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的女人3(修)(1 / 1)

靈體入侵[廢土] 伏晝山 4448 字 2個月前

啪——

一巴掌拍在西瓜頭上,發出一聲脆響,這瓜保熟。

“神神叨叨對著空氣乾嘛呢?一天什麼都不會還什麼都不願意乾,聯盟中心管理公職考了嗎?為什麼沒有拿到保送西1區研究生的資格?之後統考準備怎麼樣了?還有那六個中8區本地企業的招聘考試都報名沒有?南7區駐地援助計劃你看了沒有?考上去那待個三年回來可是能分配單位的啊!你都23了還沒穩定下來自己的房子也沒有,還活不活了?成天畫著些沒用的東西能當飯吃嗎?……”

女人越說越憤怒,“吱啦”一聲推開椅子,從櫃子裡翻出基本畫冊就開始瘋狂撕扯,碎紙帶著彩繪灑落,像是某段送葬某段往事撒下的冥紙。

25歲“高齡”的夏芒汗顏,仿佛無論科技進步到何種程度,世界發展到什麼階段,困擾人類的問題始終就是那些,從未得到解決。

女人撕到最後手臂已經無力,最後一本無論如何都無法從中撕開,忿忿扯下幾頁扔在桌上,整本摔在西瓜頭上。

女孩搖晃兩下,纖細的脖子似乎再也支撐不住西瓜頭的重量,腦袋“哐”地砸在桌上,水紅液體慢慢滲出,在桌上蔓延。

男人嫌棄地挪動碗筷防止被西瓜汁沾到,罵罵咧咧與女人繼續吵嘴。小男孩被混亂的氣氛嚇到,哇哇大哭起來。

夏芒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企圖在發瘋的用餐中尋找異常線索,這裡哪有一點是正常的?

“夏芒,你說入侵物會不會是這個女人,聽說通常最瘋、攻擊性最強的就是入侵物。”

項蘅忽然側到夏芒耳邊嘀咕,惹得她不由側目。

“彆這麼看我,我沒進過入侵場域,但俱樂部魚龍混雜,什麼都聽說過一點。咦這是?臥……我的天,我知道西瓜頭是誰了!”

夏芒手上的畫冊已翻到最後兩頁,聞言一頓。

項蘅指著桌上散落的畫稿,“這稿件我見過,網上一名很火爆的畫師,id好像叫……西瓜不甜!她的畫風就是那種明媚熾烈的色彩搭配致鬱憂桑的故事情景,很是出圈了一把。但是大大身體好像不太好,三個月前她的親友通過她的賬號發消息,說她突發疾病去世了。”

項蘅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推測,看著一家人對西瓜不甜的態度,母親最可能是在她去世後精神崩潰讓靈體入侵有機可乘的一個。

“但她的兩個妹妹去哪了?”項蘅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沒有妹妹,她們根本沒有出生。”夏芒說著闔上畫本,聲音不大不小,西瓜不甜剛好可以聽到。

“嘿嘿——嘿嘿嘿嘿——”

西瓜不甜的肩膀忽然劇烈聳動起來,發出癡癡的笑聲。

緩緩抬起頭,金屬飯碗已嵌入西瓜頭正中,她用力將碗摳出,西瓜汁泄洪般噴湧而出。

夏芒拉起項蘅退出數米,對著夫妻二人和小男孩各開一槍。如同石子撞碎水中倒影,三人的身影波動幾下後猝然消失。

“既然都是幻影,就沒有做背景板的必要了,我們不妨直白地聊聊。”

“聊聊?你一向用槍指著人聊天嗎?”西瓜不甜的聲音好像是從西瓜空腔內發出,低沉嗡鳴又極具穿透力。

項蘅無語凝噎,既然知道了入侵物是哪個,不直接開打還要聊聊?雖然自己大概率不會被入侵,但夏芒……

等等!夏芒呢?

“我不要聊,我要吃東西,我好餓!”

