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衛國公府。
在靠近祠堂的小院裡,一陣陣的哄鬨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大!大!大!”
“小!小!小!”
衛燕然翹著二郎腿,吊兒郎當地坐在主位上,手裡掂著一個分量不輕的錢袋子,漫不經心地看著她對麵的那位小廝,道:“想好沒有,到底壓大還是壓小?”
“壓大……不,還是壓小。不,還是……”
那小廝猶豫不決,額頭滲出絲絲縷縷的冷汗。
旁邊有人等得不耐煩了,道:“壓大啊。這都壓了多少次小了?該壓大了!”
另有一人推搡了那叫囂著壓大的人,道:“你會不會玩兒啊,這明顯還得壓小啊!”
“嘿,你……”
衛燕然抬手,阻止了那兩人的爭論,不耐煩地詢問道:“還玩不玩了?到底壓什麼?”
“壓大!”
那小廝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擦了擦頭上快滴到眼睛裡的冷汗,緊張地盯著自己眼前的骰盅,然後顫抖著手拿住骰盅的碗蓋。
碗蓋揭開,四、六、六。
小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旁邊的人也爆發出一陣歡呼,有人大聲宣布道:“大!是大!”
“終於贏一次了!”
“是啊,太不容易了。”
衛燕然製止了眾人的吵鬨,她似笑非笑地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急什麼,我的骰盅還沒開呢。”
眾人收聲,將目光落在衛燕然身前的骰盅上,對麵那小廝剛放鬆的肩膀又緊繃了起來。
衛燕然收起豪放的坐姿,還算端正地坐在座位上,一隻手輕佻地提起骰盅的碗蓋,作弄似地忽上忽下,遲遲不肯揭開。眾人的心也跟著衛燕然的手七上八下,卻又不敢出聲催促。
“猜猜是什麼?”衛燕然輕笑道。
無人應承。隻那對麵的小廝喉結滑動,咽下了一口唾液。
衛燕然突然覺得無趣,也懶得再賣關子了,提起手裡的碗蓋,揭曉答案。
五、六、六。
眾人發出一陣失望的噓聲。
“拿來吧。”衛燕然朝那小廝伸手,那小廝抿著唇,不情不願的解下身上的錢袋遞交給她。
於是衛燕然又恢複了之前吊兒郎當的坐姿,晃晃手裡剛拿到的癟癟的錢袋,輕挑眉頭,問道:“還有誰要和我賭啊?”
“不賭了,根本贏不了!”
“我這個月的月錢都花光了……”
“我也是,我媳婦這次肯定又要鬨了。”
衛燕然收起二郎腿,微微坐直,驚訝道:“這才到哪啊?你們先前被人慫恿去賭坊的時候,不是已經差點把田產都壓上了嗎?”
“那怎麼能一樣!”有人站出來振振有詞道,“去賭坊的時候有輸有贏,在您這裡儘是輸了。”
衛燕然微微挑眉,然後笑道:“既然如此,那不然我也讓你們贏幾把再輸?”
眾人中有人兩眼放光,有人連連推拒。爭執不休間,有一女聲突然傳來。
“你們在乾什麼?”
小廝們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對視一眼,都作鳥獸四散,隻有衛燕然不動如鐘地坐在原位。
隨後,就見一個繃著臉的侍女從回廊處出現。
她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齡,衣冠齊整,眼神堅毅,頭發束得一絲不苟,絲毫看不出與年紀相符的活潑。行走速度雖快卻走得極為端正,嘴角天生上揚卻又時常緊繃。
來人正是衛燕然的貼身侍女之一,青竹。
“大夫人罰您禁足一個月,您不好好在院子裡反思,竟然又……”
青竹說不下去了,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
衛燕然調笑道:“是青竹啊,你也要來玩比大小嗎?”
“比比比,一天到晚就知道比!”青竹恨鐵不成鋼道,“你將那些小廝的銀錢贏走,他們回家怎麼和家裡人交代?”
衛燕然沉默了片刻,突然長歎一口氣,語重心長道:“青竹,你是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啊。”
青竹並不買賬,質疑道:“你能有什麼良苦用心?”
