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一切正常，夏芒也沒再聽到嬰兒哭聲，但隨著靠近樓下住戶的家門，腳下台階的觸感逐漸不對勁起來。

台階表麵變得粘黏，夏芒每次抬腳都受到一定阻力，好像踩在快要乾涸的血液上。

好在與秦羽雙達成交易後，夏芒獲得了靈倫中心任務裝備。裝備啟動，眼前一道藍膜掃過，她具有了夜視能力。

乾燥的台階，掛著厚厚一層蛛網的大門，似乎都在顯示這裡確實許久無人問津。

帶著特製黑色露指手套的手握上門把向下一壓，房門自動打開。

一進門，撲麵而來的腐朽氣息，像潮濕無光處堆放了多年的朽木。夏芒的夜視能力也失效了一瞬，那兩秒仿佛被吸入黑洞失去一切感知。

項蘅踮著腳跟上，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砰——

二人齊齊回頭，房門已自動關上。那一聲像門被大風閉合的聲音，又像是斧頭剁上砧板的聲響。

“我沒動，它是怎麼關上的？”項蘅一臉難以置信。

夏芒無聲抓住項蘅的手腕，感到對方明顯一個激靈。

轉過身時，二人像是猛然被喧囂和光明的海浪衝了一個踉蹌，再睜眼已處於……菜市場？

“老二老三，你倆磨蹭什麼呢？伺候你們吃喝還得三請五請是吧？”

一位約莫四五十歲的婦女正挎著小皮包回身瞪視著夏芒和項蘅，兩人低頭一看，自己空閒的那隻手上不知何時多了幾個購物袋。

二人對視一眼，抬腳跟上去。

“來了，媽？”在女人從不滿到懷疑的目光中，夏芒生硬開口。

女人很滿意，轉身優雅地在攤位前走走停停，仿佛不是在砍價買菜，而是逛著商場裡的珠寶櫃台。

夏芒跟上去湊近一看，頓時感到心臟停跳一拍。

大棵葉菜的顏色綠中帶黃、黃中帶青，最詭異的是葉脈呈青紫色，像是血管突出的人類手掌。老板稱量好後將一把青菜攔腰一折裝進袋子，紅色粘稠的液體從斷口汩汩湧出，顧客也毫不在意，接過袋子付錢走人。

被切開展示截麵的蓮藕，每個孔洞中都有一顆眼珠轉動，目送來來往往的行人。

刺瓜表麵的小刺不是夏芒印象中的白色或淡綠，而是黝黑堅硬、像是人類短硬的毛碴。

隔壁肉鋪密密麻麻掛著許多鮮肉，形狀不像任何四腿動物，夏芒已不想去思考那到底是什麼肉。

“哎呀！好新鮮的海帶，我們今晚吃海帶豆腐湯吧。”

女人在一筐水產前停下，興致勃勃地向夏芒兩人招手。

夏芒咬牙上前，隻見水裡泡著的哪裡是海帶，分明是一綹一綹的頭發。至於頭發為什麼能排一片薄海帶，還要歸功於頂端一層白色軟膜將其連接起來。

環視四周，確定這個菜市場裡沒有任何正常的東西，夏芒強壓下胃中翻湧，硬著頭皮答應。

一隻溫軟的手忽然反握住夏芒，項蘅對她挑眉一笑。夏芒驚異於項蘅神情的輕鬆和目光的清明，似乎有一股電流順著相扣的十指鑽入神經末梢傳向大腦，像是占據內存的垃圾信息突然被清理，她的精神瞬間鬆懈不少。

跟著女人走了許久，久到這段距離遠大於進入房間的可活動範圍，所以這個入侵場域可以進行空間傳送？

隨著女人轉過一百八十度，她們沒有看見來時的路，而是直接回到之前進入的房間。

女人哼著歌進入廚房，夏芒緩緩側身十五度，感到眼前場景發生虛化，連忙扭身回到原位。

“可以前進倒退左右平移，不要轉身！轉身會發生空間轉換。”夏芒低聲對項蘅交代。

餘光瞥到立櫃上倒扣著一個相框，夏芒平移過去拿起。

相框裡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張手繪全家福。父母坐在前麵共同抱著個小男孩，後麵從高到低站著三個女孩。奇怪的是，隻有母親的表情是愉快微笑的，其他人物就像NPC一樣機械冷冰。

老二老三？女人是把她們當成了兩個女兒？那大女兒呢？

“啊——”

項蘅一聲驚叫，幾乎下意識就想轉身看身後碰到了什麼。

“彆動！彆轉身，向前走，走到我身邊來。”

夏芒打開裝備後視功能，待項蘅向前讓開視線，才發現她剛才後退時碰到了坐在窗邊畫畫的女孩。

隻是女孩長了一顆圓圓的……西瓜頭？

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一個入侵場域，但夏芒還從未遇見隻有人存在的入侵場，這些人是真實的嗎？入侵物是什麼？這是江明野口中具有侵染人類能力的E級場域嗎？沒弄清入侵源頭前她不敢貿然行動。

這時忽然響起開門聲，男人抱著四五歲的小男孩回來了。

奇怪的是男人如同沒看到她們兩人般，徑直抱著孩子穿過她們進入衛生間。男人穿過夏芒的身體，她一時分不清自己和男人誰是一道虛影。

“開飯啦！”廚房傳來女人的叫喊，很奇怪，剛才夏芒她們弄出挺大動靜女人也似乎沒有察覺，包括被撞到的西瓜頭女孩，也像看不見她們一樣。

項蘅抓著夏芒的手，夏芒也因這個動作安心不少，“先坐。”

