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您憐我(1 / 1)

趙荷今日吃了藥,便早早躺下歇息了,明日綠珠大婚,她身為阿娘,自當早起,送新婦出嫁。而南嬸更是宿在了李武家中,作為新郎家中人準備接親。

躺在床上,回想起以前,想到自己一雙兒女從咕咕墜地到如今長大成年,趙荷心中難免感慨。起初聽聞許竹和許文昌為了十兩銀子做出這種事,她簡直是心如刀絞,直覺得誤了綠珠。可後來許竹哭天搶地說還不上賭債便要被砍去手腳,加之李武過來見過她。沉默老實的模樣加上言辭懇切,趙荷也不由鬆動起來。

李武愛重綠珠,甚至大費周章的舉行親事。其實村中人根本不會講究這麼多,其他家到了年紀的女娘,便是拜過天地,敬過茶,就成了夫妻,不願多花一分銀錢浪費在這種事上。由此可見,李武待綠珠確是有幾分真心。

罷了,趙荷在心中寬慰自己,李武未嘗不是一個好歸宿。綠珠年紀尚小,想不明白找一個體己人的重要,她這個做阿娘的不能不明白。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她其實從來未考慮過綠珠的感受。

翻來覆去,病體承不住太多情緒,困意上湧,趙荷合上雙眼,心中既期待又忐忑明日的到來。昏沉間,突然感覺窗前一片黑影覆蓋,以及一聲壓低聲音的“阿娘。”

驚詫間,趙荷雙手後撐,堪堪起身,待看清窗前人,神色驚變。“珠娘?”

綠珠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遇上人,幸而南嬸不在家,她才免去了被發現的風險。看著十幾日未見的阿娘,綠珠終究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娘,經曆這麼多,如今方見阿娘,千般恐懼,萬般委屈一齊湧上心頭。有了倚靠,淚珠就像決堤了一般。再是止不住了。

趙荷想將她摟在懷裡,柔聲寬慰,湊近了又瞧見綠珠麵頰帶血,心中又是一駭,“珠娘,你麵上怎得沾血?”聽到不是綠珠自己的,心中稍微放心。可下一秒,又被綠珠的回答驚到。

“是許竹的,他將我關起來,今日我找機會將他砸暈,方才逃出來。”提到許竹,綠珠麵上多了幾分驚惶無助,不知許竹是死是活,隻記得他倒在血泊之中,了無生氣的樣子。

趙荷聞言驚駭萬分,見綠珠麵上的血跡,又想到小兒子的境況,轉念幾想,若隻是砸暈,為何會見血?攥緊綠珠的手,言語間也是急切起來,“珠娘,你不安心待嫁,偷跑出來便罷,何故砸害親弟?”

綠珠手上吃痛,她看著麵前容色哀懼的女人,心中仿若被狠狠劃上一道,“阿娘,他逼我嫁與那醃臢貨色,你可知我是否心甘情願?如今平灣村我是再也待不得了,現在隻是來帶你走,你我跑的越遠越好。”言罷,就想扶著趙荷下床,趙荷身子不好,二人一路定是行進緩慢,必須抓緊時間,一刻耽誤不得。

可是床上的趙荷不動如山,麵色慘然,似乎神遊天外,任綠珠如何都不肯動。看著麵前自己自小帶到大的女兒,心中淒然,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幾番掙紮,還是試探出口。

“珠娘,李武我瞧過了,是個老實忠厚的,與你也是良配,況且許竹欠了人賭債,如今東躲西藏,你的聘禮交與他去,才能解了燃眉之急。你們血脈情深,阿娘相信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冷眼旁觀。”

此番話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綠珠心口,叫她悶痛的呼吸不得。不可置信的看像趙荷,似乎從未認識眼前的阿娘,綠珠平穩幾息,方才顫抖開口。“阿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是在不想將阿娘同許文昌父子的醜惡聯係在一起,可是趙荷剛在那番話,確是表明了立場。她不明白,她同阿娘在這個殘破的家中,不應該才是彼此最不懷保留的人嗎?

趙荷瞥過眼,不敢麵對綠珠的逼問。她確實喜愛綠珠這個懂事的女兒,可是一個女兒在她心中,仍然是比不過那對傷她至深的父子。無論如何,他們是一家人,應該相敬相愛,榮辱與共才對。“你扶我去看看許竹。你莫要在胡說,安心待嫁罷。往後我們還是一家人。”終究是擔心兒子,趙荷開口語帶懇求。

趙荷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將自己的苦難揭過,綠珠卻覺得她的話猶如一被斟滿的毒酒,穿腸而過,已經是五臟六腑都灼燒起來。憤怒,委屈,絕望交織在一起,她如何應對。

“他已經死了。”良久,在趙荷懇切的目光中,綠珠聽到自己不帶一絲起伏的聲音。看著趙荷逐漸扭曲的麵容,心中生起一絲微末的快意。

趙荷緩了幾緩,終是胸口悶痛,再也控製不住,扶著心口咳出一大口血來,拍開綠珠扶過來的手,淒厲尖叫。“我兒!我兒啊!”

