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人在冬季相遇以來已有半年時間,言朔和蒙摯幾乎每日都如期在廢園相見。言朔的武藝在蒙摯的指導下突飛猛進,很快就掌握了基本功和常用的招式。
言朔也跟隨爹爹學了諸多管家事宜,府上的莊子和鋪子的事務,言侯也逐漸讓言朔拿來練手。
而隨著在宗學中學的經史子集漸趨深入,言朔也不再像原來那樣一心隻沉迷於詩文,案頭也漸漸多了些政事經緯甚至是武學兵法的書。
言侯見她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竟也打破了言太師當年嚴禁家中女子過問朝堂的禁忌,每次當言朔找她請教的時候都耐心地指點,援引前朝和當下周邊鄰國的形勢為例教她政務兵法。
剛開始,他其實對教女兒政務也有些保留。但隨著言朔知識漸長,言談竟頗有幾番見地,言闕有幾次都恍然在她臉上看到了自己發妻的影子。曾經,自己的妻子也曾是他最知心的好友,他們可以談古論今、無話不談。
更何況……言侯對朝中局勢始終有著放不下的隱憂。所以,即便他明白女兒不可能有任何門路入仕,但就算隻是讓她能夠知曉縱橫、總覽全局,也總能助她在任何可能的動蕩中安身立命。
一來二去,言朔對古往今來的國事政務有了更深的了解,甚至也慢慢開始理解當下的朝局。
若是哪日言朔實在被事務纏身,她會設法提前將寫好的紙條綁到箭上,從小巷子裡射入廢園中,讓蒙摯知曉,不必等她。
極少數時候,蒙摯也會無法前來,便學著言朔的法子給她留言。這時言朔才發現,蒙摯竟然寫得一手好字。
蒙摯的字筆畫方正、腕力雄渾,筆鋒清勁有力,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種遒勁而飄逸的美感。
言朔先前曾一直將他視為不通文墨的武人,以為蒙摯或許就隻會寫自己的名字罷了……蒙摯的字寫得如此之好,讓言朔驚訝之餘,也對讓她對自己的偏見感到一絲愧疚。
她開始仔細回想起自己與蒙摯相識相知相熟的一切。
從最開始,她就真的對蒙摯太過苛責了。
他原本就是這樣的性情,憑什麼要求他理解自己的喜好,憑什麼要他處處都遷就著自己呢。
況且……在她最為煎熬無助的時日,一直是他默默陪伴在身邊的。
蒙摯總以為她不願與他搭話,所以隻有必要的時候才會插手指點,其餘時間便關注著她,沉默不言。
時間久了,反倒好似生出一種奇妙的默契。
言朔甚至不必回頭,便能知曉蒙摯大致的位置。言朔常常會在練武的空檔,回頭朝他的方向看一眼,確認自己有沒有出現錯誤。蒙摯即使自己也在旁修習武藝的時候,也總會分神關注著她的動向,及時予以指導。
盛夏已至,蒙摯注意到前幾日言朔在中間休息的時候,手上和脖頸上都被蚊子咬出幾個腫包,便去多處打聽之後,尋來了些驅蚊蟲的花草。待他將花盆統統都搬進了園子,蒙摯這才發現已經離平日去小巷接言朔的時間略微遲了一些,於是趕緊飛身離開。
而此刻,言朔卻站在巷口,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圍了一圈的一群青年——他們正不住地毆打著一個乞兒。
言朔自是見不得這般欺淩人的行徑,可她一個人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對手。去找蒙摯必須要先穿過巷子,這是不可能的;而回府喊人的話,怕是會暴露自己每日都回來這條巷子的事實。
言朔進退維穀之時,卻見一個矮胖的男子突然抬腳踹向乞兒的頭——眼見著乞兒已經趴在地上,連抬手防護都已顧不上,言朔心中一緊。
她再也顧不得許多,衝上前去抬腿踢翻了那作惡的青年。那些人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回過神來見她隻是獨自一個女子,趕忙圍上來想要教訓她。
言朔雖是跟著蒙摯學了半年多武藝,但畢竟才剛至入門,又沒有實戰經驗,一時之間被那些人打得節節敗退,背上、手臂都挨了幾下,餘光卻瞟見近旁的敵人似乎在摸索藏著的什麼武器……
蒙摯趕到之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衝過去抬腿一腳踹向那正要抽出短刀的人。
言朔正下意識地蹲身躲避對方的攻擊,隻覺得眼前一晃,那人就倒飛了出去。她愣了一瞬,抬頭便看見了蒙摯。
他的身形此時顯得更是高大,他站在言朔身前,嚴嚴實實地替她擋住了那些人的視線。
蒙摯以一敵多,卻絲毫不顯頹勢。他出手狠厲,每一招都直奔要害,絲毫不給對方留下餘地,幾乎都是一招製敵,很快對麵倒下一片。
言朔看得目瞪口呆,她從未見過蒙摯如此凶狠的一麵。
那些青年眼見不是蒙摯的對手,又怕驚動官府,趕忙抬著同伴狼狽逃竄。
蒙摯見那些人逃走,連忙轉身看向言朔。見言朔捂著手臂,蒙摯臉上浮現出怒色。
言朔見他神色不對,強忍著疼痛扯出一個笑容來,故作無事道:“他們人太多了,我,我就挨了幾下……”
蒙摯本想責備她衝動行事,但見言朔明明忍著痛卻裝出這樣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到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言朔回身想去安慰那個小乞兒,卻見巷子裡空空如也,哪裡還有人影!
蒙摯看著言朔失落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安慰道:“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他跑走了,估計是去彆處了。”
言朔聞言,臉上的失落之色更甚。
先前樵山城大旱,流民四散,京城裡也出現了不少乞兒的蹤跡……想來也都是日子過不下去了,不得已吧。
蒙摯聽著言朔的話,默默歎了口氣。他知道言朔的善良,也知道她的無奈。
雖然陛下令祁王殿下協理戶部撥款賑災,可耐不住官員層層盤剝,災情竟是一直在加劇。祁王大怒,上書請求陛下整頓貪官汙吏,最終卻被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言朔與蒙摯對視一眼,彼此心中湧上同樣的煩憂。
朝局複雜,縱是言侯在跟言朔論及這些事的時候都時常長歎,他們二人更是無力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