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三人臉上的笑僵在臉上,屋內原本其樂融融的氛圍冷了下來。
南嬸最先反應過來,她麵色不虞,聲音尖銳刺耳的看著許竹,“怎麼回事?我們可是給了十兩銀子!你們許家是看我們好欺負嗎?說不嫁就不嫁?”
十兩銀子是真的不算少,夠普通人家半年營生了。甚至同村的其他女娘出嫁,最多便是五兩銀子的聘禮。
許竹點頭哈腰,連聲安慰。心中暗罵綠珠不識時務,這些銀錢他和爹早就分完了,絕計不會再吐出來。
吵鬨間,李武轉頭望向綠珠,還算周正的五官帶著尷尬和不解,“綠珠,你為何不肯嫁俺?俺是真心喜歡你,想跟你好,以後一定會跟你好好過日子。”
“讓開。”綠珠不想理他,更不想在這裡欣賞這場鬨劇,越過他們就想朝裡屋去將阿娘接回家。
李武眼見心上人連正眼看自己都不看,也是急了,大步跨過,健壯的身子擋在門口,堵住了去路,聲音有些急切和羞惱。“你這是做甚?恁家可是收了聘禮,你必須嫁給俺做媳婦!”
他是真的喜歡綠珠,同村甚至隔壁村的女娘,打眼望過去,都沒有綠珠出挑。他不明白,綠珠同他好,就能離開一直喝她血的許家父子,連放心不下的阿娘,南嬸也能幫忙照顧,兩全其美的事情,綠珠為什麼不肯?
李武想了半天,語氣又軟下來,乾巴巴的說,“你若是不喜歡俺遊手好閒,成婚後,俺就去乾活,下地也好,進鎮子裡找活計也好。”
二人動靜也吸引了一旁的南嬸,她原本不甚中意綠珠,奈何李武喜歡,現下一聽李武這樣說,登時喜出望外。哪家會希望小輩整日偷奸耍滑,若是能有個正經營生,再好不過了。如此看來,必不能放綠珠走,幸好十兩銀子的聘禮已經交過,隻要不鬆口,他們許家休想抵賴!
南嬸如是這樣想著,便扭著笨重的身體同李武一起擋在門口,絕不讓綠珠帶走趙荷,她心知這是綠珠的軟肋,害怕她不肯嫁?
:“珠丫頭,你若真不想嫁,便將聘禮退回來,再加五兩銀子算做我們武子的賠償,嬸子這些天忙前忙後照顧你阿娘的幸苦錢也不要了。你也彆怪嬸子,是你們家答應嫁,如今又想反悔的。若是你不拿錢,你阿娘是休想見了。”南嬸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綠珠,心裡打著算盤。二人一起在鎮子上賣過菜,綠珠能掙多少銀錢,還要給她娘買藥,養活許家父子。她心裡有數。十五兩銀子,綠珠是拿不出來的。
“嬸!”李武剛想說什麼,就被南嬸一個眼神按了回去。
這算盤珠子就差崩在綠珠臉上,她一雙杏眼瞪的溜圓,是真真惱恨極了。她恨十兩銀子將她賣了的許家父子,恨趁火打劫的南嬸和李武。
在一旁的許竹一聽十五兩銀子便再也按耐不住,上前拖拽這綠珠就要走,“嬸子,你放心,我阿姐就是一時無法接受,待我和阿爹勸勸她。”
饒是綠珠力氣比同齡女娘再大,卻也如何能比的過許竹一個男子。竟是被拖拽著向許家方向走。她還想要再掙紮向趙荷所在的方向掙脫,就被許竹一個攔腰,雙腳離地,再難行動。
一路上動靜大了,吸引了許多同村人的目光,南嬸是個長舌頭的,這些天恨不能將李武要娶媳婦的事昭告天下,所以大家也都明白怎麼個事,但是對綠珠也是愛莫能助。所以一路上,那些或多或少的異樣目光落在姐弟二人身上,更是讓許竹更加窩火。
“哐。”
破舊的的木門被大力踹開,好幾日沒有被打掃的屋子,在陽光照樣下,能看見空氣中飄飛的塵埃。零星的家具上更是籠罩了一層薄灰。
許竹一進屋子,就卸了力,任由綠珠跌落在地。
“許竹,你憑什麼替我決定嫁人?那些銀錢你儘早還回去。好叫我將阿娘接回來。”綠珠盯著許竹,聲音恨恨。雖然她早就看清了這個血脈上的胞弟,但是無論如何,說心中沒有半點難過還是假的。
許竹聞言,嗤笑一聲,盯著綠珠的眼神就像盯著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皮笑肉不笑,“我如何能替你做決定?是阿爹要將你嫁出去,人家的錢也是給了阿爹。你若是要怪也彆隻怪我。”
他盯著綠珠的臉,又嘖嘖出聲。“阿姐,你這麵皮生的不錯,才能賣上好價錢,你也該感謝我,若不是我去談,你怎麼會有十兩銀子這樣高的價錢。同村的那些女娘哪個知道了不羨慕你。況且李武是真心喜愛你,我和阿爹成全你們,也算好事一樁。阿。。。“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綠珠迎麵一個耳光,扇的臉偏向一側。
