉都要三四百,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韓小木的將來找些生計。隻是她從來不忍心把韓小木一個人留在房間裡,多了一個孩子,讓她再也沒辦法理直氣壯地出去工作,隻好在家做些針線活幫補一下。即使再窮,家裡買的最多的還是育兒書籍,沒有父母長輩的指導,她已然習慣了每一次都靠自己,第一次當媽媽的李招兒生怕自己太笨出了差錯,幾乎背下了每一本育兒手冊。

每天清晨,李招兒把韓小木放在小床上,推出來一邊微微曬下太陽,一邊搬個小凳子坐在旁邊刺繡,她流暢的針腳密密麻麻地鋪在團扇上,彩色的線團越繡越少,真絲扇麵上就會慢慢被勾勒出一片片層次分明的花紋,開出絢麗的色彩。每繡好一把團扇,李招兒就可以領到幾塊錢的手工費,她一天也最多也隻能有十幾塊的收入,可是賺著這低價的同時她可以獲得一直守在韓小木身邊的自由。李招兒拿起繡好的團扇,輕輕蒙住韓小木的小腦袋,又掀開,又蒙住,逗得他咯咯直笑,白胖白胖的小手想捉又捉不到的樣子十分有趣。

韓小木一天天長大,眉眼卻越來越像韓東籬,李招兒每次看著他的時候都會微微地笑,隻是笑著笑著,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隻是李招兒唯一的幸福並沒有延續太久,終究沒有等到韓小木叫她媽媽,在韓小木七個多月的時候,陸家村出現了變故,太平鎮變得再也不太平了。

來的人是江長貴和一批黑衣大漢,每一個都長得一身橫肉,快要把黑色的西裝撐破了。那天,李招兒聽到院子裡有很多人的嘈雜聲和狗吠聲音,當她第一眼看到長貴的時候,多少有點驚訝,她驚訝他們的速度竟然這麼快。她知道自己唯一一次不小心留下痕跡是在醫院生韓小木的時候,當時為了孩子的出生證明而使用了身份證。

太平鎮甚少見到外來人,陸大娘和鄉親們拿著鋤頭鍋鏟,正在跟江長貴一夥對峙,長貴看見李招兒趕緊叫了一聲,“少夫人,少夫人,是我,我是長貴呀”

李招兒望了一眼正在熟睡的韓小木,連忙走了出來,“長貴,你們來乾什麼?”

“不是我要來,少爺和夫人要請你們回去”

“我跟你們回去,彆傷了村民們”

“夫人的意思是要你帶著小少爺回去”

李招兒冷冷道,“這裡沒什麼小少爺”

長貴愣頭愣腦地看著李招兒,帶著哭腔道“少奶奶,你彆為難我們,趕緊把小少爺帶出來吧,我發誓保證你們的安全”

“我說了,這裡除了我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少奶奶,如果今天我帶不走你們,他們是不會罷休的,你想想他們家的勢力,如果你非要這樣做,保不定這裡會有一場傷亡,少奶奶,我求求你了,跟我回去吧”

陸大娘二話不說,仗著自己莊稼人身手矯健,非常英勇地往長貴名牌西裝上啐了一口唾沫渣子,“呸,你以為我們陸家村會怕你們不成,招兒,這群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長貴皺著眉頭,掏出紙巾輕輕擦掉那口唾沫,忽然間跪下了抱著陸大娘的大腿,哭得呼天搶地,“大嬸啊,求求你給條活路,我們少爺找了少奶奶很久了,你不應該叫他們夫妻分離啊,而且小少爺還那麼小,你怎忍心”

陸大娘幾十年了,沒有男人碰過她一根手指頭,一邊嫌惡掰著他的手,一邊大聲撒潑:“非禮啊,非禮啊鬆開,你這死胖子,你給我鬆開”

然而江長貴還是死命抱住陸大娘的大腿不放,“我們少爺很愛少夫人,夫人很想見見小少爺,你就把少夫人和小少爺還給我們吧”

