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兒在她的房間裡一遍一遍聽著陳奕迅的歌,而韓東籬在隔壁房間裡一邊灌著紅酒,一邊呆呆看著牆上字畫,兩個人默契又懂事,從不乾涉對方的領地。
書法用紫檀木裝的框,沈悠然父親題的字行雲流水,寫的是陶淵明的一句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韓東籬坐在地板上苦笑,他看著沈伯父的書法在想,如果父親們當年的玩笑話還有效,大概韓東籬和沈悠然早就是指腹為婚的夫婦了。而他也不用把自己藏得這麼深,每一次見完沈悠然之後,他最後的收場都是爛醉一宿。
他整個糜爛的童年時光,都由沈悠然陪著度過,那時的他還沒長大,比他年長一歲的沈悠然早已成熟懂事,是她一步步將他拉出了那段深不見底的日子,可是要陪她到最後的人絕不會是自己。
韓東籬跟沈悠然說不會祝福他們,沈悠然一笑而過,她說過,她喜歡的人是一個成熟的男人,而不是記憶中那個衝動任性的孩子。即使到了現在,韓東籬在沈悠然心中依然隻是個任性的富二代弟弟。
早上,躺在地上橫七豎八的韓東籬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因為宿醉的原因頭痛欲裂,可當他聽到電話主人的溫柔聲音時,醉意全消,“東籬,今天有空嗎?晚上六點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好,我去你家接你”
韓東籬驚了一下,看著手機上沈悠然的名字,立馬跳起來去洗手間裡開著水龍頭,往自己頭上噴了一下,雙手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臉,仿佛剛剛的那通電話是一場夢。他猛然間想起什麼,直奔長貴房間,但那早已不是長貴一個人的房間了。床上睡眼惺忪奀妹和長貴看到闖進來的韓東籬後,雙雙猛地護住了胸口,兩人驚恐地看著他“少爺,你不要亂來!”。韓東籬搖搖頭後,眼神充滿了鄙視:“你們又不是沒穿衣服,而且我對你們兩個根本沒興趣啊!”奀妹哇的一聲,捉起被子把臉蒙了起來。
韓東籬把長貴從床上揪了起來,雙手拚命搖著他的肩膀,試圖把他搖得更清醒一點,“長貴,長貴,快醒醒,你今天要給我機靈點,我六點要赴一個重要的約會,把那個發型師、造型師和化妝師都給我約到家裡來,還有聯係香奈兒中華區的設計總監,讓他們把上次給沈小姐設計的限量版禮服送過來,還有幫我包下今晚四季酒店頂層一層的餐廳,要快啊!”
“少爺,少爺,手鬆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韓東籬忽然意識到自己有點激動,畢竟這是沈悠然這麼多年第一次主動約他吃飯,但韓東籬想無論這個飯吃得好或不好,他都無法平靜。韓東籬鬆開長貴的手之後,開始了自我形象的各種捯飭收拾,把自己關在健身房裡長達一個多小時。26歲的韓東籬其實早已經過了任性的年紀,但在沈悠然麵前他就像一個永遠沒有長大的孩子一樣,他還停留在習慣性依賴她的時光。
韓東籬正經起來的樣子確實會讓很多女人躁動不已,當他開著豪車器宇軒昂地出現在沈悠然家彆墅門口時,遇到了一批極熱情的老奶奶,而這些老奶奶都是膝下有千金的媽媽,她們最關心的事情就是他有沒有對象,有沒有聯係方式,喜歡什麼樣的女生。韓東籬爆表的顏值再一次讓他被圍在一群老奶奶中久久不得脫身,隻好大喊“放過我吧,我結婚了,我都結婚了呀”這群老奶奶聽了之後,帶著嫌棄的眼神一哄而散,踏著輕快的步伐奔向了廣場舞。
隻是辛苦他吹了一天的發型,連手上的玫瑰花也逃脫不了毒手變得枝殘凋零,韓東籬歎了口氣,將它一把塞進了旁邊的垃圾箱。讓韓東籬更傷心的是她們說不打緊,還動手,千算萬算都算不到他今天的造型栽在了一群老太太手上。可是當沈悠然推門出現的時候,她看著發型淩亂衣衫不整的韓東籬,輕輕地笑了,笑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樣璀璨,韓東籬癡癡的看著,隻為這一笑,他瞬間覺得剛才那群老奶奶是多麼地和藹可親。
沈悠然裝作不經意地向周圍掃視了一眼,笑著上前,親密地挽過韓東籬的手臂。韓東籬對沈悠然的行為愣了一下,顯然無所適從,沈悠然輕輕問“怎麼啦?”