綠珠冷笑,秀美的麵容帶著說不儘的寒意。“豬狗不如的東西。”
男子最好麵子,如今這樣,就跟殺了他有何區彆。許竹畢竟年齡尚小沉不住氣,徹底暴怒,跳起來就要揪著綠珠的頭發打。
許竹還沒動,肩膀卻被一雙粗糙的手壓了下去。他惱恨著回頭去看,就對上一雙渾濁布滿血絲的眼睛。許文昌身形瘦削,麵無白須,許是應為常年酗酒,麵色泛著不正常的駝紅,眼周發黑。他年輕時也是一個清秀書生,否則趙荷也不可能死心塌地與他私奔,隻不過時過境遷,一切都變得麵目全非。
許竹見了許文昌,便不再吭聲,退居一旁。隻是一雙狹長的眼還是偷偷瞧著綠珠,帶著幸災樂禍。許文昌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彼此都再清楚不過。從小到大,挨過的打罵可不比吃過飯少。
“綠珠,不滿意阿爹為你尋的這門親事?”許文昌口齒有些含糊,應該是吃過酒,尚未完全清醒。身上還帶著尚未消散的酒氣,粗布麻衫上汙漬斑斑。
綠珠此刻也是怒氣上頭,心頭對許文昌自小便有的恐懼也消散幾分,她凝眉直視,眸中帶著憤恨,強忍著沒有落下淚來。“阿爹,待你酒醒便去退婚吧,我不可能嫁給李武。”
她這話說的硬氣,不帶絲毫轉圜。落在許文昌耳中,就是忤逆頂撞。本就酒意未消,見綠珠這般,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手臂上肌肉緊繃,抬手便要落下。
許竹原本隔岸觀火般看熱鬨,突然想起什麼,趕忙上前攔阻許文昌的手,“阿爹,不可。過幾日她便要成婚。臉上落了上如何向李家解釋,不如將人關起來餓幾天,也沒有力氣反抗。”
許文昌想也想覺得有道理,斜睨了一眼綠珠,鼻間溢出一聲冷哼。眼皮抬了下,血脈至親對他來說,不過是可以換來吃酒的物件。叫許竹找了根麻繩將綠珠捆了起來,關進柴房,打算這幾日停了吃喝,好好磨磨她的銳氣。
綠珠掙紮間,被許文昌不耐煩的一腳揣在肚子上,這一腳不算輕,綠珠感覺內臟都被踹的位移了。冷汗瞬間滲透脊背,顫抖著沒有血色的唇,再也做不出動作。
二人臨走前,許竹又回身看了一眼蜷縮在角落抽搐的綠珠,他知道綠珠性子烈,半是勸告半是威脅,“阿姐,阿娘還在南嬸那兒,李武他娘已經在縫製喜服,待你們成婚那天,阿娘見你穿上,定然是極為歡欣的。”
回應他的隻是沉默。
待房門從外落鎖的聲音響起,綠珠才將頭從腿彎間抬起,一行清淚終是落了下來,眸中死寂一片,仿若寒冬臘月的荒草地。
另一邊南嬸雖然得了許家的保證,卻仍然覺得心中不夠踏實,思來想去,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和李武父母商量過後,決定將婚期提前,就定在三日後。對此,李武沒什麼異議,他喜愛綠珠,自然看出綠珠對他沒有意思。可是他們已有婚約,他也不會放手。隻要成婚後加倍對綠珠好,石人也能被打動。
整整兩日水米未進,雖然胃裡翻湧著難受,卻也還能撐住。綠珠盯著柴房高而窄的窗口,身上的麻繩綁的緊,她試過將石頭磨尖,卻應為雙手背後看不清楚,繩子沒磨到,雙手反而傷痕累累。
今日許竹教村子裡的嬸子進來給她換上喜服,她才知道明日便是李家擬定的婚期。身上穿著被人強行換上的紅色喜服,說是喜服,其實就是一塊兒紅布裁剪成寬袍大袖的樣子,上麵繡著針腳細密的鴛鴦。既無禮製,也無喜氣。
此刻天色將晚,暮靄沉沉。村子的人本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麵喧囂過後,便是寂靜。隻有依稀的蟲鳴鳥叫提醒著綠珠對這個世界的實感。
綠珠一錯不錯的盯著窗外,她想了很多,想到年少時偷偷習書,村子裡沒有女娃讀書,可是綠珠喜歡,就偷偷跟著許竹一起。先生待她極好,那時許竹沒有現在這般混賬。。。後來又想起了裴今楚,可兜兜轉轉這些人都會離她而去。
心中有個聲音叫囂著愈演愈烈,要不就這樣吧。李武喜愛你,承諾會待你好。你嫁給他也算是逃離了許文昌父子。等以後,感情培養起來,再將阿娘接過去。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再次傳來細細索索的門鎖響動的聲音。
綠珠蜷縮進牆角,循聲望去。夜幕已至。稀薄的月光傾灑在門口來人身上,鍍上一層清輝。
夜裡柴房沒有燈火,視物不清。綠珠心跳如鼓,眯著眼辨認良久,依稀看清來人窈窕身姿。
待那人款款走進,才遲疑出聲,
“蓉姐姐?”