陸大娘拚命往上提的褲子快被江長貴扯了下來,紅通通的內褲已經露出了邊緣,“這個殺千刀的,我這輩子的清白都毀你手上了”她看了一眼旁邊的鄉民壯丁,大喊,“你們愣著看我乾嘛,戳他的腦袋呀,非禮啊”

很快,兩路人馬已經開始動起手來,沒有武器的黑衣保鏢們顯然更吃虧,他們隻是長得魁梧,其實打起架來都是居然是秀外慧中型,這群人一看就是江長貴找的,畏首畏尾,不敢動手。江長貴被陸大娘的鍋鏟打得抱頭鼠竄,任憑李招兒如何勸都無濟於事。就在這時候在裡屋傳來一聲嬰兒的哭聲,哭得很響亮,這哭聲就像有很大的魔力,大家群毆的步伐都一致慢慢地停下來了。剛從陸大娘打鬥中逃出來的長貴,手腳並用把身邊的保鏢都教訓一通,“讓你們吵,把小少爺都吵醒了,又打不贏,丟人!回去扣兩百塊工資!”

當李招兒把韓小木抱出來的時候,長貴拍了拍身上的土,緊張地看著,小心翼翼詢問,“可以給我抱一下嗎?”

李招兒猶豫了一下,把孩子遞給了江長貴。

長貴伸手逗著韓小木,對李招兒說:“長得好像少爺啊,少奶奶,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和奀妹的孩子也快出世了,我特彆希望以後啊,這兩個孩子能夠一起玩”

長貴小心翼翼地把韓小木還給了李招兒後,把手一招,他手下的人已經開始安靜地退出院子了,臨走前他轉身對李招兒說“少奶奶,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李招兒默默看著他一瘸一拐走出院子的背影,很難受,估計有一條腿被打傷了。

第二天一早,江長貴沒有帶很多人過來,隻帶了兩個人,他們抱著一大箱奶粉和紙尿褲。

李招兒整整一夜沒睡,她明白太平鎮已經待不下去了,既然韓家能找到這裡,以後她還能去哪裡藏得住。孩子既然已經出生了,韓東籬還能有啥壞心思?總不會真的殺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吧?

她相信長貴,也相信韓東籬,她更加明白無論如何結局最後都是母子分離,她也怨不得彆人了,這個孩子的爸爸是韓東籬。她也不是沒有幻想過跟韓東籬成為一家人齊齊整整地在一起,可她已經不小了,有些夢她根本不會做,她知道有些夢無傷大雅,有些夢鮮血淋漓。

李招兒最後還是走了,她給村民們鞠了個躬,在他們依依不舍的目送下,最後還是抱著韓小木跟長貴離開了太平鎮。太平鎮隻是一個很平凡的小鎮,封存著悠久年輪的古村落,李招兒餘生再也沒有回過太平鎮,她明白自己是一個不怎麼吉利的人,所到之處都是災難。

韓小木肯定是因為第一次坐車,很是興奮,在車上不停地牙牙學語。李招兒抱著他,頭碰頭搖了一下,輕輕跟他說,“小木,就快要見到爸爸了,你是不是很興奮呀”

從太平鎮到廣城其實隻需要五個多小時的車程,可是李招兒足足在車上呆了六個小時,而且中途根本不給她下車的機會,江長貴來來去去隻會重複一句話“快了,就快到了”

可惜李招兒再一次估算錯誤,她不知道被帶到了哪個地方,路上兩旁的草已經長得很高很高,隻有一條沒有儘頭的路,她感覺得出來並非駛向她呆了四年的城市。

李招兒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對長貴說:“到前麵路口停一下,我上個廁所”

長貴再次敷衍,“少奶奶,不能停,你再忍耐一下”

李招兒聲音開始變大,“就停一下,為什麼不可以”

長貴的臉上開始冒冷汗,支支吾吾,“少夫人,對不起,對不起啊”

李招兒開始神情冷峻,緊緊抱著韓小木,在他熟睡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歎了一聲,用了十分冷靜的語氣“長貴,答應我,一定讓孩子平安”

“少奶奶,你放心,孩子一定會沒事的”長貴欲言又止,還是默默把油門一踩。

李招兒沉默了片刻,漸漸眼底一片漆黑,一片寒霜,冷冷問道:“奀妹母子是不是在他們手上?”