韓東籬看著她寶石般清澈的眼睛,勾了勾唇,雲淡風輕道:“沒什麼”,內心裡卻早已風起雲湧,這一幕他盼得太久,偶然得到卻覺得不真實了,今天的沈悠然很不一樣。
令韓東籬很不解的是,沈悠然吃飯的時候隻是靜靜地吃,靜靜地看著窗外下的夜景,也沒有多說一句話。韓東籬看著她滿腹心事的樣子,欲言又止,“你最近怎麼啦?”
沈悠然轉頭看著韓東籬,嫣然一笑,“我最近很好啊”
她沒說,韓東籬也不再問,隻是看著窗外的建築,高處不勝寒的落寞全都倒影在玻璃窗中,為了這頓飯,韓東籬特意親自去請了一個著名的小提琴家。但那是一場不太歡喜的晚餐,沈悠然整個晚上都在看著窗外灰色的天空,而韓東籬整個晚上都在看她。韓東籬意識到,他並非是她可以傾訴的對象,連這一點權利,沈悠然也沒有給他,他們大概在也回不到以前兩小無猜的時光。
後來,韓東籬終於靠近了事情的真相。
一連三天,在他陪沈悠然逛街的時候她也顯得很心不在焉,韓東籬終於發現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緊緊跟在背後,也許跟了很多天。韓東籬見到他之後,二話沒說,直接衝過去一拳把他撂倒在地上,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沈悠然一邊哭著,一邊要他們停下來。當她伸出雙手擋在那個男人身前的那一刻,韓東籬怒不可遏,“分手了就不要糾纏她”
沈悠然哭著說:“東籬,彆打了,我們回去吧”
這位韓國仁兄留著一頭渣男錫紙燙,卷發下麵是一張文藝清秀的臉,他說著一口蹩腳的中國話,努力地想要解釋清楚:“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沈悠然搖搖頭,“政赫,我們已經分手了,你不要跟著”
“放棄,……我放棄,在一…起”
“你真的願意放棄韓國的事業留在這裡嗎?”
閔政赫拚命地點頭,隨後艱難地掏出一個盒子,精致的盒子中躺著一枚戒指,閔政赫笨拙地把戒指塞到沈悠然手上,那是一枚昂貴而璀璨的鑽戒,讓沈悠然哭著笑了出來,笑得很幸福。他看了看韓東籬,便立刻放肆地單膝跪下求婚。這個求婚在韓東籬看來並不浪漫,但一個女人在默默等了三年,最後無計可施後,能夠等來一場求婚,無疑是卑微而幸福的。沈悠然默默伸出手,戴上了戒指,他們相擁而泣,在外人看來他們十分般配。
二十歲的沈悠然在韓國演出時,遇到了財閥家的二公子閔政赫,一位是氣質高雅的舞蹈家,一位是才華出眾的青年導演,優秀的人是注定會相遇的,優秀的戀情是注定不會平凡的,兩人成就了一段纏綿悱惻跨國之戀,但半隻腳踏進了娛樂圈的他們同樣作出了痛苦的選擇。
看著他們,韓東籬總算明白,一直以來,自己始終不過是個旁觀者,她的回國始終是彆出心裁的,此刻她終於完完全全像個女王一樣俘虜了她的愛情。直到此刻他也才明白,這幾天他隻是沈悠然拉過來演戲給彆人看的,她從來沒給過他任何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韓東籬心裡有一種錐心的感覺,卻不得不走過去,強顏歡笑:“要抱回家抱去,公共場所呢”
沈悠然終於恢複淑女的模樣,擦了擦眼淚,眼角含笑卻對韓東籬說:“對不起,東籬”
“對不起什麼啊,趕緊定日子結婚吧,老大不小了”
“我們會儘快的,但是政赫可能要先回國處理一些事情”
韓東籬笑笑,到閔政赫麵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平時多健身,這身子骨不太硬朗”
