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也不是入侵物。

但看著眼前場景出現閃動的細白線條，似乎也有幻影消散的趨勢，夏芒知道冒險的嘗試成功了。

夏芒的試探從開門進入那間空屋開始。

特質手套掌心有識彆傳感裝置，清楚提取到門把上僅有一人的指紋，說明房子絕不是一家四口人在居住。根據門把手上的積灰程度分析，至少45天沒有觸碰或清理。

進入入侵場域後，夏芒也和項蘅一樣懷疑過“母親”是入侵物。原因無他，母親是整個場景的中心，無論行為還是情感。母親發出指令，他們才會做出相應的反應，並且隻有母親的情感表達清晰而強烈，其他人更像是按程序設定好的NPC，表演著動作與情緒。就連父親飯桌上主動挑起的話頭，也是在接到母親盯視的信號後開始的。

然而問題在於，夏芒想起江明野曾告訴自己的一句話——被入侵且尚能保持理智的人類反而會表現出超越以往的合群性，而不是很強的攻擊性。

夏芒曾懷疑母親的攻擊性是在轉移視線，但在了解西瓜頭女孩的心路曆程後，她意識到這是一種情感期望的投射。女孩希望母親“瘋”一點、再“瘋”一點，瘋到可以強硬地輸出自己的觀點，可以掌控家庭的節奏，可以對著一切讓她壓抑不滿的事肆意發泄。

女孩甚至沒有期望母親對自己理解、溫柔，因為那樣就意味著瘋的不夠。

確認房間的主人是在發現餐椅下的畫本後，夏芒用手掌撫過畫本，手套掃描到指紋信息，與門把上的對上了。

看過女孩的畫後，不難發現她才是精神力場最動亂的那個。每一個畫麵都流露著平靜的瘋感，某頁畫麵中女孩牽著兩位更小的妹妹，隻是妹妹們漂浮在半空，她像一手抓著一個氫氣球。女孩抬頭仰望妹妹，似不舍又似羨慕。

合群性在女孩身上得到異乎尋常的體現，她失去了眼睛鼻子，閉上了嘴，剩下的耳朵接受了父親的蔑視、母親的鄙薄。她在謾罵中沉默，在所有人的世界中做一個合格的NPC而獨活。

女孩是特殊的，在項蘅不小心撞到她時，她表麵上無知無覺，像房間裡的其他人一樣看不見兩人，但夏芒聽見了驚呼後藏著的一聲輕笑。女孩的看不見很可能是裝的。

女孩刻意與夏芒說話的時機也很微妙，那時夏芒正翻到“蘑菇生長日記”的最後幾頁，再往後就是蘑菇與女孩“和諧共生”的畫麵。

女孩靠在蘑菇傘下休息；女孩爬上蘑菇柄眺望遠處；女孩抱著蘑菇產生的孢子大快朵頤；女孩站在蘑菇下，蘑菇傘蓋收起，藏起女孩上半身……最後一頁，女孩平靜躺在地上，蘑菇從她體內長出，色澤妖冶如同煥活新生。

靈體入侵建立在精神力場的基礎上，連神經係統都沒有的真菌會是入侵物嗎？

她們所經曆的不同場景顯然不是空間傳換，世界上不會有那麼詭異的菜市場。那麼是幻覺嗎？實體化的幻覺。

當吃了毒菌子這個想法冒出，夏芒意識到沒有什麼不可能。這個入侵場域中植物蔬菜有了血肉，它們長出眼睛耳朵窺視著世界。市場老板的收銀台邊擺著一隻種在花盆裡的蘑菇，家中女孩的花架旁也擺著同樣的蘑菇，蘑菇才像是這裡的主人，它監控著每一個分鏡中的人事物。

夏芒需要帶著女孩一起再轉變一次空間，如果蘑菇依然存在，那基本可以確定中心物就是蘑菇。

因此在她撞倒餐椅退離西瓜頭女孩時，一隻毛團子懷抱三支強化劑無聲滾到地麵。活人進入會因轉身改變空間，但淨化物不會，毛團子可以自由行動。

這時是重嘗試的冒險，夏芒在檢驗蘑菇是否真的是入侵物，也在檢驗弗眾醫療的強化劑是否真的有問題。

一個蘑菇縱然經過生命強化，也不可能長出銅頭鐵骨，夏芒並不擔心強化後無法消滅它。但如果蘑菇就是入侵物，它的能力多半和精神力致幻有關，那麼如果強化劑確實會造成精神力場紊亂，澆灌強化劑後它所創造的幻境就會受到影響。