江長貴一邊直視前方的路,一邊拚命點頭,淚水從他的墨鏡中湧出,順著滿臉絡腮胡流了下來,他一邊開車一邊強烈地抑製住,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奀妹,李招兒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能讓江長貴出賣自己,她知道等著她的那個人絕對不是韓東籬,那他是誰?千辛萬苦找她出來究竟要做什麼?倘若他要傷害韓小木,李招兒隻能找他拚命。

那座三層的紅磚水泥樓建在一個深山裡麵,旁邊已經荒無人煙。李招兒下車之後,極不情願地將韓小木交到江長貴手上。他們母子倆被帶到了一個空蕩蕩的房間裡,房間裡的牆麵是年久失修的鋼筋水泥,牆體邊緣的青苔處淌著滴滴答答的水滴聲充斥著房間,屋外的茂盛的藤蔓霸道地鑽進來一部分,這是一座荒廢已久的房子。

當李招兒的眼罩被摘下了的時候,她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她再次看見了妝容精致的魏清蓮,一個永遠端坐在椅子上女王般的人物。連她的坐姿都是慵懶優雅的,魏清蓮對長貴道:“抱過來給我看看”

當魏清蓮看到韓小木的時候嘴角含笑,還伸手碰了碰他的小臉頰,“把小少爺抱下去喂奶,彆餓著了我的小乖乖”

長貴擔憂地回頭望了李招兒一眼,默默離開。

當李招兒看到魏清蓮時,她最起碼確認了一件事,韓小木是安全的,她冷冷問道:“不知道魏總找我來是什麼意思?”

魏清蓮用眼角瞥了一眼李招兒,懨懨說了一句,“我不喜歡仰著頭說話,這樣會很累”

李招兒身後滿臉冷漠的大漢聽完之後,立刻淩厲出腳準確地踹在李招兒的膝蓋後麵的膕窩上,李招兒突然間就跪在了地上,他一隻手捉住李招兒的頭發提了起來,因為這樣子,就換成李招兒仰著頭跟魏清蓮對話了。

魏清蓮拿起旁邊一杯冰鎮紅酒,淺淺抿了一口,繼續道:“李招兒,抱歉這麼久了我才記住你的名字,說起來真是有點失禮,哈哈”

被提著頭的李招兒沒有歇斯底裡,冷笑著道:“你到底想要乾什麼”

“不乾什麼,隻是和你談談”

“彆太多廢話,好嗎”

“呦呦呦,這麼凶,難怪我兒子不要你,他圖的隻是你卑賤的身世,你以為你是誰,你先冷靜下來,然後告訴我你要多少錢才能把孩子還給韓家呀?”

李招兒突然笑了,笑得很猖狂,“你以為人人都像你,為了錢而拋棄孩子”

魏清蓮努力抑製住怒火,笑了笑,“你把孩子藏得那麼好還不是為了敲詐嗎?那可是東籬唯一孩子呀,一億,十億,一百億,你都可以提呀?我們給得起”

李招兒的頭發被扯得生疼,她喘著粗氣,一字一板,“韓東籬以後可以有很多孩子,可是我隻有小木。魏總,我不要錢,可是我也答應你,以後絕對不會帶著孩子出現在你們麵前,我們可以藏起來”

“那怎能行呢,孩子不能跟著你呀,他可是擁有我們家高貴血統的,怎麼能有你這麼下賤的母親呢。你知道我最恨彆人玷汙我們的血統。”

李招兒開始冷笑,她難道是要自己消失在這世上嗎?“嗬嗬,即使把你們所有財產都給我,但我身為韓小木媽媽的事實,這一點你們永遠沒辦法改變”

魏清蓮語氣突然間犀利起來,“哈哈,傻孩子,剛剛逗你玩呢,我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的,而且你讓我丟儘了臉,我最恨讓我丟臉的人了,咱們這筆賬還沒算呢”