閔政赫笑了笑,向韓東籬伸出了手,“謝謝你……照顧她一直”
韓東籬一把拍掉他的手,“照顧得那麼好還不是便宜了你小子,對她不好,小心我找你算賬”
政赫發出了爽朗的笑聲,“不打不識”
韓東籬皺了皺眉,隨即明白,“不打不相識”,他依然要漂亮地笑下去,可是裝出來的笑容哪有長久的,隻好撿起地上的西裝外套瀟灑轉身離開。
離開的時候,他需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不再回頭,其實他一直很害怕下次再見,她已嫁做人婦,帶著孩子來看他,可是這一天終究會來,他能怎麼辦?再像小時候在她懷裡哭,叫她姐姐,求她不要離開嗎?從此以後,韓東籬大概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去靠近沈悠然。他以為這普天之下,除了沈悠然,再也沒有什麼人能夠喚起他的幸福了。
長貴在淩晨的時候才從酒吧裡把韓東籬扛了回來,那時候的韓東籬醉得一塌糊塗。韓東籬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他宅在家醉了就睡覺,醒了就喝酒,不哭不鬨倒也很省事。
李招兒已經很久沒有去上班了,她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她知道韓東籬最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酗酒,不肯見任何人。李招兒知道韓東籬變成為什麼會這樣,她不敢靠近他,單純覺得留在家裡守著也好。韓東籬在家慪了幾天,也就漸漸可以生活自理了,隻是他臉上胡渣叢生,頭發蓬亂,短短幾天時間竟然從之前的翩翩少年樣直接蛻變成了滄桑大叔,第一眼看到他的人會有沉重的心情,覺得可能他剛剛經曆了家破人亡的劫難。
當奀妹拿著香奈兒限量版的裙子送到韓東籬跟前的時候,那裙子上的珠鑽在燈光下閃著奪目光芒,似乎在嘲笑韓東籬的無力,他隻淡淡說了一句“扔掉”。然而奀妹並未聽從這個愚蠢的命令,轉手就給隔壁的李招兒送了過去。很有節約意識的她覺得如此珍貴的衣服絕對不可以浪費,反正她的身材穿不了,給少奶奶送過去也好,省得她總是穿得那幾套舊衣服。可是韓東籬不到一秒鐘就後悔了,他跑著找到奀妹,當他知道那套衣服在李招兒手上時,直接衝進了她的房間。
韓東籬以為自己已經慢慢痊愈了,可是當拉開李招兒房門的時候,他才知道並沒有。李招兒在試穿裙子,她高高瘦瘦的身材很合身,裙子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她烏黑的長發披散在潔白的肩頭上,雪紡飄逸的裙擺將她亭亭玉立的身姿襯托無疑,這裙子仿佛就是為她專門定製的一樣。她剛剛站在鏡子前冷冷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氣質冷清的她,有一瞬間讓韓東籬覺得她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沈悠然。
韓東籬久久望著她,最後用沙啞的嗓音道“彆動她的東西,你以為你是誰,脫下來!”
李招兒心裡一慟,沒有任何動作,隻是靜靜地倔強地站在那裡,愣了幾秒,並沒有要脫下衣服的打算。
韓東籬再次冷冷道:“脫下來,你沒有資格穿它”,見李招兒沒有任何反應,他的眼中已經攢起了怒火,大聲命令道:“脫下來!”