夏芒剛把槍口對準西瓜頭女孩心口位置,女孩卻原地消失,詭異的話語在身後響起。

她立即反手回擊,卻被一股大力鉗住手臂強製轉身。下一秒,她們倆就出現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窗外餘暉斜照進屋內,窗戶中間束起的窗簾在窗邊投下一塊陰影。

西瓜頭直衝夏芒而來,圓洞一周緩緩鑽出尖牙。

她好餓!沒有可以吃的東西,飯桌上的根本不是飯菜,她餓得太久了!

夏芒是很好的食物,在她眼中,夏芒的大腦裡像是裝著太陽,不斷外溢金色光芒,對她的吸引力就像薄皮流油的大肉包一樣。而且夏芒行動敏捷、懂得反抗,這樣的獵物會讓獵人很有征服欲和成就感。

她沒想到的是,獵物不躲了,擺爛了。

夏芒在陰影中席地而坐,看著西瓜頭離自己還有五步、三步、兩步……

西瓜頭興奮地飛撲上去,卻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扛起她瞬移到房間最遠的角落放下。

西瓜頭:?

可惜西瓜頭裡隻裝著西瓜水,現在水也已經流儘,實在沒有什麼內容能支持她想明白這件事。

她隻是不斷撲向自己的“食物”,然後在距離“食物”一口之遙的距離處,被瞬間傳送到寬敞房間的任一位置。到後期夏芒甚至已不再把她傳送到角落,而僅僅是後退幾步的距離,即使如此她也隻能在靠近的過程中不斷重複,永遠觸及不到目標。

隻要有光,夏芒就可以通過光影迷宮進行空間跳轉,之前的房間過於昏暗,在這裡就不受限製了。

不知過了多久,西瓜頭徹累癱在地,爬伏在夏芒麵前,顫顫巍巍舉起一隻手。

“聊……我聊……”

我是一名網絡畫師。

我從小就喜歡畫畫,那時候沒有電子設備,甚至沒有顏料水彩。起初我就用黑筆白紙,畫素描畫線稿。

在每天定時上演的家庭大戰中,我躲在房間,躲進畫筆構建的溫馨家園。

其實我對家庭、對親情、對人們之間的相處有很多想象,想象越美好,畫下的人物越可愛,我就越厭惡現實中家庭的存在。

小時候我跟著奶奶長大,她會因路上遇到的熟人沒看到她忘記打招呼而記恨咒罵,教我以後也不要搭理人家。可是我挺喜歡那位阿姨,她很溫柔,長得也有點像我媽媽。而且當天隻是因為阿姨聚精會神騎著車,沒注意到路邊的人很正常啊。

我開始對奶奶產生懼怕,她總是教我類似的東西,總是在與人笑臉相迎後轉身低低咒罵。一次她帶我出門碰到那位阿姨,阿姨笑著和我們打招呼,我回問一句阿姨好,回來受到一天的責罵。

而且,奶奶總是說爸爸有多好,媽媽有多差。

過了很久,我好不容易有了和媽媽獨處的機會,我表露自己的害怕,希望她能把我帶回身邊,她卻嫌我神經兮兮的。我說不出口從奶奶那裡聽到的爸爸與初戀私下見麵,憋了半天隻說出一句“我覺得他配不上你”。

媽媽為這句話開心,於是在奶奶對她表麵逢迎時,玩笑般說出我的這句話。

媽媽天真得近乎殘忍啊!

她真的以為我在開玩笑,也認為彆人會把這當成玩笑。

奶奶在轉過身時恨恨剜我一眼,等到爸媽走後,我的下場可想而知吧。

人生的第一場背刺,來自我的媽媽。

我曾感覺媽媽是家裡唯一的正常人,我把解救我逃離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我逐漸發現她連自己都救不了。她也逐漸變得敏感、暴躁,說話開始條理不清,行為變得踟躕膽怯,言語帶刺卻不紮向敵人。偶爾的自我被叫作嬌氣,稍不馴順的姿態被稱作有病,瘋女人、神經病這樣的詞,日漸密集地圍繞著她。

