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
京城,四時茶樓。
這間茶樓的曆史不長,是普通的兩層的樓房布局,樓下大廳布置散座,正中即是一方戲台。樓上圍著戲台分隔出小室,廊廡環繞,做了雅座幾間。
此時戲台上正唱得興起,突然一個身著青色襌衣的清俊公子跑了進來,引起了一部分觀眾的躁動。
衛燕然氣喘微微地跑進一樓的大廳。恰逢此時台上的戲子正好唱到了高潮,她甚至來不及用袖子擦汗,就大喝一聲:“好!”然後率先丟了二兩銀子到台上。
惹得其他人也跟著大喝:“好!”紛紛丟錢打賞。
跟著台上的鑼鼓喧囂,場子就這麼熱鬨了起來。
見場子熱鬨了,衛燕然也稍稍鬆了口氣,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待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完了今日的戲份,時間已經一點一點地走到了日跌。
有一小侍走上前來,在衛燕然耳邊恭敬地低語道:“衛四公子,郎君喚您呢!”
“嗯,告訴他,我就來。”衛燕然開口應道。
那小侍也就識趣地退下了。
衛燕然慢慢地喝完了最後一口茶,然後緩緩站了起來,撣了撣衣袖,抬步就要往後台走。
突然,幾個侍衛打扮的人闖了進來。
“衛國公府懸賞,誰能抓到衛四,得賞銀十兩。抓捕期間受傷的,傷藥全包。”
隨著為首侍衛的那一聲宣布,眾人的目光遊移到了那抬步欲走的衛燕然身上。
侍衛們也跟隨著大家的視線,看到了衛燕然。
衛燕然傻眼了。
迎著眾人的目光,她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向眾人打了個招呼:“大家好啊……”
不待她說完,其他人飛撲而上。那為首的侍衛也一聲令下道:“上!”
麵對眾人的圍捕,衛燕然沒有絲毫的慌張。
隻見她熟練地左閃右躲,先是避開了離她最近的兩位女子的手,隨後一腳踹在那飛撲而來的壯漢胸前,將那壯漢踹飛出去,撞倒了接連趕來的好幾人。
然後她回身舉起桌子往上一抬,正好擋住飛奔而來的兩位侍衛。三人角力,她用力把桌子摔了出去,借著摔桌子的衝力,躬身飛快逃出了包圍圈。幾個閃身,茶樓裡就不見了她的蹤影。
其餘眾人也沒閒著。就像一滴水滴入熱油之中,整個茶樓裡裡外外都沸騰了起來,大家紛紛奔走相告:“又抓衛四了!這次懸賞紋銀十兩!”
有不相熟的茶客好奇道:“為什麼說又?”
就有旁邊老神在在的茶客,吹一口浮沫,見怪不怪品茶道:“因為不是第一次嘛。”
“……”
兩位茶客談笑間,沒有注意旁邊有人裹著茶桌上的灰布,悄無聲息地經過了他們。
二樓雅座有一人頭戴幕笠,悠哉地站在廊廡上看戲。他注意到了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指著對方大聲喊到:“快看,衛四在那呢!”
衛燕然身形一僵,抬頭指著那人咬牙切齒道:“我與兄台無冤無仇,兄台何故害我!”
不待她繼續放狠話,周圍眾人紛紛朝她湧來——她無暇顧及那人了。
於是她轉身站上茶桌,朝著二樓往上一跳,抓住二樓的欄杆,正好避開朝她湧來的無數雙手,然後一個翻身,就上了二樓。
站在樓上看戲的那人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衛四卡著脖子壓倒在地。
那人身穿一身紅色鑲金邊的華麗男裝,撞擊中幕笠掉落,發冠鬆動,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就那麼披散下來。一雙盈盈如玉的剪水秋瞳被遮掩在散落的長發中。雖是驚鴻一瞥,但足以窺見其容貌之昳麗,世間少有。
不過衣衫雖看似華麗,料子卻不是好絲織,一套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罷了,一般隻有剛來京城的暴發戶才愛穿。
衛燕然眉頭一皺,桎梏著對方的手一鬆,道:“女子?”
不待身下那人回應,追兵們已經趕來。於是衛四一手拉起那人,一手撿起掉落的幕笠,一拉一推,便將人摔在雅間的的門扉上。
然後那人臉上蓋著衛燕然丟過來的幕笠,正好避開了蜂擁而來的人流。
而衛燕然自己則仗著輕功,幾個跳躍就消失在了茶樓之中。
“她往外麵跑了,快追!”
……
茶樓後台。
衛燕然喘著氣,癱坐在座椅上。
先前在台前唱旦角的郎君此時已經卸了妝,素著一張清秀的臉為她斟茶。
他名為陳淵,是茶樓的老板,也是戲班子的名角兒。
衛燕然接過陳淵的茶,牛飲一口,隨即被燙得咳嗽連連。
陳淵嗔怪道:“慢點喝,剛泡的茶呢。”
“慢不了一點。”衛燕然一邊咳嗽,一邊連連擺手,“剛跑了那麼多路,熱死我了。”
“都怪他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這不是打姑奶奶我的臉嗎?”