李招兒靜靜地地看了一眼韓東籬,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眼眶開始模糊,她歎了口氣笑了笑,李招兒不明白,她隻是穿了一件沈悠然不要衣服,原來連衣服也是碰不得的。突然間李招兒意識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應該很低很低,甚至還可能是一支自不量力想攀高枝的淩霄花。李招兒的拳頭緊緊握住又鬆開,轉身麵向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請你先出去,我稍後脫下還給你”。
韓東籬發現李招兒拒絕他的口吻跟當初沈悠然冰冷的神情一模一樣,韓東籬並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憤怒,但絕大部分人一衝動就像堵塞的廁所把溝底中的惡心全都翻湧上來。韓東籬冷笑一聲,用力把手中的酒瓶摔在地上,走過去一把抱住驚恐後退的李招兒開始解她身後的拉鏈。他不喜歡任何人的挑戰,特彆是有關沈悠然的東西,他心中有一份怒不可解。韓東籬麵無表情,動作粗暴,扯不下裙子的拉鏈便開始用力撕李招兒肩膀上的袖子。
李招兒很快便發現自己可能錯了,現在的韓東籬呼吸紊亂,眼睛裡血紅得嚇人,分明就是一頭狂暴的野獸,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足足一個星期,這種分明是她小時候發現自己被拋棄後不吃不喝的情形。李招兒不知道該如何讓他鎮靜下來,她放棄掙紮,伸出雙手緊緊地抱著他,輕聲道:“韓東籬,求求你不要這樣。”
大約是李招兒的話有點效果,他開始冷靜下來,不再硬撕李招兒身上的衣服,慢慢解開她的裙子。韓東籬開始瘋狂地吻著李招兒,親她白皙的脖子,親她的肩膀,她的臉,她含淚的眼睛,每一次都帶著極度的渴望,李招兒慢慢閉上了眼睛。韓東籬輕輕鬆鬆地就把李招兒壓倒在床上,所以她無聲無息地躺著,淚水從兩個眼角一點一滴地流了下來,劃過了耳朵。
李招兒確實不清楚她和韓東籬的第一次是如何發生的,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她隻記得自己一動不動,害怕地在他懷裡渾身發抖,還記得韓東籬沒有修理的胡渣紮得她很疼很癢。在一夜之間,李招兒把自己全部交付了韓東籬,一個不愛她的男人,雖然不愛她卻所幸是她愛著的人。
李招兒醒來的時候很明白,韓東籬昨晚的行為可能隻是一時衝動,隻是她卻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繼續留在這裡。結婚證上的一紙婚書那麼薄,她不敢奢求一份配不起的愛情。中午的時候,李招兒拿著收拾好的行李袋準備離開,那件鑲滿珠鑽被撕破的裙子已經被她折好放回了箱子,靜靜躺在床上。她回頭看了一眼滿眼粉色牆,竟然慢慢開始舍不得。李招兒打開房門的時候,有點吃驚,因為韓東籬早已經雙手插袋地等在門口。他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便把她手中的行李袋奪過扔進了房間。
韓東籬麵無表情地看著李招兒,“還要走麼”
李招兒轉過頭沉默著。
韓東籬沉默良久後開口,“你要錢嗎?要多少錢?”
李招兒眼神裡有一絲淒涼,她繼續沉默著,感覺有一種東西在她心裡慢慢地支離破碎,如同開春破裂的湖麵,瞬間七零八落。韓東籬看著李招兒快要溢出的眼淚,慌了,他溫柔道:“對不起,我求你留下來,可以嗎?”
李招兒退回房間裡“砰”的一聲的把門關上了,慢慢癱坐在地上,雙手抱膝,把頭埋在膝蓋上哭了,她雖然不爭氣可是也明白她不能把這事當做一場交易。她歎了口氣,打開了門,韓東籬依然靜靜等在門外,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兩人沉默很久,她淡淡道:“我明天想去海邊,你可不可以陪我去?”