我覺得她也瘋了,但又不夠瘋。

為什麼她要畏懼幾十年來一直靠她的收入養活的男人?為什麼即使占理那個男人一提高嗓門她就噓了聲?為什麼她明知男人一直在消耗自己也離不開,甚至在男人因她偶爾一次的冷臉就立馬收拾東西要離婚時,她委屈得像個孩子,說著不離婚、不表露自己的委屈、幫他收勢爛攤子都是不想讓老人們操心。

她天真得近乎殘忍,我安慰她開導她,因為我知道並沒有人真心對她。

我甚至規劃好了他們分開後,我除了畫稿就再去打一份零工,我會好好養她。

如果人一生隻能寫一封情書,我想我一定是要寫給我的媽媽。

可是當那個男人搬了兩天東西,覺得搬家太累又不願離婚時,媽媽又開心地轉向了他。

媽媽為什麼不可以更瘋一點?為什麼不能在男人抱怨飯菜時掀桌?為什麼不能在男人想換更大的新房時讓他認清現實?反而要花光自己的積蓄外加貸款來滿足他?為什麼還要回頭呢?她在留戀什麼?一定不是我吧……

他們多麼親密無間啊,還可以分享我對她的勸解、我願意獨自贍養她的規劃。

我成了罪人,一個盼著自己家庭分裂的罪人。奶奶抱著心愛的孫子向旁人宣傳我的不孝,父親說著你既然有能力贍養你媽為什麼不能為整個家貢獻腰包,母親在麵對父親的責難時提出我的言行擋刀。

我又能拯救誰呢?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是不是太陰暗太偏激了?是不是真的在企圖毀滅一個怎麼都摔不散的家庭啊?

我病了。

我開始持續低燒、反胃,我睡不著,睡著後又醒不了。很多個輾轉反側的夜晚,我側躺在床上用額頭撞牆,我多想腦袋是一顆西瓜,就這樣碎了吧,好疼啊。

我去醫院看病,醫生說難治但會儘力。可能真的來不及了,大量藥物治療也無法阻止情況的惡化,我逐漸精神恍惚、幻聽幻視、心臟絞痛、全身困乏。

專業治療太貴了,我想留下為數不多的積蓄,留給媽媽。

決定不再治療的那天,護士站送給我一盆多肉,說這東西生命力頑強,希望我也一樣。

沒過幾天,我感覺自己快要看不見了,就偽裝親友發布了一條死亡公告,因為我覺得西瓜不甜應該和世界好好告彆。至於我,我隻希望在無人知道的角落安靜退場,生命不曾熱鬨,走時不想喧囂。我厭倦了爭吵、哭鬨,我不想再聽到那些長籲短歎,那是活人的喪歌哀調。

女孩抬起空空的西瓜頭,不斷問夏芒是不是自己錯了。

夏芒深深吐息,該怎麼說?一個人因心中懷有正確的、美好的、光明的東西而與周圍格格不入,環境擊碎了她而沒有汙染她,該說是好的嗎?該稱讚她寧為玉碎的驕傲嗎?該恭喜她沒有迷失自我變成自己厭惡的樣子嗎?

可是她碎了啊……

“你是什麼時候生病的?什麼時候去的醫院?”夏芒的聲音輕柔許多,仿佛女孩是朵蒲公英,稍有不慎就紛飛四散了。

“生病……一年多前,四個月前去醫院。”女孩一手抵上西瓜頭,好像真的在努力思考。

“哪家醫院?”

“醫院……醫院是……崇康……”

“在保證生存的前提下,你可以多久不出門?”

“7天。”

兩個人像是在玩快問快答,夏芒神情逐漸複雜。

“很遺憾地告訴你,你已經死了。”

西瓜頭女孩愣怔一會兒,雙手難以置信般抱上腦袋,“那我現在……”

女孩的身影像接觸不好的電視畫麵般閃動幾下,夏芒的指尖剛觸及那顆西瓜,她就轟然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