陳淵放下手裡的茶壺,輕哼一聲,道:“這能怪得了誰呢?還不是因為您今天非要南北兩處跑,趕著去喝兩趟滿堂彩。也不知究竟是那城北戲團裡的誰,竟哄得你如此……”
他說不下去了,又哼了一聲,扭過身去,不看她了。
衛燕然賠笑著哄道:“沒誰,就一小孩兒。”
陳淵抿著嘴不說話。
衛燕然長歎一聲,道:“我就是看他怪有天分的,折子戲唱得好而已。”
她又賠笑著說了幾句好話,陳淵才道:“後門已經被你家裡派人守住了,沒有彆的去處了。你鑽狗洞吧。”
“狗洞?”衛燕然臉色一變,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我堂堂衛四公子,你竟叫我鑽狗洞?傳出去我的麵子往哪裡擱?”
“我就把話放這了,我今日就是被困死在這裡,也絕不會去爬狗洞!”
陳淵被衛燕然突然拍桌的行動嚇了一跳,半是惱怒半是委屈地道:“你若不信,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我還能騙你不成?”
於是衛燕然怒氣衝衝地跑出去,萎靡不振地走回來。
“狗洞在哪?”
“……”
因為衛四惹惱了陳淵,所以陳淵給衛四指了個大致的方向就不肯動了,沒有如往常一般起身相送。
衛燕然自己也自知理虧,嘟囔了幾聲“今日茶樓的損失算我的”,然後留了句“下次見”就離開了。
她的方向感很好,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好消息是,狗洞是新開的,且地處偏僻,沒什麼人路過,也就沒什麼人看到她鑽狗洞的英姿。
壞消息是,狗洞是新開的,且地處偏僻,沒什麼人路過,現在她卡在了狗洞裡,也沒個人來救她。
“來人啊!”
“有沒有人救一下我?”
正當衛燕然絕望,後悔自己惹惱了陳淵之際,真有一少年從旁邊躥出來,聽到聲音靠近了她。
“你是……衛四?”
“對啊小兄弟。”衛燕然猛點頭,“所以你快救一下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吃虧的。”
那少年搖頭道:“不信。你們這些貴人們,總是紅口白牙地哄騙我們,欺負我們沒讀過書。”
於是她連忙自證清白道:“我也沒讀過什麼書。不信你去街上打聽打聽,我經常因為讀不好書被家裡人揍呢!”
“而且我衛四行走京城多年,賭過闝過,就是沒言而無信過。”
“當真?”
“比真金還真!”
“那你先說說有什麼好處。”
衛燕然一見有戲,趕緊道:“你若能把我救出來,我就給你十兩銀子。”
“你先把銀子給我,我再救你出來。”
“你……”衛燕然伸出手指著麵前的少年,兩人對峙了一會兒,衛燕然又把手放了回去。
她從袖口掏出一個錢袋丟給少年,妥協道:“給你給你。”
那少年掂了掂錢袋,滿意了,道:“你就在此地不要隨意走動,我找人來救你。”
衛燕然無語:“……我卡在這裡能走動個屁!你直接拉我一把就行了啊?!喂!彆走啊你!喂!”
那少年隻當沒聽見衛四的話,快步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那少年率領一隊衛家的府兵回來了。
那少年諂媚恭敬地對為首那人道:“誒,官爺,就是這裡了。”
衛燕然看著眼前浩浩蕩蕩的人馬,目瞪口呆,震驚道:“不是,你小子玩兒我呢?你可是收了我的錢的!就這麼對我!”
那少年轉頭看她,一改對著府兵的諂媚,道:“你就說,救沒救你吧?”
“你……”衛燕然無言。
“乾得不錯。”為首的府兵讚許地朝那少年點頭,掏出一個錢袋,遞給他。然後朝身後一揮手,就有兩位侍衛站出來,架住衛燕然的胳膊,把她拖了出來。
在衛燕然的哀聲歎氣中,眾人押著她,開心地往衛家走。
熱鬨是他們的,衛四什麼都沒有。
到了衛家,衛燕然的伯母陳汝怒氣衝衝地趕來,擰著她的耳朵,怒道:“好你個衛燕然,居然敢學彆人捧戲子了?要不是光祿寺卿家的公子上門告狀,我還不知道你最近在搞什麼鬼呢!”
“都學會和彆人爭風吃醋了,真是出息了!”
“伯娘,你聽我狡辯……啊不對,是解釋。”衛燕然掙紮著說道。
陳汝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衛燕然的頭,冷笑道:“去祠堂跟你列祖列宗解釋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