“你看我叫來賭的人,都是前段時間被賭坊找過的。”衛燕然攤手,“他們就是不輸給我,也會輸給賭坊,既然如此,還不如輸給我呢。”
說道這裡,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接著解釋道:“我至少還會把錢給他們家裡人。”
“真的?”青竹懷疑道,“您真有這麼好心?”
“比真金還真。”衛燕然煞有介事地點頭道,“我待會兒即把錢給蔡嬤嬤,讓她分給手下的小丫鬟。”
蔡嬤嬤是掌管廚房的婆子,剛才那群小廝中,輸的最多的那位就是她的養子。她手下的小丫鬟裡也有幾人與那群小廝們沾親帶故,有一人還是其中一位小廝的妻子。
見衛燕然信誓旦旦,青竹放緩了語氣,但還是嘟嘟囔囔地說道:“即便如此,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啊。”
“嗐,重症用重藥嘛。”衛燕然擺了擺手,正氣凜然道,“我也是為了他們好。”
主仆二人還在說著話,蔡嬤嬤便帶著小丫鬟來了。
蔡嬤嬤朝衛燕然行了一禮,道:“娘子,您這月的小廚房花銷為八兩銀子,您看您什麼時候方便,結個賬?”
“結結結,現在就能結。”衛燕然滿臉堆笑,一個鯉魚打挺,翻身站了起來。
“真是,怎麼還麻煩您老人家親自來一趟,你派人給我捎個話,我自己便去了。”
蔡嬤嬤並不應話,在點清了欠款後,朝衛燕然點點頭,便又帶著幾個小丫鬟離開了。
於是在青竹的目瞪口呆中,衛燕然爽快地結清了欠款,嘴甜地送走了蔡嬤嬤。
“嬤嬤,下月的夥食還是參照這月準備哈。”
就在衛燕然依依不舍地送彆蔡嬤嬤時,青竹在她背後咬牙切齒地笑道:“娘子說的把錢給他們的家裡人,原來是這麼個給法?”
衛燕然轉身麵對青竹,撓了撓頭,道:“你就說,給沒給吧。”
“虧我還真的信了你的鬼話!”青竹紅了眼眶,“你給我等著,我要去告訴大夫人!”
“彆啊青竹。”衛燕然拉住她的袖子,“我就是因為這次被扣了月錢,沒銀子給蔡嬤嬤了,才和那群小廝賭的。你若是告訴了伯娘,我繼續被扣月錢,那我不還得接著和他們賭?”
“你,你……哼!”
“好了好了彆氣了,和紅梅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好嗎?”衛燕然循循善誘道。
“你休想!”
丟下這句話,青竹一跺腳,轉身跑開了。
衛燕然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不知從哪薅出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小院。
行至一半,一位侍女攔住了她。正是衛燕然先前口中的紅梅。
她看上去大約二十左右,身形高挑,容貌殊麗,身著紅裙,發絲微卷總也梳不齊整,索性也不愛規矩梳什麼發髻,總是隨意一束,將頭發全綁起來就算了結。
“可算是找著您了。”紅梅嗔怪道,“您跑哪兒去了,一大早就不見人。”
衛燕然吐掉叼在嘴裡的狗尾巴草,笑道:“是紅梅啊,有什麼事嗎?”
紅梅答道:“大夫人派人叫你去她哪兒一趟。”
衛燕然驚訝:“不會吧,青竹真去告狀了?”
“告狀?你又乾什麼壞事了?”紅梅狐疑道。
衛燕然否認道:“哪兒能啊,我都在家裡了還能乾什麼壞事。”
紅梅想起她鬨出的亂子,笑著抿了抿唇,並不接話。
衛燕然熟練地轉移話題道:“對了,伯娘有說是什麼事嗎?”
紅梅搖頭道:“沒有。就說讓你直接去一趟。”
“成,我這就去,你回院子吧。”
衛燕然一擺手,告彆了紅梅,又不知從哪掏出一把折扇,舉步輕搖地朝陳汝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