現在看來，夏芒賭對了！

房間在褪色，光線在暗淡，巨大的黑影從夏芒身後升起。

夜視功能下，黑色的蘑菇向夏芒張開巨大的傘蓋，露出傘蓋下一圈密密的尖牙，長的半米有餘，短的也接近小臂長度。尖牙之間拉出交錯的血紅菌絲，像是剛剛吃過新鮮血肉。

蘑菇的確沒什麼攻擊能力，它隻能紮根原地，憑借傘柄的柔韌性彎曲移動，張開尖牙密布的傘蓋企圖將夏芒吞進去。

但這也足夠令人頭大，傘蓋麵積過大，留給夏芒閃避的空間不多。

子彈打入傘蓋，可以造成局部傷害，但影響都不致命。子彈打入傘柄，就像石子鑽入果凍，似乎對蘑菇造不成任何威脅。

夏芒沒想到蘑菇比外殼強化後的蟲蟻還難殺，她打開手環激光，兩道光束呈一定夾角射出。一束打在蘑菇上，夏芒發動光影迷宮，光照下的部分立刻被傳送至另一束光線下，那裡有個收容立方正等著它。

激光切蘑菇是有效的，蘑菇的個頭明顯減小，但無法傷害蘑菇柄，每次隻能削下薄薄一片。

每一個收容立方形成，係統都會提醒無生命體無需淨化。那麼蘑菇的生命來自哪裡？

麵對蘑菇忽然甩到身邊的半個殘破傘蓋，夏芒閃身一躍，尖牙即將勾上衣角的瞬間，口袋中爆出一麵潔白傘蓋擋住攻擊。毛團子被尖牙勾住，直接丟進血盆大口裡。

這兩個毛團子是小白最早分裂出的一批，已具備接收夏芒精神指令和自發保護的能力，晚上離開基地時，小白堅持要它們倆待在夏芒衣兜裡。

叮——

正在轉移位置再一次發動切片的夏芒腦海中係統彈出。

【一批幼蟻已完成淨化，恭喜獲得淨化物異能“空間板結”，可在一定空間內急速改變有機物、鹽堿、酸堿度、水分、溫度等構成，實現空間環境獨立調節，作用範圍1.5m×1.5m×3m。】

夏芒驚喜，大型菌類的生存克星，這不就來了！

項蘅在夏芒消失的瞬間內心是無比崩潰的。雖然自己進入入侵場大概率不會被入侵物攻擊或吃掉，但也沒有技能支持自己離開。最好的結果無非是自己還沒被耗死前，有靈體獵人進入消滅了入侵物，自己就可以順帶著逃出去。

夏芒進來後一直非常淡定，似乎也有專業裝備，項蘅覺得她應該是個專業的靈體獵人。和她待在一起自己雖幫不上什麼忙，但至少可以保證夏芒精神力場穩定不被入侵。但現在二人被分開，項蘅心裡就很不穩定。

她的心一亂，多巴胺、腎上腺素之類就開始分泌，帶動她身心不由自主的歡快起來。

項蘅一邊愉悅一邊捂臉，對自己的智障異能深感無顏。

她在下意識轉身四處尋找夏芒時，果然進入另一空間。隻是這次無論她又換了多少次方向，始終都在一個黑暗狹小的空間內，轉身除了撞頭，毫無其他改變。

項蘅抱膝而坐，不時用後腦勺輕磕身後的空間阻隔，聲音越聽越覺得熟悉，摸索四麵站起，忽然意識到怎麼這麼像被關在某種櫃子裡。

“嘎吱”一聲，左手撐著的平麵猛然消失，項蘅一個踉蹌倒了出去，被堵在櫃門口的夏芒穩穩接住。

項蘅驚恐抬頭見是夏芒，瞬間抱著她的腰嚎啕：“老板！你可算回來救我了！我就說你不可能做這種專門帶員工喂入侵物的殺豬盤！”

夏芒：……

項蘅的畫風和她的外在形象實在有點出入。

“不是我自己想藏起來，是空間一轉換就把我送到了櫃子裡。你把入侵物消滅了嗎？”

夏芒不答，項蘅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窗邊單人床上躺著一位二十出頭的女孩，她麵容安和就像沉入甜美夢鄉。她的心口處一個不大的立方體泛著熒光，裡麵罩著一朵乾癟皺縮的蘑菇。

“這是？”

“入侵物是這朵蘑菇，起初它的傘蓋直徑約有四五米，我嘗試切割分解它，但都切成蘑菇條了，還是破壞不了它的生命。”

所以夏芒懷疑，蘑菇的生命源不是它自己。

在將蘑菇的大小削減到【空間板結】可作用大小後，夏芒發動這項異能，將蘑菇籠罩進高度鹽堿化、高溫高濕的極端環境。蘑菇堅持不到兩分鐘，傘蓋從邊緣開始乾枯蜷縮，逐漸收束成現在的大小。

現在看來，女孩雖已沒有任何生命體征，但確實維係著蘑菇的生命。按照時間推算，女孩的死亡時間至少為一個月，但由於蘑菇的存在，她的屍體沒有任何腐敗跡象，隻是散發著淡淡的潮濕木料的氣息，仿佛真的成了一塊供養蘑菇生長的砧木。

夏芒用收容立方包裹住女孩與蘑菇的共生體，立方變回骰子大小被她攥在掌心。兩人在房間裡檢查一番，拿走了女孩的檢查報告和那本畫冊。

她們離開這間閣樓，卻沒有發現門框上方的一顆螺絲微光一閃，留存下她們背影的照片，連同“479號實驗體疑似出現問題”的示警信息，發送到不知何處的一間監控觀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