女人不要命般歇斯底裡的叫喊,終是打斷了午夜村子的寂靜。趙荷的哭喊仿若九幽厲鬼一般,淒厲可怖。

好幾家人陸陸續續點上燈火,披上外衣出來查看。

綠珠知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她一身紅衣已經分外醒目,她又看了眼鬼哭的趙荷,“阿娘,當真不同我一起逃。”這句話問出來,心中確實肯定。

趙荷雙目通紅,披頭散發,半白的發絲貼在臉頰,嘴角還站著發黑的血,她等著綠珠,恨恨道,“你坑害親弟,蛇蠍心腸,不得好死!”

這話說的實在惡毒,哪像阿娘會對自己骨肉說出來的話。綠珠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何種心情逃出來的。

跌跌撞撞的跑著,綠珠隻覺得受過傷的腳痛,被麻繩捆過的身上痛,割斷麻繩被鉸刀誤傷的手掌痛,哪裡都痛,索性也不做分辨,由他痛去。

被趙荷的動靜驚醒的人不在少數,皆起身舉著火把朝南嬸方向彙聚。綠珠一襲紅衣跌跌撞撞的避開人群,躲進一旁的樹林。火光越來越近,就像螢火一般。

村民應當是知道了,浩浩蕩蕩的開始搜尋起來。

樹林中樹影搖晃,層層疊疊的樹葉交覆,幾乎像個巨大的牢籠,透不進絲毫光亮。竟是寂靜的可怕。絕不能被抓回去,綠珠此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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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了村旁,常德修盯著村子明滅起伏的火把,衝著廂內作揖,“殿下,村子裡似乎有動靜。”現在已經平旦,按理來說多數人尚在睡夢,這番大陣仗,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廂內之人久久沒有回應,常德修低著頭,心中拿捏不住裴今楚的想法,隻覺得頭大。原本此刻他們應該在進京的官道上,此刻覺出現在平灣村,這般反常舉動,已經讓常德修驚疑不定。可是主子的決定,哪裡是他們這群下人敢隨意置喙的,思索半天,也隻能道一句君心難測來。

低頭間,馬車車窗的簾子被人從裡掀開,露出裡麵舒適華貴的內飾,綺羅馥鬱,穿過層疊的車簾,緊接著珠串碰撞輕響間,簾內人矜貴疏淡的眉眼露了出來。目光似乎在遠處喧鬨的人群中停了一瞬,瞬間便收回視線。淡淡吩咐。

“將荷包送去。”頓了頓,“那座院子的地契一並拿去。”

這番話說出,彆說常德修,甚至連提著燈在一旁的婢子都麵露詫異,繞路而來,隻是為了送還荷包甚至還附贈了一座院子?這讓人怎麼說。他們家殿下當真是拾金不昧,品質高潔,堪為表率?

常德修低聲稱是,剛要轉身,這時,旁邊樹林傳來細碎淩亂的腳步聲,足以見得來人的慌亂。

村中人尋她不得,已經往能藏身的樹林中搜來,綠珠步履匆忙提著裙擺,身上的的喜服雖然簡陋,卻也比尋常的麻衫繁瑣,限製住綠珠的行動。她經過幾番事變,心魂震蕩,已是力竭之態,彆說逃跑了,連在樹林中找地方躲藏也有些力不從心。照這般下去,被找到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就在心生絕望之際,卻見樹林前方隱隱有燈火,她拖著一身疲累,悄悄靠近觀察,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語調,卻如同一泓清泉,將綠珠這被困在無際荒漠中人看到了希望。來不及思索裴今楚為何會出現在這。

先生溫良純善,玉潔鬆貞,於她有教導之誼,定不會將她棄之不顧。

綠珠如此想著,嬌喝出聲,“先生!且慢。”

林外眾人皆是一驚,幾名侍從更是極快的抽出腰間藏著的軟劍,警惕的盯著響動處,劍器錚鳴。

這時,廂內人聲音再次傳來,“放下。”僅僅兩字,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靜了下來,侍從們收回手,恭順低頭。候在馬車一旁提燈的婢子,十分有眼力見兒的輕輕撩開車簾,搬出錦緞包裹的腳凳,玉藕似的手臂抬起又放下,殿下不喜碰觸外人。

裴今楚下了馬車,從容的理了理衣袖,君子正衣冠再配上他白璧無瑕的麵容,此刻看得是如此賞心悅目。待整理好,方才出聲,“出來罷。”

極黑處,綠珠身影顯現,紅衣如火,猶若鬼魅。她快步到裴今楚麵前,看到熟悉的麵容,對上無波的雙眸,一種安穩感生了出來。

她終是無力的跌落在地,沾滿血汙的手抬起,輕輕扯拽著身前人月白錦袍,留下痕跡。

綠珠直直盯著裴今楚的麵容,眉眼同記憶中重合,多年來的酸澀不甘皆在今夜露了頭,便一發不可收拾。雲鬢散亂,淚盈於睫,麵頰有乾涸的血跡,原本清麗的麵容上了妝,纖眉朱唇,竟顯出幾分魅態。

她仰著頭,眸帶水光,眨眼間,任由晶瑩滴落,死死攥住那點衣袖,生怕一切不過鏡花水月,一場空夢。看著裴今楚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執著與哀求。

“先生,帶我走罷。求您彆再拋下我。“

”求您。。。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