韓東籬一愣,連忙點頭,“可以,什麼都可以”
李招兒語氣還是冰冷的,“好”,隨後又把房門“啪”地一聲關上了。剩下韓東籬安靜地繼續站在門口,一種淡淡的愁緒像墨跡滴在宣紙上慢慢散開了。
李招兒第一次看海的時候,晴空如洗,遊人並不多,她隻是坐在太陽傘下靜靜隻是看著遠處的天空發呆,偶爾玩一下腳底下的泥沙,韓東籬遞過去一隻插著吸管的青色椰子,李招兒雙手接過淡淡說了句謝謝。韓東籬看著她,也淡淡說了一句對不起,見李招兒隻是笑了一下沒有任何反應,心裡不由得發怵,他不知道她是否在生氣,但他知道李招兒這個人真的很悶,她不太會笑。
李招兒到底是留了下來,韓東籬看著初為人婦的她,笑了笑,他感覺以後應該對李招兒好一點,更好一點。慢慢地,李招兒開始提要求,要求韓東籬在十二點之前必須回家並且報備行程,一周要在家吃三次飯,要求韓東籬幫她打理院子的玉蘭樹,要求韓東籬陪她爬山買茶葉,她不哭也不鬨,但是她提的要求韓東籬居然一字不漏聽了進去,默默全部執行。
那段時間的李招兒經常隻是看著他微笑不說話,韓東籬後來才逐漸明白,她是怎樣一種特彆的存在才能命令他做那麼多事情,她那段時間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領著他走出沈悠然的陰影。韓東籬那個時候整天圍著李招兒轉的時候,他才明白其實被人相信被人需要的感覺真的很好很好,就像溺水之人最後的光束,她以妻子的名義來拯救他的失戀。
韓東籬第一次真正認識李招兒是因為她總喜歡帶著他去工地和流水線,去探觸那些遼闊的人生百態,看那些烈日下光著膀子卸水泥的黝黑工人,看那些在流水線上不滿二十歲沉悶又隱忍的稚嫩身影。過後,李招兒隻會淡淡對他說,你隻是失戀,彆人確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
雖然韓東籬和李招兒住在兩個不同的房間,但是韓東籬自從和李招兒發生關係之後,韓東籬便兀自隨意進出她的房間了,有時候是為了單純地需要抱著她才能入睡,有時候是單純地為了解決生理需要。李招兒曾不止一次向韓東籬詢問他們之間的關係,這時候的韓東籬會在她耳邊輕輕回答“我愛你”,他們早就是合法的夫妻,這時候的李招兒隻會苦澀地笑笑,這種經不起風雨的愛他已經給過太多女人了。隻是,韓東籬再也沒有帶過彆的女人回家,也許是給李招兒唯一的尊重。男人的可以將性與愛分得那麼清楚,可是女人卻不行。
李招兒最近很嗜睡,她喜歡坐在公園或者兒童遊樂場裡,為了能看看那些天真可愛的孩子,幻想著她以後的孩子。在她發現自己懷孕不久後,自己一個人回學校參加了畢業典禮,周婭把研究生入學錄取通知書放在她宿舍的書桌上,她回到空無一人的宿舍,通知書被她拿起又放下,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選擇有朝一日是會痛苦,就像人生十字路口裡,人無論選了哪一條路都憤憤不平。
很快,韓東籬作為唯一的伴郎要陪著沈悠然去挑婚紗,他穿著伴郎服帥氣挺拔地站在新娘旁邊拍了一張照片發了朋友圈,李招兒依然會恍惚很久。韓東籬把這個場景的照片放大洗了出來,掛在了他最隱秘的房間。也許單純是想把這張照片留作紀念,也許是一種不徹底的甘心。
李招兒看著韓東籬為沈悠然的婚禮忙前忙後,看著他房間裡的那張照片,她依然做不到心如止水。韓東籬說過,除了沈悠然,他這輩子或許都不會愛上彆的女人,用孩子來拴住他並不是一個好辦法。
在李招兒的家鄉,很多門當戶對的婚姻最終都維持下來了,很多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掙紮到魚死網破,最後還是分開了。這樣一來,魏清蓮未必能容得下這個孩子。李招兒意識到她不能留在這裡了,韓東籬沒有給過她任何的承諾,沒有承諾就意味著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是不夠安全的。她也曾掙紮過要留下來,但也自卑到以為她隻是韓東籬所有女人中可有可無的一個替代品。
李招兒冷漠地感受著自己身體這兩個多月的變化,她自己覺得自己像一顆無根的浮萍,躺在冰冷的水裡,暴風雨一掀,便如塵埃一般淒冷散去。她終究還是帶著身上的所有錢去了醫院,醫生似乎是見多了這種失足少女,給李招兒開了一堆檢查後,語氣中帶著冰冷與麻木,“交費,住院”。
李招兒手上被套上了一個藍白色的住院手環,她穿著寬大的病號服坐在病床上,瘦削的手輕輕停在了平坦的小腹,再過幾個小時她就永遠見不到這個小生命了,它將被醫生當作一堆碎肉清除出她的體內。想到這裡,李招兒心裡開始有種不舍,她忍不住,衝動地撥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喂?招兒?”
