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祈的額角突突地跳,伸手:“你還是還我吧。”
裴硯初遲疑:“我穿過,你要拿回去接著穿?這麼節儉……不會是醫院裡幫我付錢,你把積蓄都用完了吧。”
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話全被裴硯初一個人堵完了。
聞祈微笑:“現在確立家裡的第一條規矩,你隻能點頭或者搖頭,沒我的允許,不能說話。聽明白了嗎?”
裴硯初的眉宇輕挑,聽話地點了頭。
他穿著純色的衛衣和運動褲,人也變得像年輕了幾歲,男大學生一樣,不說話時,看起來倒是順眼很多。
“那條內褲連同你換下來的衣服,都扔垃圾桶裡。”聞祈道,“然後回答我的問題,你會做飯嗎?”
裴硯初的臉上出現些微的糾結之色,再次點了頭。
“冰箱裡有雞胸肉,醃製後煎一下,再煮點西藍花和一顆水煮蛋,就是我的晚飯,冷凍櫃裡有牛排有鰻魚,你想吃什麼,自己看著隨便做。”
聞祈出去一趟,已經有幾分疲憊,他迅速說完,最後交代了句做完飯叫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幾年裡,他的精神氣一直很差,加上今天對著裴硯初,情緒跟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本就不多的精力更是消耗一空。
聞祈去臥室自帶的獨衛洗了個澡,換了身常服,將元寶重新抱在懷裡。
他坐在桌前,對著電腦屏幕上高高低低的音軌怔怔發呆,白皙纖細的手指緩慢地順著小狗的毛發。
在這一片落針可聞的安靜中,小狗似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緒,用毛絨絨的腦袋輕輕地蹭他。
倏地,叮叮咚咚似是摔碗的響動如驚雷乍響,打破了這片寂靜。
小狗嗖的立起耳朵,黑葡萄眼珠看向房門外。
聞祈摸小狗的動作一頓,聽出是廚房傳來的動靜,回過神來,皺緊了眉。
裴硯初又搞出什麼事了?
聞祈抱著小狗站起身,出了臥室。
一出去,就看見廚房正往外飄著黑煙,空氣也變得嗆人。
聞祈心懸起來,衝到廚房,緊張問:“怎麼了?!”
裴硯初正一邊嗆咳著一邊收拾黑糊糊的平底鍋,地麵上散落有瓷碗碎片,邊緣閃動著鋒利的冷光。
“本來想煎個蛋。”裴硯初斷斷續續地解釋,“糊、糊鍋了。”
聞祈怕小狗進來受傷,把元寶關在了廚房門外,又去將抽煙油機的功率調至最大,忍不住問:“你不是說你會做飯嗎?”
裴硯初鎮定點頭:“我會煮湯圓和餃子,也算會做飯吧。”
聞祈往旁邊一看,裴硯初的手機放在大理石流理台上,碎了邊角的屏幕正自動播放著平底鍋煎蛋的視頻教程。
就不該指望這個大少爺會做飯。
聞祈又氣又無語,俯下身準備去撿碎瓷片,被裴硯初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手腕:“你彆動!”
語氣很凶,叫聞祈嚇了一跳。
裴硯初放緩了語氣:“你出去吧,我來收拾。”
聞祈猶豫了下,道:“行,那你先收拾,我去點個外賣。”
裴硯初嘴硬:“不用,剛才隻是一點意外,做飯有什麼難的?我跟著菜譜,能學會。”
要是他臉上不頂著兩道黑黢黢的灰,說這話會更顯得可信。
聞祈覺得有點好笑,道:“你現學,那我們什麼時候能吃上飯?”