她給黑衣大漢們使了一個眼神,李招兒的頭就被重重磕在地上,然後她的肋骨被重重的踢了一腳,臉上也被打出了血,幾個人圍在她身邊開始拳打腳踢,李招兒頭破了,衣服也破了,臉上全是汙血,手腳都被踩著一點都反抗不了,她拚命忍著卻發出來悶悶的聲音。

旁邊的魏清蓮,端起旁邊的紅酒一邊開心地喝著,一邊饒有趣味地觀看著這血腥的場麵,等她看夠了,就喊了一聲,“輕點,彆弄死了,弄死不好玩”,剩李招兒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魏清蓮慢悠悠放下咖啡,也許怕李招兒被打得聽不清楚,她輕輕湊到李招兒耳朵前,高興道:“放心,我不會殺你,隻是你以後隻怕會比死更痛苦,想象一下,連碰都碰不得自己的孩子會是什麼感覺,被萬人唾棄又是什麼感覺,你可以想象一下”

躺在地上李招兒聽到魏清蓮離開高跟鞋劃過水泥地“噗噗噗”的聲音,當她的嘴角慢慢湧出許多血,瞳孔開始放大,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噩夢才剛剛開始。一批又一批的男人在李招兒身上停留,他們臉上浮起一股死亡的氣息,在這個房間裡進進出出,李招兒卻始終半死不活,青苔上的水滴落下來,滴滴答答,仿佛在記錄著這場昭昭罪惡。

從李招兒進入這棟房子,就有一台錄像機記錄了全過程,整整十天。

魏清蓮的確沒有殺死李招兒,因為她覺得對待她討厭的人,死得太容易了反而是一種幸福,還是活著折磨得更徹底些。魏氏家族在昌盛的時候,弄死一個人就像殺死一個螞蟻一樣容易,可在魏清蓮看來殺死一個螞蟻有什麼了不得,她要把這隻螞蟻圈住,放進有食物有同類的密封罐子裡,最後看著它們窒息而死。一直以來,傷害過她的人,無論男女,幾乎都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深山的路很崎嶇,車開得搖搖晃晃,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這年的大寒時節,天氣異常寒冷,已經挨近過年的氣氛了,家家戶戶為了避年關,吃過豐盛的晚飯後都早早歇息,門外的隻有流浪的野狗和流浪的人。破舊的麵包車到了大路上停了,從車上“噗通”滾下一個人來,這人滿麵血汙,衣不蔽體,淩亂不堪,一動也不動,就跟死人一樣,可是眼睛還是睜著,隻是空洞無物,麻木到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依稀可以辨認出是個女人。

自從李招兒被人從車上扔下來之後,一隻眼睛腫得睜不開了,她麵如槁木死灰,就跟植物人一樣躺在路上,用一隻無神的眼睛看著暗無天日的天空。不知道她躺了多久,空中居然慢悠悠飄起雪來,一粒一粒結成白色雪粒打在她臉上,有點痛楚,大概她也感覺不到了。

廣城極少下雪,上一次下雪已經是半個世紀之前的事情了,所以李招兒從來沒見過雪,她看過電視,見過書本的描述,雪果然是潔白的。她一直覺得有生之年,一定要到北方去看看雪景,看看那白茫茫的一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仙境,可惜在遇到韓東籬之前,她的路費都湊不夠,遇到他之後,她連時間都不夠了。

李招兒在路上躺得足夠久,很快白色的雪就在她身邊淺淺地堆了起來,她終於慢慢地伸了伸手想去接住這小小的精靈,可是痛得抬不起來。雪是潔白的,她卻是肮臟無比,李招兒慢慢閉上了眼睛,一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去到她奶奶那邊的世界了,她笑了笑,可是韓東籬和韓小木的音容笑貌依然縈繞在她腦海裡。李招兒回憶著和韓東籬的一切,回憶著白白胖胖的韓小木牙牙學語的樣子,回憶了她生命中僅有的美好時光,淚水很快就變成一條條冰淩貼在她兩邊的眼角,她慢慢失去知覺,睡了過去,死了也好,一個人要尋死是非常容易的,有時候活著比死更像下地獄。

李招兒還是沒有死,因為在最後的時刻,有一輛亮著車頭燈的車在她身旁停了下來,車上走下一個人來,把她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