二人在兩個不必轉身的位置坐下，女人將三菜一湯擺上餐桌，每一道菜還頗有儀式感地蓋著半球形金屬蓋子。

夏芒托著椅子輕輕挪動，手指卻碰到椅子下一塊軟軟的東西。她移動手指丈量大小，沿邊輕輕摘了下來，是一個軟皮本。

翻開每頁都是一副插畫，第一頁畫著三個手拉手嬉戲打鬨的女孩，線條粗放色彩豔麗，但很符合恣意明媚的氛圍。然而右下方一串小字，卻看得夏芒皺起眉頭——鬼會在愛她的人的記憶中獲得新生。

再往後的很多頁畫的都是西瓜頭女孩。

女孩坐在桌邊寫作業，用筆支著西瓜頭思考，結果西瓜被戳破，女孩的頭隻剩半截耷拉在桌麵，紅紅的汁水流滿桌麵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女孩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結果翻身時一不小心撞到牆麵，西瓜頭又碎成兩半，枕頭和周圍的被褥顏色被特意加深，是吸滿西瓜汁的體現。

女孩站在爭吵的父母旁邊躊躇是否上前，混戰中一隻瓷盤飛出，碎瓷片插入西瓜半截。女孩小心翼翼拔出碎片，雙肩位置稍微降低，似乎為腦袋沒有碎鬆一口氣。然而下一頁，西瓜頭沿瓷片插入的方向裂開一圈，一半掉在地上摔成小碎塊，隻剩一半乘著不多的西瓜汁頂在脖子上。女孩小心翼翼摸索著前進，沒走出幾步又踩上一塊西瓜皮滑倒在地，剩下的半個西瓜也碎了。

……

幾頁是一個場景，夏芒翻得飛快，畫麵就連成動畫般活了起來。

半本西瓜頭女孩過後，畫麵中隻剩一株豔麗的蘑菇。如同實驗品種觀察筆記，畫本記錄著蘑菇的生長、形態，畫風比前麵都要細致精致，夏芒還沒看完，畫本上突然投下一片陰影。

夏芒猛然停住動作，餘光瞥見是西瓜頭女孩在自己身邊坐下。

看完各種西瓜頭炸裂的情景，夏芒感覺身邊坐下個定時炸彈。整間屋子裡的人隻有西瓜頭女孩最詭異，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就是入侵物，她爆裂的西瓜汁有沒有傳染性。

所有人都落座後，父母、西瓜頭少女、小男孩整齊伸手，如訓練無數次般整齊劃一掀開蓋子。看到餐食的瞬間，項蘅胸口猛地抽動，一把抓住夏芒的手腕。

那盤不知用什麼材料做成的紅燒肉，肉塊慘白，並沒有因棕紅色醬料和烹飪過程變色，醬汁零星掛在表麵。肉塊上還有黑色短硬毛發，夏芒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那些毛發還在生長。

一盤涼拌眼珠正好放在夏芒麵前，旁邊是一盤熱炒條狀物，夏芒覺得那很像血管。

“回來時樓下遇上小王，把他愁的說沒法活了，工作指標完不成自己出錢補空。還好我沒工作，從根源上杜絕了這種隱患。”男人邊說邊夾起一大塊肉送進口，夏芒閉了閉眼。

“新買的粉，質量很不錯，你嘗嘗。”女人對男人說。

男人夾起一根“粉”，直到他站起來將筷子聚到最高，粉的末端才出現。他仔細接到碗裡，對著一端一咬然後猛吸一口，直到兩腮凹陷雙頰通紅。

就在夏芒覺得再不鬆口他就要把自己憋死過去時，男人發出一聲享受的喟歎，深吸一口氣咧開誇張的笑臉，露出沾血的白牙。

夏芒這才確定，那真的是血管，男人剛剛在吸血。

“哎，每天都是這麼幾樣，煩都煩死了。”男人將血管咬得脆響，不滿地嘀咕。

女人忽然重重扔下碗，“我每天下班市場就這些東西，不想吃你倒是去買啊，整天在屋裡閒出毛病也不見你……”

女人一生氣，整間屋子似乎都在與她共鳴。

屋內溫度陡然升高，怒火如有實質在燃燒加溫。肉塊上的毛發猛然生長一大截，長長地鋪在盤沿，涼拌眼珠的白眼仁泛起紅血絲，有的甚至直接浮現塊狀淤血。湯鍋裡的“海帶豆腐湯”竟又重新沸騰起來，飄蕩的長發夾雜豆花，像是鍋裡正在燉煮一顆人頭。

西瓜頭女孩則夾來一顆眼珠放在碗裡，可能因為沒有嘴巴的緣故，她並沒有吃掉那顆眼珠，隻是用小勺撥來撥去，一會兒將眼珠對向自己，一會兒又將眼珠撥到背麵。

夏芒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吃了毒菌子，否則怎麼會看到這麼離奇恐怖的畫麵。

她微微側頭與項蘅對視一眼，項蘅握住她的手又加了點力，夏芒感覺自己的精神緩和一些，胸口梗著大石頭的閉塞悶痛感消失了些。

兩人無比慶幸他們看不見自己，否則如果遞上碗筷，她們可能會提前露餡。

夏芒正想示意項蘅起身去彆處，耳邊忽然噴上一股熱氣。

她頓時汗毛直立，因為那邊正坐著西瓜頭少女。

“你怎麼不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