裴硯初認真道:“六點,我保證六點之前讓你吃上。”
聞祈抱著看好戲的心情,點頭道:“行,那我等著。”
一想到說不定能看到裴硯初的笑話,聞祈整個人都變得期待起來。
他出了廚房,把地方留給裴硯初,小狗剛在外麵刨門發現進不去,轉去喝水了。
聞祈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聽著廚房裡時不時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打開了手機。
一會兒沒打開,小群的消息又是99+,不過現在已經沒聊了。
聞祈大概掃了眼,不是讓他落井下石逮住機會狠狠出氣,就是擔心裴硯初恢複記憶會報複回來,七嘴八舌的,快吵翻了。
三個人爭出了三十個人的架勢。
聞祈:【裴硯初在做飯。我等著看能做出什麼樣。】
去海外留學的朋友已經去睡覺了,另一個朋友似在忙,隻有通風報信裴硯初住院的朋友冒出來。
許千鈞:【他不會在菜裡下毒吧?[驚恐]】
聞祈:【不至於吧?把我毒沒了,他去哪兒找免費飯票,他現在連碎了屏的手機都換不起。】
許千鈞憂心忡忡的:【祈啊,要不等裴硯初做了飯出來,你讓他先吃一口,你再吃。】
聞祈:【要是他做了牛排,我還得等他咬一口再吃?】
許千鈞:【那算了,聽起來像你吃他吃剩下的食物。】
他又出主意:【要不這樣,你切了牛排,把第一塊給他?】
聞祈想象了下那個場景。
……感覺也很怪。
聞祈:【他出院的時候就一個手機一張身份證,沒彆的東西了,想下毒也沒藥。】
聞祈:【你知道他的那堆朋友去哪兒了嗎?】
許千鈞的消息一向比他靈通。
【玩得好的那幾個都被關家裡了,還有的直接被送上私人飛機去國外了。】
【圈裡都知道裴家這次大換血,不讓小輩插手。】
聞祈笑了下。
他作為一個無關的小螞蟻把裴硯初這個燙手山芋給搬走,算是各方都省事了吧?
聞祈另轉了話題:【你怎麼又換頭像了?】
許千鈞:【這個頭像招財!對了,我經紀人找一個特有名的大師給我算了,說我的藝名得改,改了才能轉運。】
聞祈:【那你現在叫?】
許千鈞:【許水,你們記得以後都叫我這名了嗷。】
許千鈞:【我還找大師買了轉運的手串禦守和大米,下次見麵分你。】
聞祈:【怎麼還有大米?】
許千鈞:【這可不是普通的大米,是放在佛前開過光,要混進普通的米裡一起煮成米飯吃的轉運米。】
許千鈞又殷殷切切、碎碎念叨著其他幾樣轉運的東西需要注意的事項。
聞祈懶散地靠在沙發上,一手托臉,一手拿著手機,清澈的眸底漾開漣漪般的淺淺笑意。
小狗喝完水,噠噠噠地跑回來了,拿肉墊扒著他的褲腿,示意也要上沙發。
聞祈把小狗抱在腿上,毛絨絨的小狗好奇地擠進他和手機之間,黑豆鼻尖探來探去。
許千鈞和他一樣都是檔期空白的閒人,聞祈索性撥了視頻過去。
視頻一接通,許千鈞就收到了小狗腦袋占滿屏幕的可愛暴擊,眼眸亮起,喊:“元寶!”
小狗興奮嗷嗷。
許千鈞逗了會兒小狗,又懊惱:“應該給我們元寶也買個什麼轉運的東西的,我給忘了。”
聞祈道:“彆,你那存款也沒多少,不要給霍霍完了。”
許千鈞傻笑:“沒事,彆看我簽的經紀公司小,但每個月有保底工資,還有五險一金呢。”
他驕傲起來:“我是我們四個裡唯一一個不用自己交五險一金的人!”
聞祈笑道:“我就不提了,他們倆一個在國外讀研,交不著,一個是自由職業,給自己交的是最頂格的檔,水水,等你那公司交的五險一金往上提兩個檔,你再這麼霍霍吧。”
屏幕裡的許千鈞沒回話,麵色有些古怪,道:“小祈,我怎麼感覺自己好像看到裴硯初了。”
聞祈神色怔了下,回頭看去。
身形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單座沙發的後麵,半俯了身,修長的手臂撐著沙發扶手,幾乎是從後把聞祈抱住的姿勢。
裴硯初黑眸低垂,盯著屏幕,道:“我聽到小祈叫對麵的人水水……原來是你啊,我在醫院見過你。你不是說自己叫許千鈞嗎?”
他不笑的時候,聲線輕慢,語氣透出某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傲慢感。
屏幕裡的清秀男生像被嚇住了似的,畏畏縮縮地解釋:“裴總,我改藝名了,現在叫許水。”
裴硯初的低沉嗓音透著愉悅:“不用叫我裴總,我現在是小祈的傭人。”
聞祈微微擰眉,問裴硯初:“我什麼同意你叫我小祈了?”