李招兒聽到韓東籬低沉的聲音,她卻默默不作聲,直到電話那頭再次詢問“招兒,有什麼事嗎?你快說吧”
李招兒幾次欲言又止,“嗯……我好像生病了,你能來看看我嗎?”
“我這邊很忙,在跟司儀對接婚禮宴請的事情,你先讓長貴帶你看醫生,我過兩天回去”
“嗯嗯好,那你記得……”
“嘟”的一聲,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李招兒其實連最後一句話都沒說完,韓東籬便被婚慶公司負責人領著去選婚禮VCR的照片了。她平靜得像一汪深潭,孤獨太久的李招兒實在是太渴望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人了,她又一個人靜靜離開了醫院,一天之內,她一個人辦了入院又辦了出院。
晚上,韓東籬收到李招兒的一條短信,是一連串字母“F EXSB VLRO YXYV KLT”,他看了一下,馬上回撥了電話,“李招兒,你這發給我的是什麼意思?”
電話那頭的李招兒停頓了幾秒,語氣平靜,“沒事,我隻是不小心亂摁的,沒想到發出去了”
“那我是不是要恭喜你剛學會發短信呀”
“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這邊婚禮會場需要我幫忙布置”
“那你早點回來”
“好,拜拜”
“韓東籬……”
“嗯?”
“哦,沒什麼事,再見,再見了”
李招兒掛掉電話還在想,那一定是一場盛大的婚禮吧,有很多香檳和玫瑰,也有祝福,才子佳人的婚姻應該是很幸福的,可惜她沒有收到任何邀請。
那是李招兒此生給韓東籬發的唯一一條短信。
她一個人悄悄去了趟韓國。回來的第二天,李招兒背著她僅有的行李,走過很遠的路,再次來到那片芒果林,芒果早已經被采摘了,剩下一個空曠的林子,風聲吹過,很清涼。她還記得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滿山滿樹都是沉甸甸的青芒果,大風一過就會隨機掉下幾個,李招兒隻需要在樹下等著就可以撿上一大籃。她也記得青芒果的味道,有點酸澀,可是一旦咬下去就是滿嘴的清新,有獨有的芬芳。
那座孤獨的木屋依然很堅強地立在那裡,李招兒沒有鑰匙,進不去,隻能趴在窗戶望幾眼裡麵的東西,一切都沒改變。木屋裡麵有他們一起度過的夜晚,講過的故事。那夜滿天繁星,夜涼如水,李招兒一絲絲地撕開心裡結好疤痕,才博取到韓東籬的一點點同情。隻是她依然固執地認為這裡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地方,是她愛上韓東籬的開始。
李招兒安靜地坐在房子前的台階上,簡單吃過一塊麵包後,她撕了一張紙,上麵是一道含未知數的高階函數方程式,她把這張紙輕輕塞進了門縫。如果以後韓東籬哪一天忽然想起她了,會不會來這裡找她呢?多年以後韓東籬還會不會記得她?憑著這張紙和那條短信,他會不會知道他也有了一個孩子?多半是不會了吧,李招兒苦笑一下,他以後會有很多孩子,不會在乎這一個的。
“再見了,韓東籬”,李招兒站在房子前,對自己說完這句話後,拆下了手機上的電話卡,小心翼翼地裝進一個鐵盒子裡埋了起來。
自尊與自卑像兩隻無形的手,推著她離開那些舒適又局促的藩籬,她不知道以後的路要怎麼走,但是幾個月之後她不會再孤身一人,將會有一個孩子成為她最親的人,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拋棄她的人,是她和韓東籬唯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