裴硯初自然開口:“那我喊另一個稱呼也行,主……”
聞祈一驚,飛快地一把捂住了裴硯初的嘴,瞪他:“不用了,叫我小祈就行!”
因為心急,他的手掌直接壓在了裴硯初的鼻尖和薄唇上。
掌心柔軟溫熱,剛洗過澡出來,還散發著淡淡的柚子清香。
裴硯初的喉結輕動,忍住了舔一口的衝動,似在外麵耀武揚威的惡犬一對著自己的主人就變成搖尾巴的大狗狗,點了頭。
聞祈慢慢地鬆開了手,想起來問:“你做完飯了?”
裴硯初說話透著幾分討誇獎的得意:“雞胸肉已經煎好了,鍋裡在煮南瓜湯,再等幾分鐘就可以吃了,我先出來叫你洗手。”
聞祈有些驚訝,看了眼時間。
——17:44
裴硯初道:“我說過的,六點前保證讓你吃上飯,不餓肚子。”
聞祈不放心地問:“菜都做好了?”
裴硯初自信點頭:“雞胸肉煎好了,水煮蛋也撈起來涼著了,水煮西藍花那更是小菜一碟,絕對沒問題!”
屏幕對麵的許千鈞眼眸閃動著湊熱鬨的光,叮囑著:“小祈,吃完記得和群裡說一聲,裴總親自下廚給你做飯是怎麼個感覺!——”
不知怎的,聞祈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謹慎道:“活著回來,我就在群裡說一聲。”
裴硯初不滿:“我親自下廚,那能有什麼問題?”
十分鐘後,聞祈坐在餐桌前,深吸一口氣,手執銀刀,切下餐盤中的雞胸肉。
裴硯初自誇:“我照著教程裡說的煎成金色,怎麼樣,賣相不錯吧?……”
越說到後麵,音量越低,最後一個字甚至幾不可聞。
他和聞祈一起盯著盤中的雞胸肉。
雞胸肉的外表確實是微微金色,賣相極佳,內裡卻滲著粉粉嫩嫩的血水。
——沒熟。
裴硯初訕訕:“一點小失誤……”
聞祈沒說什麼,拿起旁邊的水煮蛋輕輕敲破,剝殼艱難,發現內裡連蛋白也沒成型。
裴硯初徹底啞然。
做了一桌,最後能吃的,隻有再怎麼發揮也不會出錯的水煮西藍花和蘆筍,還有一碗意外不錯的清甜南瓜湯。
裴硯初的耳根發紅,麵色勉強維持著鎮靜:“畢竟是第一次做飯,有一些不足很正常,下次肯定不會這樣了。”
聞祈對吃食沒什麼追求,味蕾上的滿足,遠遠比不過此刻裴硯初窘迫的神色給他帶來的奇妙愉悅感。
聞祈的語速很慢,學著剛剛裴硯初的話:“我說過的,六點前保證讓你吃上飯,不餓肚子?”
裴硯初麵露尷尬。
聞祈又慢慢悠悠地複述:“雞胸肉煎好了,水煮蛋也撈起來涼著了,水煮西藍花那更是小菜一碟,絕對沒問題?”
裴硯初少有這麼狼狽的時刻,神色僵硬,想說點什麼挽回形象的話,但挫敗地發現說什麼都行不通。
聞祈再也忍不住,偏過頭去,輕輕地笑了起來。
“笑就笑吧。”裴硯初低聲道,“就是能不能給我留點麵子,彆在你的朋友們麵前說出去。”
聞祈反問:“想讓我給你留麵子?求人是這樣求的嗎?”
裴硯初確實是第一次求人,但也知道想要什麼,就得付出相應的報酬,問:“我做什麼,你才會答應?”
“我想想啊……”
聞祈拿銀叉戳著西藍花,想起前不久許千鈞和自己討論要是裴硯初偷偷下毒怎麼辦的聊天。
裴狗高傲慣了,要是讓他吃自己吃剩下的食物,算得上一個羞辱吧?
等恢複了記憶,裴狗回想起這一段來,表情一定很好看。
聞祈眼眸輕彎,低頭咬了一小口西藍花,特意留了一大半,舉在裴硯初的麵前。
他纖細的手指托著臉頰,像訓狗一樣,晃了晃手裡的銀叉,笑吟吟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